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天退出你的生命

　　电影演到尾声，开场还说着召唤师峡谷缺她一个的吴帅，拼命眨眼不想落泪，袁子叶已经哭湿了一包纸巾。
　　胡一悦左右看了看，露出一个过来人的笑容，这点煽情力度对她来说早都不够看了，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等到字幕起，才起身离开。
　　或许是看得太过专注，所以并不知晓有人没有看电影，而是看了她整整八十来分钟，提前离场，只为能在她必经之路上制造刻意的偶遇，只为问那一句：“学姐，请问你还记得那个印章吗？”
　　得到的回答仍然冷淡，“什么印章，我从来没有过印章。”
　　希望到此全数熄灭，周怀远呆在原地。

　　三个人并肩走在回寝室的路上，校园里的昏暗路灯将影子拉长。
　　吴帅轻轻撞了撞胡一悦的胳膊道：“悦哥，你说个实话，你真不认识那个小学弟吗？”
　　“真不认识。”
　　胡一悦毫不犹豫。
　　但下一秒就被袁子叶拆穿，“你撒谎！悦悦，你有一个宝贝印章，如果你不认识他，为什么还要撒这个慌？“
　　也就这个时候反应最快了，吴帅心中吐槽，如果能把这份机灵用在学习上，袁子叶估计混个三等奖学金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接着又听到袁子叶颇为自信的声音道：“你们有猫腻，快说说那个小学弟什么来头！”
　　“别问了。”
　　路灯下看不清胡一悦的表情，但是声音分明带着一丝不耐烦。
　　胡一悦鲜少发脾气，平常不管袁子叶怎么作妖，另外两个人都能够包容，顶多就是假装生气玩笑两句。
　　显然这个学弟是她一碰就炸的雷区，吴帅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袁子叶只好把好奇心压下去，将话题引到今天看的电影上。
　　胡一悦知道自己这样不行，但是一次次推开他，就好像在剜肉。
　　她何尝不想说，我全都记得，你的印章我还在好好保管着，它代替你陪我走过那么多跌落深渊，伸手不能见的漆黑夜晚，我怎么会忘记。
　　感情是感情，理智是理智，胡一悦自诩能分清，她在微博更新了一句歌词。
　　“很多旧日，但是如今已经衣不称身。”
　　她知道室友能看见，周怀远也能看见，所以这是她的解释。

　　原来她记得。周怀远当然看到了那条微博，读大学之后他对于胡一悦的执着变本加厉，任何蛛丝马迹他都不会放过。那么一个公开的社交帐号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甚至专门为此注册了一个微博，但是没敢关注胡一悦，怕会失去了解她的这个渠道。
　　他现在明白了，只当朋友是他对自己的误解，他只想把光攥在手里，哪怕被灼伤也不要放手。

　　胡一悦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以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结果周怀远开始在下课路上堵她，她反思自己是不是对周怀远并不了解，最起码之前的周怀远没干过这种事，他需要每门课都拿高分才能得到不同项目的奖学金。
　　周怀远堵她也不说什么出格的话，只是想加个微信，胡一悦拒绝，他也不放弃。
　　之后就连袁子叶都看不下去了，难得冒出几句颇有经验的话，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必勉强。
　　甚至吴帅都冷下脸指责周怀远，这算是骚扰。
　　但胡一悦只担心周怀远是不是翘课了，所以最后她妥协道：“是不是加了微信，你就不来烦我？”
　　周怀远没有点头，也不回答，只是说：“学姐这是我的微信。”
　　面对另外两人的白眼和嫌弃，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胡一悦差点被气到笑出声，这是怎么长歪的。
　　还没来得及多看他一眼，就被袁子叶拉走，走前还不忘开嘲讽：“悦悦快走，多看两眼就要都浪费两瓶眼药水。”

　　周怀远就安安静静躺在好友列表里，给她的每条朋友圈点赞，但从不评论。偶尔会给胡一悦分享日常，从未收到过回应，但也没有被拉黑。
　　这样的日子让人觉得安稳，午夜梦回又觉得惶恐，不知他几时会放弃，将所有爱意统统收回。
　　胡一悦有时会笑话自己真是病态，想要放手又舍不得切割干净，好像又享受着被人刻骨铭心记得的样子。
　　她甚至妄想，如果一直保持这种追逐关系，是不是也能相安无事到闭眼。

　　转眼就到年底，考完最后一门课胡一悦买票回家，和往年的安排一样，去墓园看外公外婆，屯很多年货在家里，如非必要拒绝出门。
　　今年下大雪，胡一悦早起转几路公交车去墓园。
　　到了墓前，她轻轻拂去墓碑上的雪，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往年都有很多话讲，讲周怀远如何，讲自己的生活顺利。后来周怀远会一起来，会虔诚祈祷平安，会认真作保证。
　　最后，胡一悦在墓碑上点了根外婆最爱抽的烟，低头给自己也点一根，坦然吸上一口。
　　她默默看着吐出的烟雾消散，如果外婆还在，一定会假装要拍她脑袋，说小孩子家家抽什么苦烟。
　　等到碑上香烟燃尽，胡一悦便起身回去了。
　　楼下有小孩在堆雪人，用脚在雪地里踩字，结对搓雪球打雪仗，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只有胡一悦带着一身冷气。
　　走进楼道，感应灯一亮，打在一个不该出现的人身上。
　　这人朝着手哈了口气，显然是在这里等了很久。
　　“学姐，今天下雪，一起回学校看看吗？”
　　胡一悦开口就要拒绝，但那人又说：“听说黄老师教完今年就要退休了。”
　　黄老师是她当年的班主任，是曾经给她批了很多次假，笨拙安慰过她的老师，她居然忘记他今年退休。
　　过去是周怀远状似无意间提起的，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周怀远怎么知道她的班主任。本来每一届的主课老师都不同，基本不会和上下年级的学生有交集。如今看来，都是早有准备，胡一悦默然。
　　去学校的路上，周怀远倒是没有刻意找话题，就好像两个人只要一独处就很快能找到最舒适的相处模式，不用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是相识很多年的关系。
　　在学校对面商店买了点水果，老板娘还是那个胖胖的阿姨，永远笑意盈盈，进店的时候她刚好招呼店老板摆货，两人并没有多少交流，只需要对视一番就能懂得对方的意思。
　　胡一悦当初很爱光顾这家店，买些零食或是别的什么文具，也幻想过如果当这样父母的女儿应该不会活成她这个样子。
　　到学校的时候，老黄刚好下课。
　　记得以前他在课堂上悄悄说其他主科的不好，建议把英语课换一半给语文课，说到这里英语老师刚好从走廊经过，飞来一记眼刀，全班大笑。
　　其实过去还是有很多细碎值得回忆，在一个下着雨的阴天，窝在沙发上盖着薄毯，手里捧着的红茶还飘着热气，有些暗的房间并没有开灯，那些琐碎记忆就值得在此时和亲近的人说起。
　　胡一悦笑着和老黄讲些过去的趣事，聊到某个许久不曾联系的同学，聊起他及将要到来的退休日子。
　　周怀远便站在一边认真倾听，不发一言，就好像如此便能够参与那些他未曾出场过的旧日。
　　胡一悦在办公室门口与老黄道别，并没有说以后也会经常回来看看的话。她从小就知道不要许一些达不到的承诺，所以只是像很多回校的毕业生一样，叮嘱自己的恩师要注意身体。
　　两个人从教学楼走到校门口，那是他们各种走过无数遍的路，却从未一起并肩同行过，至少在这一次重生里，在这个周怀远的记忆里，是第一次。
　　周怀远的声音伴着踏雪的声音传到她耳里，“学姐，下第二场雪的时候，我能来找你吗？”
　　手机里的天气软件显示，未来一周里都是晴间多云。
　　胡一悦摇头，拒绝这场运气游戏，接下来不管下不下雪，都不会是他们见面的理由。
　　“周怀远，就到此为止吧。”
　　胡一悦选择了一条和周怀远不同行的路线，背影决绝。
　　融雪的天气总是比下雪天冷，周怀远在原地裹紧自己的外套。黄老师几次想问起自己的身份，都被胡一悦不动声色绕开了话题。
　　刚刚胡一悦的表情像极了当年给自己扔牛奶的时候，也是故作冷淡警告自己，没有用的。

　　第二场雪来的时候，过年的氛围已经快要消退殆尽。
　　胡一悦大采购来的食物也宣布告罄，但她并不打算再买一些，因为马上就要回学校了。
　　恰好这段时间是返程高峰期，胡一悦重拾往日爱好，在窗边看来往的车辆，猜测每辆飞驰而去的车里存在的故事情节。
　　于是她再次见证死亡在她眼前上演。
　　雪天汽车会打滑这种事应该是常识，但总有人要身体力行去证明，比如这辆甩尾撞倒周怀远的车。
　　在临街的窗户口并不能看清发生车祸的主角到底是谁。但那一瞬间，周怀远的声音在她脑海响起，下第二场雪的时候……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胡一悦拿起外套就往楼下冲，每一层的感应灯都为她亮起，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
　　是他。
　　胡一悦闯进人群走到周怀远面前的时候，他已经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并不平静，昭示他离去之前遭受的痛苦。他可真脆弱呀，随随便便一个意外就能剥夺他的生命。
　　胡一悦慢慢走到墙边，靠着墙蹲下，脚上穿得还是卧室拖鞋，头发也没有梳，熬夜的黑眼圈也很明显，真是狼狈，她擦了擦眼泪。

　　“我是周怀远的噩梦，是他的死劫。”
　　胡一悦终于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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