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朝

　　正武九年的三月初九，牧屿瑚聘望圣选凤谕，玉翠满髻，绮霞披身，一扫往昔落魄颓态，自云梅庵得册封使恭定郡王迎驾，隆重地以良娣之礼纳入八皇子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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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氏虽饱受委屈，久经波折，终也成为皇家妇，享玉碟、授金册，稳步走到了克权的身边，其任由克权牵着双手，叩奉过天地，拜行过君后，对饮过合盏喜酒，成全了彼此的美满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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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日起，牧氏秉持皇子良娣的尊遇，尤是其宠爱远盛八皇子其他媵妾，可谓在府邸里受尽奴仆们的抬举。八皇子对她也极好，其住的是三开朝南的澄昙院，吃的是淮南进贡的蜜橘和澄阳湖精养的螃蟹，穿的是苏杭绣娘裁织的琉璃锦与苏越绸，样样用度都是顶好的，逞论府里其余姬妾看到牧良娣的恩赐，都越发忍不住心头的醋意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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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皇子平日多留宿于澄昙院，偶尔也会去陈侍妾的探菱阁和白侍妾的暖芳阁，倒是徐良娣并霍贤仪两处甚觉冷清，八皇子依旧置之不理，但如有宫中赏赐进府，却不会刻薄她们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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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何府中残云未除，宫中已添风雨，盖因万岁自打入春身子就不爽快，偏其喜尝金丹，又贪恋后宫丽姬，久之便大病一场，反复辗转总不见好转，只泰山封禅之事，怕是耽搁成行。朝臣皆以为皇帝抱恙，应比照先朝之例，封立监国之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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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监国的人选，自然是要从诸位皇子中候选为宜，其中，以拥立嫡子皇八子克权的呼声最高，其后便是先李慧妃所出皇长子克宣、王盛妃所出皇次子克清、宁皇贵妃所出皇四子克诚、先华贵妃所出皇六子克善平分秋色，暗涌既现，已勾得皇子间心怀鬼胎，深意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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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皇子回府已落了晚霞，到底他在宫中用过晚膳，亦喝了三四品的醉花浓，本该要寻牧氏或者陈氏过去松青斋伺候的。可八皇子嫌着闷热，非要在遍布凉竹的绿华轩寝置，奴才们顾念主子们的殿阁脚程太远，也不好再去请女眷过去绿华轩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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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值差的宫人并不多，犹是八皇子折腾大半宿，也无人胆敢轻慢，甚至四更天闹着进茶水，还是克权身边的大司荣顺拨了侍女紫毫去奉解酒茶，哪知足足小半夜，紫毫也没从里头出来。至隔日大清早，八皇子府邸竟传遍消息，正是侍女紫毫已侍奉了克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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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毫本姓系侯莫陈氏，其祖上乃魁成将军侯莫陈泰，可到了祖父一代，因族人拥护光宗时的废太子作乱以致全族落罪，紫毫自幼也因罪籍奴役于宫帷。幸得八皇子出宫开府，紫毫被选为粗使宫女一并进府，之后紫毫勤恳为事，方渐渐成为克权的近身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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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毫已开过脸，就盘髻作妇人模样，恭敬地给各位女眷请安。霍贤仪脾气颇大，当即气得砸烂皇后赏赐的白釉瓶，吓得婢女们苦心劝熄霍氏怒火，省得为着犯上僭越受了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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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毫自知出身不够清白，她顾忌克权正是谋夺监国之职的时机，万不可轻易落人口舌，遂主动提出不要名分，只要继续在皇子府邸作婢女就好。克权对紫毫满生愧疚，但紫毫的家世确是令人诟病，故经权衡再三，克权到底未封她作侍妾，不过是挪了她去杏林堂住着，又按着侍妾的用度拨给她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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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国要职虚悬，皇子们皆趋之若鹜。除皇三子克嵊、皇十子克猛、皇十一子克绵已早年殇夭，其余十位皇子都是各有各的心思和打算。其中，皇长子克宣是先李慧妃所出，其外祖是赫赫有名的先左相李征，惜克宣品性浅薄，于功绩无所建树，却总喜叨念“太子宜立长立嫡”的训诲，万岁认为他不堪重用，对其甚是厌烦。皇次子克清是王盛妃所出，因王氏初为先帝昭康太后的侍女，一朝蒙受万岁恩宠才有诞子封妃的好日子，是以克清受盛妃教导，事事谨记敛才平庸，莫出风头以避害祸。皇四子克诚聪敏出挑，文武双全，偏生母宁皇贵妃为崔贤太妃逐宫修福，他敢怒不敢言，唯有和一母同胞的皇五子克霖沆瀣一气，意图打落吴皇后与皇八子克权，趁早取而代之。皇六子克善文采风流，御射之术更是无人能及，可惜其生母华贵妃蒙氏丧殁，徒惹克善意志消沉，他像是不大情愿争权，便自请于清明过后离宫南行，算是甘作潇洒皇子游走江湖。皇七子克隋有足疾，且其生母唐嫔出身低微，能够安身立命然亦足矣。皇九子克霈是妃子兆氏所出，他无拘无束，没心没肺，日中与克权私交甚笃，不仅常赠稀世珍宝供克权赏玩，连带田庄商铺的收成大多都交予克权捐助灾民。皇十二子克皓看似恭顺臣服于克权，实则自己野心勃勃欲成太子。皇十三子克庆体弱多病，经年养于母妃陆婕妤的宫中闭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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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醒来的午后，克权正在养心殿中亲尝汤药，他为人小心谨慎，事无巨细都不敢假手于人，便是养心殿内司总管苏逢亦赞许道:“八皇子性子良孝，每日皆会陪同皇后娘娘过养心殿探看圣上，倒是四皇子为着皇贵妃出宫之事似乎隐有怨言，久无过来养心殿给万岁问安，还屡次拉上五皇子至长春宫请求皇后娘娘允准皇贵妃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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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本就着克权侍奉饮服汤药，只待苏总管回禀过话，顿时勃然大怒道:“逆子，皇贵妃出宫是朕的主意，是为国运昌盛而祈福，他们可是孝顺得很，一心顾念生母罔顾皇父，那日后也不必再来养心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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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权恍若无意瞟过苏逢一眼，面目肃然道:“四哥与五哥未必是有心违抗父皇之命，怕是思母心切罢了，”他将手中汤药递给身边的宫奴，后退拜行叩礼道:“儿臣恳请父皇顾惜龙体，万勿动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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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见克权良语劝和，怒火渐渐平息，言语间也多了亲睦道:“你模样清瘦了，越见没个皇亲贵胄的福气，可是府邸里的女眷伺候不够尽心”克权含笑似沐春风，暗地里更添一丝体贴道:“儿臣府邸中已有姬妾数人，当中不乏敦善细致者，自然对儿臣尚无未尽心之处。不过是近来天气反复，儿臣进膳不如先前日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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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点了点头，举目望向窗外新发的绿意，仿佛略有所思道:“你出生时候，太液湖中现出并蒂莲花，乃少有的祥瑞之兆，先帝大喜，特赐你小字为元祥，”他斜睨着克权沉默的神色，叩了叩指尖道:“既然先帝早就对你予以厚望，那朕也沿袭你这份荣耀，现传旨，册立你为广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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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权于拢袖中捏紧拳头，叩首封节，面色如常道:“儿臣谢过父皇恩典。”皇帝拂了拂手掌，端沉叮嘱他道:“天家先君臣，后父子，朕看重你，你就是皇子中第一人，担其重，承其责，往后可要牢牢抓稳你的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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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权成为诸位皇子之首，便是监国之尊也一应由克权稳坐，故泰山封禅祭礼皆是克权率摄主持，哪怕皇长子、皇四子、皇五子并皇十二子恨得牙痒痒，都需按捺住心中不岔，勉强维持兄友弟恭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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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克权授册为广平王，实在是春风得意，但吴皇后依旧仁厚礼下，纵是新进宫嫔们为皇帝侍疾疲惫，都循例赐上一品紫参乌鸡汤给妃嫔们补神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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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新人之中，以穆嫔博硕氏最为得宠，可她脾气乖张，压根不把皇后放在眼中，随意就将自己赏得的汤膳扫落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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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吴皇后对博硕氏宽容备至，毕竟她不似宁皇贵妃，年轻气盛，仅一时尘嚣直上，等他日龙御殡天，宫里面最艳丽的花骨朵，转瞬便成为昨日云烟，浮华消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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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皇后抬起手背盯着翡翠玛瑙的戒饰，不经意露出满面笑容，好歹她侍奉于君皇病榻中闻知，万岁自登基之后，因忙于政务且耽于女色，费心竭力，元气损耗大半，只消再熬上一两年就会彻底油尽灯枯，其时新帝必定是她的儿子克权。至于吴皇后，无论是遵从名分还是母凭子贵，她都会成为宫中唯一的皇太后，荣享福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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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平王是皇帝最倚重的皇子，有尊贵有体面，便是牧氏身为广平王宠妾，身上穿的都是珍稀的青烟软罗所裁制的衣裳，但皇后对牧氏擅宠专房甚是不满。到底克权是嫡出的皇子，膝下无子，总归是缺了一重底气，所以皇后物色宦吏之女欲为克权妃妾，克权却懒于敷衍去相看诸众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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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皇后并无着恼，就许令各家先送了选女的画像入宫，复容克权并牧氏去长春宫请安的日子，吴皇后亲自当面就选女姿容进行细致的拣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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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国公宋赛惇之女宋思潫（wan）于众女中拔得头筹，牧氏偷瞧着克权脸色温默陪笑道:“宋氏才容出众，能入王府侍奉王爷定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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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权不以为然，牧氏在旁轻抚他的脸颊，算是示意他顾念皇后心意，才听得克权嘣出一句:“尚可。”皇后暗自舒了一口气，又知是牧氏刻意解围，就缓了肃容，与牧氏阅赏着新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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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幸，牧氏并非善妒的性子，对挑选新人入府亦颇为殷勤，但要选谁弃谁，不仅是看两眼画像就作以拟选，仍是要召选女入宫中察选过品行，方是要紧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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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雁南飞的光景，是选女们进宫的良时，她们身负母族的荣耀，一步一步，追逐着广平王府的华韵。可红颜扫眉间，暮落愁肠，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如宋氏众望所归，双手题得长副祝辞，工笔周方，可见闺中修养极佳。皇后见之大喜，即册宋氏以广平王孺人的名位。而同样得册予广平王为孺人者，还有京兆尹叶达之女叶氏并督察卫御使汤自固之女汤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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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孺人是先于叶孺人与汤孺人纳进广平王府的，其通晓于琴棋书画，偶尔克权与之对弈一二，也当得上略微恩宠。但很快，克权如昔召牧氏陪伴更多，毕竟，宋氏性子清冷孤寒，始终不宜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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