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雁不殊途

　　06
　　夏烟本要去教务处办手续，结果办公室没人，她正要回去，就听见楼梯口传来的声音。
　　“阿衍，晚上老地方，去不去。”
　　“不去。”
　　“你这几天怎么了，哪哪儿都不去，改行要做和尚啊。”
　　“晚上有事，见个人。”
　　“谁啊，非见不可。”
　　“时大小姐。”顾择衍拖长了话音。
　　“原来赶着去见老相好啊——”那人开着玩笑。
　　夏烟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奈何这俩人说话声音实在是大，楼梯空旷，回音清晰。
　　夏烟心想，这人“妹妹”还挺多。
　　“你怎么在这儿？”顾择衍从楼梯口过来，看见了在门外的人。
　　“办材料。”夏烟言简意赅。
　　“咳——刚刚的话。”顾择衍想问她有没有听到。
　　夏烟：“声音很大。”她想不听到都难。
　　“那个——”
　　“你跟哪个妹妹吃饭，跟我没有关系。”夏烟说得平静，语气疏离，她也确实不想听顾择衍跟她解释什么，因为没有必要。
　　“哧——”顾择衍旁边的男生忍不住笑了，怪不得那天晚上喝酒又是哥哥又是妹妹的，源头原来在这儿啊。
　　顾择衍让那人没事就赶紧走，他现在一想到妹妹就头疼。

　　“你这人，喝酒还愁眉苦脸的。”工作室里，时慕坐在沙发上，看着对面的男人魂不守舍的。
　　“听程勉说你最近在追人？这是没到手？”时慕喝着啤酒，笑他。
　　“没追。”
　　“不追，那你是当感情骗子？还是说，追不上？”时慕翻着手里的书，一边看书一边问他。
　　“你这么些年白谈了这么多女朋友。”时慕摇着头表示无奈。
　　“我跟那些女的怎么回事，你不清楚？”顾择衍低声说。
　　生意场上，唯独利益至上，谈情说爱，终究逢场作戏。
　　时慕何尝不知道，顾择衍不缺绯闻，也从不付真心。

　　国内的课不似国外，大部分都是讲师一个人在教室前面说话，再加上天气闷得慌，课上，夏烟眯着眼，懒得像只猫，不免有些发困。
　　阳光洒进窗台，窗帘随着风飘摆，她无意瞥了眼窗外，绿树成荫，云卷云舒。
　　早就听闻这所大学无论是风景还是风气在国内都数一数二，就连路边的长椅木也透着古时读书人的书香气，难怪易离会喜欢这里。
　　短短一节高数课很快就过去了，夏烟合上书本，长舒一口气。
　　众人将她的成绩好归于聪明，而她心里清楚其实并非如此，不过是她愿意比别人多花功夫罢了。
　　这个世界不乏天才，可惜她不是。
　　大家陆陆续续走出教室，夏烟走在末尾，拿出手机，看见一条五分钟以前发来的短信，没有署名：
　　“夏烟，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和微微在食堂餐厅二楼等你。”
　　她看着手机，过了许久才想起之前苏宓雪问她要电话号码的事情，她单手拿着手机在屏幕上打着字：“好。”
　　对于这两个室友，其实夏烟内心并不抵触与她们的交往，夏烟不清楚她们算不算得上朋友，但潜意识里，她其实挺喜欢这个姓苏的女孩的，在她的身上，夏烟看到了一位旧识人的影子。
　　夏烟刚想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犹豫了一会儿又拿出来，给号码备注了姓名。
　　她来到食堂二楼，人不多，一眼就看到了苏宓雪和许微，还有一个男生。
　　她走过去，坐在许微旁边，苏宓雪见夏烟来了，热情地挥了挥手，介绍起来：“夏烟，这是我的男朋友，陆宥霄。”
　　“这是夏烟，我的新室友，刚从国外回来。”
　　夏烟淡淡地扫了眼，连同上次那回，她看得出来他是一位很有教养的人，举止从容而得体。两个人点头示意，打了声招呼。
　　“夏烟，你就吃这么点？”苏宓雪看着她的面前，一碗饭，一碗汤。
　　“不用，我不饿。”夏烟一边看着手机，一边拒绝。
　　这副模样，陆宥霄不由想起了某些人，两个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倒还挺像。
　　然而没过多久，说曹操曹操就到。
　　远处楼梯口，顾择衍走上来，后面跟着程勉，程勉看见陆宥霄，招了招手示意对面两人过来。
　　苏宓雪看见程勉和顾择衍，想让陆宥霄先走，自己留下陪室友。
　　陆宥霄回头看看夏烟，拍了拍苏宓雪：“没事，他会过来的。”
　　这几天事情多，顾择衍连着几天没睡好，脸上没什么兴趣，便没朝那处多看，双手插着兜，懒懒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过去。
　　直到程勉看到夏烟也在，情绪有些激动：“衍哥，是上次那个女的。”
　　顾择衍停下脚步，转过头看见夏烟，闷笑了一声，径直走了过去。他很自然地走到夏烟旁边坐下，夏烟看着手机有些出神，一时没注意桌上多了人。
　　顾择衍用食指不紧不慢地敲着餐桌，仍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夏烟。
　　“就吃这些？”顾择衍看着女孩清瘦的样子，脸上也没什么血色，皱了皱眉头。
　　耳边这阵熟悉的声音，夏烟还记得。
　　顾择衍看了眼程勉，程勉便立马会意，去窗口重新买了饭端到夏烟面前。
　　“节食可不太好。”他把餐盘向女孩面前推了推。
　　苏宓雪愣住，一直推着旁边陆宥霄的手，侧过头小声问着：“我哥什么情况？”
　　陆宥霄让她好好吃饭，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样子。
　　这会儿夏烟想起了什么，从包里拿出伞递给旁边的人：“还给你。”
　　夏烟没动他买的那些菜，嚼着干米饭，喝完了汤，结束了这一顿，然后又看着手机。顾择衍面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僵持不下，气氛冷到冰点。
　　就在程勉要上不上地去劝劝的时候，顾择衍手机突然响了，程勉在一旁不由松了口气。
　　“嗯，餐厅二楼。”他接起电话，目光始终看着身边的女孩。
　　没过多久，从一楼走上来个女孩，披肩的长发，淡淡的妆容，她看见顾择衍他们，很是熟络地走过来。
　　然而目光落到夏烟的那一刻，她却收回了笑容，有些迟疑和意外，也有些说不出的神情。
　　时慕回想到顾择衍昨晚的话，再看看这幅场景，她大概明白了七八分。
　　“时慕——你来了”苏宓雪叫住她，示意她来旁边坐，看得出来两个人关系很好。
　　一听到这个名字，夏烟在手机上来回滑动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愣住一会儿后心里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
　　没错，她们说的是时慕，她认识的那个时慕。
　　时慕故意走到夏烟对面，把手上的文件扔给顾择衍，感受到周围气氛不太对劲：“这是怎么了？”
　　“时慕姐，夏同学不吃饭。”程勉赶紧跑到时慕旁边，一边又用手悄悄指着顾择衍，轻声解释。
　　大致了解情况以后，时慕没多说什么，举起筷子递给她，语气淡淡带着些嘲讽：“怎么，美国待久了，吃不惯这些了？”
　　夏烟手心一紧握拳，指甲掐着手心肉，眼睛里突然一热。
　　时慕继续：“吃吧，吃完我们聊聊。”
　　夏烟抬头，对上时慕的眼睛，犹豫了半会，还是接过了筷子，低着头小口地吃着。
　　“时慕，你们俩认识？”苏宓雪问她。
　　“认识啊，一起长大的，怎么不认识。”

　　这顿饭，结束得很是仓促。时慕带夏烟来到一间空教室，顾择衍进教室前朝后面的程勉递了个眼色，程勉立马明白，守在教室外面。
　　教室里，时慕和夏烟面对面站着。
　　“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个月。”
　　时慕冷笑了一声：“还是老样子。”还是老样子，不告诉任何人。
　　时慕站在窗前，背对着她：“究竟是为什么呢？”
　　没有后续了，只是一句为什么，便顷刻将两人之间的屏障瓦解成灰。
　　“对不起。”夏烟清楚时慕问的是什么。
　　两个人都沉默了，都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听到这句自己等了一年多的道歉，时慕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她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们之间的默契会用在这个地方。
　　她在气夏烟什么，又在怪她什么，恐怕时间久了时慕自己也记不清了。
　　离开教室前，时慕突然笑了，包含着各种情绪与无力，只说了一句：
　　“物是人非事事休。”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年少，夏烟喜读东坡词，时慕偏爱李清照。
　　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她奉为绝句，却也总是学不会妥协他说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

　　夏烟吸了吸鼻子，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忍住不让自己掉眼泪。
　　顾择衍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女孩的头：“小姑娘也是可以爱哭鼻子的。”他收起了平日里的锋芒，语气也都放缓了许多。
　　顾择衍的手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不小心会弄疼她，他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小心翼翼的，关心着这个女孩。
　　而人往往总会在悲伤的时候产生共鸣，不知为何，夏烟没有抗拒顾择衍此时突然的亲密，或许是沉浸在方才的悲伤中，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眼神放空。
　　顾择衍送女孩回公寓以后，一直跟在后面的程勉才问起：“衍哥，夏烟和时慕姐……”
　　很明显，这两个人之前就认识，关系好像并不太好。
　　“别多管。”
　　女孩走后，阳光照在他脸上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暗影，露出一丝凌厉。顾择衍回想起她方才的样子，心情复杂。
　　第一次见面对夏烟产生的兴趣一部分源自他对她的好奇，至于另外一部分来源于什么，他不清楚，是同情吗。
　　他并不是个会轻易心软的人，上天也从未善待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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