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天退出你的生命

　　看到白色天花板后，胡一悦迅速坐起，看见窗边的白昊后，又躺了回去，全程如同一场标准的诈尸表演。
　　“你本来可以活下来的。”
　　说话的人语气毫无起伏，只是在表述一个可能的结果。
　　仿佛白昊讲了一个效果很好的笑话，胡一悦闻言笑到弓起了身子。
　　还以为没死，原来不是，最后还是都死掉了，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没意思极了，失去了继续大笑的气力。
　　白昊一脸状况外，不知这句话哪里有问题，好奇地走到床边弯腰凑近去看她。居然有人可以哭起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嘴角的弧度都还没有消失，眼泪却源源不断。
　　白昊一时间分不清到底谁不是人，对于从不看人类恐怖片的他来说，这个场景确实稍显诡异了。
　　他戳了戳床上的这位，脑子里全是不对劲就翻窗溜走的打算。
　　“去他表白的那一天吧。”
　　再开口时，胡一悦声音里没有一丝哭腔。
　　白昊把悬在喉咙的心放回了原处，还好，没有疯。知道这点后，他慢条斯理坐回窗边道：“你不能自己活着吗？他死了，你又没死。”
　　“你是，人吗？还是别的什么？”
　　胡一悦靠墙坐着，把头抵在膝盖上，眼睛似乎在看他，又似乎什么也看不到。胡一悦并没打算得到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起了回忆，说自己懵懂的童年，早熟的青春期，还有独自生活的很多时候。
　　几乎所有语文老师都热衷于布置“我的爸爸/妈妈”这种命题作文。小朋友总是有成年人难得的特质，胡一悦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问她空白的作文本是怎么回事，她就会老老实实回答，我不会写。
　　开家长会的时候，胡一悦会偷偷观察同桌的妈妈。挎着红色的小包，黑色长发盘得根根不落，银色项链因为锁骨曲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后来再回忆她的脸只剩模糊，只记得平常调皮捣蛋，上课老爱找她说动画片的同桌在妈妈面前变成了只会撒娇的小鸡仔。
　　她并不知晓怎么形容那种既嫌弃又忍不住偷看的心情，但她知道怎么隐藏，假装自己从不在意。
　　上了初中，外婆总是担心她交不到朋友，担心同学会因为父母离异这种事情孤立她。
　　幼稚的恶意纯粹又残忍，胡一悦很清楚。
　　所以她会听同桌眉飞色舞聊起喜欢的明星，踢沉迷小说的前桌的椅子，提醒他老师站在后门，再加上成绩不错，胡一悦整个初中在老师眼里是成绩优秀的三好学生，在同学面前是可靠的朋友。
　　她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乐观开朗好说话，一直到未来活不动的某一天。
　　因为外婆经常说，不管面对什么，都要漂漂亮亮，要开开心心。
　　说到这里胡一悦轻声叹气，仿佛这是世上最难实现的期望。
　　白昊并不算好的听众，人类总是有奇怪的想法，他很少试着去了解。
　　但对于胡一悦那位没见过的外婆，他倒是觉得说话还算中肯，于是颇为赞同的点头，“你外婆说得对啊，你就照做呗。”
　　“这也是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外婆本来已经虚弱得快要失去说话的力气，在那天仿佛又变回成健康的老太太，满脸怀念说着那些往事，说胡一悦小时候是如何打哭邻居家的小孩，就因为人家说她的发卡丑，最后打完人还要反将一军，瘪着嘴跟大人告状。

　　“看着你一不小心就长这么大了，以前你的小脚板都没有我手掌心大，整个人就那么一小截长，特别爱哭，但是又特别乖，晚上喝奶粉也不闹腾，一觉睡到天亮。现在我们悦悦都读高中啦，外婆特别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外婆说这些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意。
　　胡一悦只敢侧过脸飞快抹去眼泪，然后低头装作生气的样子小声反驳：“我现在也乖嘛。”
　　那个周末从医院回学校之后的第三天，接到医院的电话。然后就是找班主任批假条，背着书包就去了医院。
　　在医院见到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生活中的一家三口，胡一悦总觉得何晴哭得特难看，她自己就哭不出来。
　　何晴的儿子看起来像被面目扭曲的妈妈吓到了，杵着一动不动，还是那个便宜继父蹲下来在儿子耳边说了两句之后，就看着小男孩跑过去轻轻抱住他妈，奶声奶气说妈妈别哭，一出感人大戏。
　　外婆走后的一段时间里，她依旧按部就班上课下课，与从前的日子没什么不同。
　　只是突然有一天晚上，卷子上有道题，她演算了几页纸都没能得出正确答案，越算答案越奇怪，反应过来的时候，草稿纸已经被她画得一片漆黑，眼泪将稿纸晕湿。
　　于是她关掉台灯，坐在黑暗里，一直到手脚冰凉。
　　胡一悦知道自己在被什么东西一点点侵蚀，可她乐见其成，甚至早早放弃反抗，想要加速那一天的到来。
　　她对世界确实充满好奇，美好事物总是能够轻易打动她。
　　但慢慢的她看着那些东西，深知自己喜欢甚至也狂热追逐过，但比起伸手努力去够到，她只想躺下来闭上眼睛。
　　站在高楼边想吻低处的风，坐在岸边向往汹涌海浪，躺在床上期待地动山摇，合上眼不想再看见光。
　　但是有人却笨拙地护住了她悬崖边摇摇欲坠不愿跳动的心。她从未那样清晰的意识到有人需要她活着，所以她狰狞得像个恶鬼，一点一点从沼泽里爬出来，只顾得上把脸擦一擦，想要干净一点，坐在他身边。
　　“我背后全是沼泽里的淤泥，他知道。”
　　所以她随时会回去，胡一悦没有并说完这后半句。她既不喜欢沼泽也不喜欢陆地，但是非要拿掉砝码比较的话，还是会选择前者的吧。
　　他就是知道，所以才搞这一出。白昊也只敢在心里说，早知道是这样就不帮忙了，没想到你是石头缝里也能发芽的固执种子。
　　“再让我试试吧。”
　　胡一悦闭上眼平静的躺回了被子里，等待着和周怀远的下次见面。
　　白昊挥手的时候，脑子里没想别的，全是无奈：好吧，反正也劝不动，随她去吧，估计还得来个七八上十次，我别的没有，时间大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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