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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节
九月十日,教师节。
这一天,和夏金金一起过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邻居秦锋。
倒不是想与他一起,夏金金实在是没想到,他居然也是个老师,还是南海大学的,秦锋说他是博士毕业后留任,这样算起来,夏金金和秦锋也是校友。
不过,这过节的方式有些特别,是在市医院度过的。
晚上十点,夏金金被叫去了年级主任办公室训话。
2015年硕士毕业后,夏金金就去南海中学做了一名高中语文老师,她十分厌恶阅读理解标准答案那一套教学方式,可是为了学生的语文成绩,并没有任何办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教学也是如此。
夏金金能做的小小反抗,不过是她在教学过程中,一次次告诉学生:
如果说数理化存在客观答案,那么语文阅读理解并不存在,没有对错,只有审美罢了,她强调,她教给学生们的应试方式只是获得高分的手段,而非真理。
至于审美、阅读的真理是什么,夏金金无数次说:内心的感觉。
她的这套教学方式,不知何时开始,传入了主任的耳朵里。
主任选择教师节这一日,专门训话,除了想给个下马威,更多的是告诉她,教师就要有个教师的样子。
至于教师是什么样子,主任没有说,让夏金金去猜。
夏金金一路走一路猜,从南海中学回宏善家园,不过十五分钟,而她,就在这十五分钟的路程里发生意外。
所幸的是,她到小区门口的那一刹,只是飞驰而来的电动车撞飞了,并没有太严重。
不过,当她倒在冰冷的地上,连日来的委屈一瞬间便席卷了她。
夏金金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走近,只是,还来不及看清来人的脸,就渐渐模糊了意识。
她朦朦胧胧间又见到了“重生旅馆”,她看见煎蛋大叔,她问:“为什么她要重生,一切似乎更难了。”
煎蛋大叔面无表情,问她:“你不是说要对抗命运吗。”
她又问:“那我如果失败了呢。”
他答:“那你就——”
一阵铃声响起,声音忽高忽低,像是一把利剑,刺破了她的梦境,更让他分不清自己此刻到底身在何处。
直到刺耳的铃声消散,眼前的重生旅馆也不复存在。
恍惚了一瞬,夏金金再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躺在了市医院的病床上。
秦锋就坐在她的床边,他见她醒来,淡淡地说:“你醒了。”
夏金金清醒后又被秦锋惊得一怔。
秦锋离她就一米的距离,二人面对面看着彼此,离得这样近,夏金金才发现这个与他一起重生的男人,不知不觉中已经渗入了她的生活,她仔细打量着他,五官深邃,鼻梁高挺,一副黑框眼镜将人显得斯文又知性。
秦锋开口:“你在小区门口被撞了,肇事者跑了……”
“跑了?”夏金金的眼睛忽然亮了,“那你送我来的医院?”
“不能看见你被撞,我不管吧。”秦锋笑了笑。
在与秦锋视线触及的瞬间,夏金金也笑了,忽然间像抓住了什么似得,一吐心中悲愤,“今天我本来应该在过节,没想到,却倒霉兮兮地被主任叫去办公室训话,离开学校的时候也忘记拿学生送我的花,更倒霉的是,还在家门口被撞。”
“过节?”秦锋本来就听得一脸懵,再加上夏金金语速极快,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了些什么,夏金金又解释:“今天是教师节,我还没和你说过吧,我是南海中学的语文老师。”
说罢她尝试着下床,走动走动,却发现,脚扭伤了,一瘸一拐,只能又折回床上躺下。
秦锋:“别乱动。”
夏金金回头看他,眼神惊恐。
“医生说你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撞晕了过去,脚扭伤了,过几天应该就好了……”秦锋安抚了几句。
夏金金乖乖躺回床上,又自顾自道:“真倒霉,本来还想着趁教师节去商场看看节日专属折扣什么的。”
秦锋被夏金金逗笑,他也敞开心扉:“哦?我也是教师,我倒是从来不过教师节。”
“你哪个学校的?教什么?”夏金金的眼睛亮了。
“南海大学,教哲学。”秦锋说完,又问,“你是不是被吓到了?”
“吓什么?”
“一般人听我说教哲学,都会觉得我不食人间烟火,敬而远之。”
“那我不是一般人。”
“哈哈哈——”
病房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倒是惊动了巡房的护士,护士走进来看了一眼,对着秦锋没好气地来了一句:“赵医生才走了多久……”
一阵突如其来的批评,没有预兆,人死后,若你不哭,仿佛就已经是冷血,若你还能笑出来,那仿佛就是丧心病狂之辈。
虽然,亲人也好,爱人也罢,他们离去后,只会希望尚在人世的你,能够继续笑着好好活下去。
可世人,偏偏见不得你这样的好好活着。
仿佛只有嚎啕大哭,郁郁不振数月,才能算是有血有肉的人。
秦锋转头,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凝固,没有说话,低着头,医院冰冷的气息,一点点漫过他的身体,他又恢复到之前沉默寡言的样子。
夏金金当然不明白护士在说些什么,听不出言外之意,并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而是一不知道护士口中的“赵医生”是谁,二不明白“走”字意味着什么。
对着这护士带着讽刺的言语,还有秦锋脸上突然起来的愧疚感,夏金金开口问道,“医生走了,就不能笑了吗?”
她顿了顿,又看了一眼护士,说道:“我是腿伤了,不至于不能笑吧。”
空气瞬间凝结一般,夏金金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又小声问了一句,“赵医生是谁?”
护士倚在房门,翻了一个白眼,冷冷道了一句,“是他的女朋友。”
见众人沉默不言,护士又嗤道:“算了,也不关我事。”然后,便没再说什么,径自走到开了。
——秦锋有女朋友?
不过,又关夏金金什么事……
那护士的态度,是把夏金金当成了小三不成?
夏金金闷声咳了几下,故装作不在意,问了句:“赵医生给我看的腿吗?”
秦锋坐在床边,摇了摇头,眉眼低垂,淡淡道:“她已经死了。”
夏金金唇瓣动了动,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下去,她没有任何身份去宽慰秦锋,也没有任何理由去问他,她因何而死。
两人沉默了一会,病房内昏黄的光映在秦锋的脸上,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开来,护士那番嘲讽的话萦绕在夏金金心头,秦锋突然道:“我以为重生后能救下她。”
夏金金听了,若有所思,但并不意外。从第一天他们在电梯里遇见,夏金金说出自己重生后救活了原本要死的人,夏金金就从秦锋震惊的表情从猜到他有想救却救不活的这么一个人,只是夏金金没有猜到的是这个人是秦锋的女朋友,这么说起来,秦锋之前说他们曾经在医院的停尸房见过,怕是那时候秦锋见到的还有赵医生的尸体。
失去好友夏金金已心痛不已,秦锋又是如何做到承受两次失去所爱的痛呢。夏金金望着秦锋那张淡然的脸,心中想的是,秦锋在得知她重生后救了人明显流出激动,少言寡语的他并没有表面上那样云淡风轻。
于是,她道:“赵医生并不希望你为她的死内疚,若说是命运判了她死刑,那救不下人的人,也不该被世人判刑。”
秦锋轻弯了一下眼,恢复了往常的表情。他问:“你小时候玩过丢沙包吗?”
他坐在病床前,拿起一个苹果就开始削起来,苹果皮薄,一圈圈却没有断开,他淡淡道:“我无父无母,自小跟着奶奶长大,小时候读书拼命,不与同龄人来往,小学的时候,经常被人抓去玩丢沙包”。
“那时候,院子里的小孩围着我,一人拿着一个沙包,往我肚子上砸,他们不许我离开,说如果我走了,就去砸我家的窗户。我怕奶奶担心,只能听他们的话,被他们当成了课余的消遣。”
秦锋眼睛没有抬头看夏金金一眼,他依然小心翼翼地削着苹果,淡淡说:“我第一次见赵思阮是十岁,她当时漂亮又骄傲,院子里的小孩都喜欢她,小小个子的赵思阮成了孩子们的老大。”
“老大?”夏金金心中有了更多疑惑,她问:“那些小男孩都怕她吗?”
秦锋笑了笑,苹果削好了,他伸手晃了晃苹果,问:“吃不吃?”
夏金金接过苹果道了声谢。
秦锋接着说:“是她主动伸出手,拉起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我。她跟我说,我以后就是她的人了,谁也不准再欺负我。当时,还有一个小胖子不服气,赵思阮就给了那个人一拳,她打完人,抓着我的手就跑,一边跑一边跟我说被人欺负了就要打回去。”
“那天,我被她拽着跑,她速度太快,我没有跟上,还栽了个跟头,头撞到石头上,流了很多血。”秦锋抬头,用手背扶开额头的碎发,露出一道浅浅的疤痕,“这道疤,就是当时落下的。”
“那天之后,小胖子的家长就找上了门,不过不是找我,他们是去了赵思阮家。”
秦锋笑了笑,他眼睛透亮,睫毛颤颤,抬头时对上了夏金金的眼睛。夏金金挪了挪眼,轻轻问:“那之后呢?她害怕没有?”
“她是我见过最固执的姑娘。”秦锋笑了起来,病房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他低下头去,声音坚定有力。
“她认定了,就不会畏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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