疯狗

　　悉悉索索，像是柔软的布料擦过肌肤发出的细碎声音，我惊觉的抬起头来的时候，王遂言也眯起眼睛，警惕的抓住椅子的扶手，浑身紧绷，蓄势待发。

　　窗户吱嘎一声被缓缓推开，我猛的从床上窜下来，三步绕开王遂言，冲到庄季床边，庄季还闭着眼躺着，小周生蜷缩在他身边。

　　猛的一阵风扑进来，卷进来几片枯枝败叶，我转过身，拔出剑来挡在床前，紧紧的盯着掀开了一条缝儿的窗子。

　　王遂言半抬起身子，双手紧攥着木质的扶手，指节捏的发白，他的嘴唇颤抖的微张着，渴望而又恐惧的盯着窗子。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慢慢伸了进来，手上散布着青紫的斑块儿，指甲间满是灰黑的泥土，指缝间还隐隐有些凝固了的红褐色的碎块儿。

　　这是一只不太干净的手，但是抛去了那些，这只手还是很漂亮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一看就是能有力的挥舞长剑的手。

　　这只手的主人好像很累，扶着窗框歇了一阵子，又推起窗户来。

　　王遂言激动的往前迈了一步，看样子像是想替手的主人推开窗户。

　　可他的理智又将他死死留在原地，我甚至能看见风在他周围聚起，又无力的挣扎散开。

　　这时候，窗子已经完全被推开了，漏出窗外面的人来。

　　窗外的人狼狈不堪，黑发胡乱的散落下来，沾满泥土枯叶，遮住惨白的脸，只露出一个瘦的发尖的下巴。

　　我勉强能辨认出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袍，比庄季身上那一件更好，绸缎的料子，金丝翻涌的绣纹，可惜也沾满了泥土，看不出全部的面目。

　　他的胸口有一道伤，黑褐色的血在衣袍上凝结，顺着袍子一路翻下去，和脏兮兮看不出颜色的袍角连成一片。

　　“……九、九。”王遂言嘴唇颤抖，却连眼前这个人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微微抬起头来，漏出一张不太干净的脸，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暗淡无光，他的声音嘶哑，像是刚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怨魂：“是你啊。”

　　“是我，是我！”王遂言像是突然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笑还是哭，“我给你募集香火，有很多人信奉你，你过得好一点了吗？”

　　“为什么。”那人没有答话，他的脸色突然扭曲，他捂着心口，血液像是重新获得生命一样顺着伤口翻涌出来，止不住的往外冒，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空无一物的地方，声音里带着点儿委屈，“我做错什么了？我做错什么了！”

　　王遂言脸上留下大颗的冷汗，他死死的盯着那人心口流出的血，手指紧紧攥着衣袍，捏的袍子起了褶，变了形。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痛呼一声扑了上去，手足无措的替九歌捂住流血的心口，血还是越流越多，多到要淹没一切，王遂言浑身沾满了血，双目失了焦距。

　　“求你。”王遂言动作已经停了下来，他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楚，可你只要仔细去听，却又能发现他的声音是如此的痛苦，就像是有人拿着尖锐的钉子一颗颗的钉进他的肉里。

　　“求你，别死……”他的声音越发微弱，渐渐的，他的头竟然慢慢的低下去，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我心里猛的一坠，下意识的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膀，却突然看见房间另一头的阴影处，隐约站着个人，那个人身量和我差不多，半张脸露在晦暗的月光下，显得愈发冷漠。

　　他手里提着一柄长剑，剑身刻着繁杂的花纹，剑柄镶着一颗翠玉，都染了鲜血，粘稠的血液粘了他整手，冰冷的顺着剑身，缓慢的往下滴。

　　他微微抬起脸，我能清楚的看见他溅上了血的侧脸和他毫无感情的双眼。

　　我对上了他的眼睛，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冰冷，阴影里的人面无表情，转身欲走。

　　我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可刚抬脚，身后便伸出一只手拽住了我的肩膀，不用回头我都知道，是庄季。

　　我还没来的急回头，就感觉手里的剑猛的被人夺过，紧接着银光一闪，剑便直直的朝着阴影里的人甩出去。

　　剑很稳，却落了空，直直的钉在客栈的墙上，那人的身影化作一团黑雾，慢腾腾的散开，又迅速的聚集，其中隐约能听见女人尖锐的悲鸣，孩童不安的哭泣。

　　我不知所措的看向庄季，不安的问道：“这就是鬼吗？”

　　庄季盯着那团黑雾，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床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小周生揉着眼睛憋着嘴巴从阴暗的床上爬下来，踉跄的张着手跑向庄季。

　　“兄长，怎么了，好吵，我好怕。”小周生抱住庄季，委屈的眨眼，眼睛泪汪汪的，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不怕，没事了。”庄季笑着伸手去抱他，我却能清楚的看到，他白嫩可爱的小脸上，突然漏出一个阴森可怖的笑容。

　　我心下一惊，连忙伸手去抓，可是庄季已经把他揽到怀里了，小周生狞笑着，手里的尖锐的匕首朝着庄季的后背高高扬起。

　　完了！

　　我正这样想着，却听见庄季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不要动。”

　　我仔细一看，却发现庄季抱着小周生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片锋利的刀片，正抵在小周生细嫩的脖子上。

　　正当我还一头雾水的时候，却看见小周生浑身僵硬，高抬的小手一松，叮当一声，匕首应声而落。

　　在匕首落地的那一刹那，所有的一切奇怪的东西都消失了，白袍将死的男人，诡异的黑雾，王遂言如梦初醒般抬起手，定定的盯着掌心，像是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样。

　　庄季还捏着那枚刀片，催促道：“变回来。”

　　“你走开。”小周生盯着庄季，声音却不像是个孩子，更像是个少年。

　　庄季微微点头，收起刀片退到我的身侧，紧接着，小周生的四周便被黑雾笼罩，等黑雾再次散去，却漏出来了一个高挑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极为不符合他样子的阴沉黑袍，脸色也同样阴沉。

　　“你是怎么发现的。”少年问。

　　庄季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笑：“我只是听说九歌大人有三大佐灵，一段干，二东郭，三孟原。”

　　“据说孟原擅长造梦，可以将人或灵最为恐惧的噩梦转而为真，从而达到惑人心智的能力。想必你就是孟原吧。”

　　“你没有恐惧的事情吗？”孟原盯着他，“为什么造梦对你们两个都没有作用。”

　　等到他看向我，我才意识到这两个人当中，也有我的份。

　　“抱歉抱歉。”我故意气他，“我什么记忆都没有，别说恐惧的事了，我连一点儿梦都没有，你自然也就造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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