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酒铺

　　走了个过场，钱老爷的马车便离开了松花村，只余下管事与一名护卫。
　　管事与方老爹寻了个安静之处，商谈了半天，谁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见最后那名管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方老爹垂丧着脑袋，抬头望向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蹒跚着走回方家。
　　那背影沧桑孤凉，说不出得可怜。

　　翌日一早，方大娘悲凉的哀嚎声从方家传出来，四邻纷纷探出头，想探听点消息。
　　“文儿……文儿啊……我的儿……”

　　隐约能听到方大娘在喊方弟弟的名字，四邻一听，便知道不好了。
　　“大清早的，真是晦气。”
　　“要不要过去帮忙？”
　　“反正我不去，要去你们自己去。”
　　“告村长去吧……”

　　走到这一步，更能看得出人性美丑。方老爹呆坐在地上，看上去无悲无喜。
　　他也不指望谁来帮他，也预料到会有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一天，可没想到会那么快。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想，是不是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为了惩罚他，让他这辈子如此凄苦。

　　“唉！”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厨房，对着一边忙碌，一边哭泣的方怜儿道：“随你爹走一趟吧！”
　　说完，直接转身往外走，也不等方怜儿回应，也不看方怜儿有没有跟上。

　　方怜儿不明所以，悲伤自责早已占据她的内心，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灾星，总是在不停地给家中带来灾祸。

　　弟弟也因她而死，这个家，也因为她而散了。
　　眼看着方老爹走远，方怜儿也来不及多想，便跌跌撞撞地追上去，与方老爹一直保持着三两步的距离。

　　父女俩都没有说话，一前一后，往村外走去。
　　方怜儿时不时看一眼方老爹的背影，忍不住心酸落泪。
　　“老方头，老方头？”

　　她们半路遇到匆匆赶来的村长，只是父女俩都没有停留，甚至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村长。
　　如同牵线木偶，没有看出情绪，只愣愣地往外走。

　　村长忙追过来，一把拉住前面的方老爹，继续询问：“老方头，你们父女俩这是要去哪？”
　　“我听闻文儿没了，特地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
　　“说话啊！你们父女俩这是怎么了，中邪了？”

　　说了那么多，村长火气蹭地一下，上来了，而方老爹父女俩也终于有了反应。
　　“唉！”
　　依旧是那一声叹气开头，方老爹面无表情地道：“进城，买点白事用的物什。”

　　说完，又继续往村外走去，方怜儿紧随其后，留下村长与几名壮汉尴尬地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回家也不是。

　　“俺们又不欠他的，奶奶的，摆什么脸色。”年轻人，总是会有气性些，见方老爹对他们爱答不理，便觉得没有得到尊重，气愤不已。
　　“就是，就是，这种人，活该断子绝孙，老子不去方家了。”

　　村长也很无奈，“多理解理解。”
　　可嘴里说出来的“理解”，是那么的没有说服力。

　　“就当看孩子可怜，帮一把吧！”那么牵强，但确实是有成效的。
　　听了这话，大家也没有反驳，就这么跟在后面，往方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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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方怜儿父女俩，行至半路，遇上了邻村赶着牛车入城的同乡，这才捎了一段路，不然，照她两的速度，得走到傍晚去。

　　他家的事，十里八乡都知晓，故而那老乡并没有收他们铜板。
　　“得了，俺还不清楚你家情况？那几个铜板你们自个留着吧！”

　　说完，瞥了方怜儿一眼，头也不回地驾着牛车，呵哒呵哒往闹市去。
　　倒也没有看不起方家人，只是看着方家如此惨，无意识地便生出一股优越感。

　　并且因为这一股优越感，连带生出一种扶弱的侠义心肠，就连以往斤斤算计的东西，如今也觉得理所应当，没有必要，更不会去计较。
　　即便如此，仍然心生满足，也更容易快乐。

　　待那老乡走远了，方怜儿才敢抬起头看着那背影，但很快又低下头。
　　她不希望别人看到她的脸，害怕别人认出她来，人越多，她越紧张，甚至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干什么？赶去投胎吗？”
　　方怜儿的小心翼翼，反而错乱百出，因为跟得太紧，踩到了方老爹的鞋后跟。

　　顿时换来方老爹一顿咒骂，就这一刻，方才隐忍瞬间崩溃，泪水因为她的委屈，不停地滑落下来。
　　“哭哭哭，哭什么？真是丧气。”

　　然而，她的委屈，她的哭泣，并没有换来安慰，反而加重了方老爹不耐烦的情绪。
　　也因为方老爹的骂声，引来了不少行人的回眸，指指点点的人也不少。

　　方怜儿顿时浑身发抖，之前被欺辱的画面全部浮现脑海。
　　她开始左顾右盼，紧张地拽着衣角，眼睛里满是惊恐与害怕，双唇颤抖，好似在说些什么。

　　“不……不……不要过来……”方怜儿嘀嘀咕咕的，紧张看向四周，不时地伸手揪住自己的头发，然后尖叫大哭。
　　方老爹皱着眉头，也反应过来这是疯病犯了。

　　眼看着方怜儿就要乱跑，他立马伸手拉住方怜儿，直接将她发晕。
　　“孩子疯病犯了，打搅各位了，呵呵……”方老爹看了一眼方怜儿，向着四周乡民赔礼赔笑。

　　而后快速地扛起方怜儿离开那片闹市，兜兜转转往钱府后门去。
　　毕竟是年迈了，加上这段时间来，忧思太多，又吃不饱，方老爹体力跟不上了。

　　将方怜儿放下后，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到了到了。”他鼓起勇气，敲响了钱府后门，这是他与那名管事的约定。

　　门环撞击着门，发出沉闷的声响，吵醒了正在打盹的守门人，也让昏迷的方怜儿缓缓醒来。
　　“谁啊！哪个不长眼的。”门房骂骂咧咧地打开后门，居高临下地看着方老爹，“死老头，不要命了，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是你能随便来的吗？”

　　“滚滚滚，快滚，莫要打搅老子。”门房不耐烦的赶人，推搡着方老爹，一把摔到地上。
　　“哎呦！”
　　方老爹摸着老腰，连哀嚎也不敢大声，见那门房要关门，立马又冲上去。

　　“您行行好，我们找乔管事，麻烦您帮忙通报一声，就说松花村方家人来……哎哎哎……”
　　门房没那么多耐心听方老爹讲话，没等他说完，就把门关上了。

　　无奈，方老爹只好继续敲门，这番动作，倒是把那门房彻底惹毛了。
　　直接唤来两名护卫，夹着方老爹，拖走，直接扔到大街上。

　　“爹，爹，”刚醒来的方怜儿正好见到这一幕，哭着追过去，“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爹。”
　　钱府护卫扔了人，便回府中，而方怜儿父女瞬间被看热闹的百姓围住，议论纷纷。

　　“爹，咱们回家吧，我们回家好不好？”方怜儿苦苦哀求，而方老爹不为所动。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把心一横，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感觉身上又充满了力量。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有个结果，不然全家都得玩完。
　　他目光坚定，如同一名亡命之徒，不顾一切，奔向那目标处。

　　围观百姓都觉得方老爹是受刺激太多，已经疯了，因为他竟然在狂砸钱府后门。
　　“爹，你快住手，快停下！”
　　方怜儿上前阻拦，被方老爹推开，“滚开，莫挨老子，你个短命的赔钱货。”

　　即便是被骂，方怜儿也执着地没有松手。就在父女俩推搡之际，钱府大门缓缓打开。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将注意力都放在钱府同样厚重的后门之上。

　　就如同每一次那样，钱府的人出现，总是那么地有气势，有排面。
　　两排护卫先出来，有秩序地站至两旁，重要人物这才随后走出来。

　　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何人在此喧闹？”出来的是乔管事，他板着脸，打量了一番方家父女，随后又扫视四周百姓。
　　这才垂眸继续询问，“是你们两在我钱府闹事？”

　　那语气透着一股危险气息，方老爹有一瞬间凝滞，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管事，内心忐忑不安。
　　“老……老爷，是我老方头，您还记得吗？”

　　方老爹小心翼翼地询问，眼含期待，“昨日咱们还见过面的，您还记得吗？”
　　乔管事自然记得，但他依旧皱起眉头，打量着方老爹，假装回想。

　　“就是，您说钱老爷看上我家怜儿了，要买她做妾，还……还给了定金。”
　　见乔管事好似没认出他，方老爹急了，抖抖嗖嗖地在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

　　谄媚地笑看乔管事，将玉佩举到他的面前，继续道：“您看……这……这是昨日您给的信物。”
　　乔管事接过玉佩，点点头，做焕然大悟的神情，而后笑起来，“原来是你啊！”

　　方老爹松了一口气，连笑容都自然了许多，“是是是，是我们。”
　　只见乔管事用下巴点了点方怜儿的位置，问道：“那便是你家闺女？”

　　“是是是，正是小女。”方老爹还冲方怜儿招招手，让她上前几步。
　　而这时的方怜儿早已被方老爹刚才的对话震惊到了，她实在没有想到，她爹那么执着敲开钱家的门，是因为想要卖掉她。

　　“你愣着作甚，老爷叫你，还不赶紧过来。”方老爹顿时急了，生怕方怜儿不配合，会惹怒乔管事。
　　方怜儿依旧没有动，而是抬起头，泪眼朦胧，可怜兮兮地看着方老爹，不停地摇头。

　　“过来！”方老爹一声厉呵，他又气又急，三步并两步，直接走向方怜儿，想要拖方怜儿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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