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酒铺

　　大批量的人口迁徙逐渐形成规模，百姓们拖家带口，纷纷离开自己的家乡。
　　他们先将目标定在离家最近的凉城与靖城，可是这两座城皆城门紧闭，将所有灾民拒之城外。

　　灾民们不死心啊，守在门外，或大喊大骂，或暴力撞门，或是可怜兮兮地乞求……
　　百态衍生，让守城兵士应接不暇，偶尔也会心软，特别是遇到自家亲戚时。

　　好在大家相互监督制约，总能在第一时间制止，然后直白点醒，使自己人不至于做下损人不利己之事。
　　所有人都在坚守，故而那些灾民很快就明白，凉城与靖城他们是进不去了。

　　只能自寻活路，一路往南去，想着越靠近京畿富饶之地，也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性。

　　烈日炙烤着大地，一路上都是枯黄的植被，与动物的尸体。人行路途之上，举步维艰。
　　汗水在不停地蒸发，口干舌燥，连讲话都疼痛不已，时不时倒下一人，拥抱了大地，也告别了这一世蹉跎。

　　潘金科立于城楼之上，看着临近城镇的灾民来来去去，那蹒跚的步伐，孤凄的背影，让他心理很不是滋味。
　　他奋力压制住自己的内心，不允许自己心软。世道之艰难，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于他，于我，也于你。

　　“自己都还在这滩浑水中挣扎，却总要心软，希望他人能过得好，真是可笑至极……”
　　潘金科忍不住自嘲，望着那慢慢远去的背影。

　　“大人……”身边人知晓潘金科内心难受，想要劝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潘金科意会，转头微微一笑，心领他的好意，摇摇头，道：“唉，回吧！”
　　见不得又怎样呢？他也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吗？

　　旱情确定后一个月，潘金科与萧卓联名的灾情急报才送到当今圣上的龙案上。
　　次日，圣上在朝会上大发雷霆，由上到下斥责了各部门之人。

　　并下令户部尽快落实救灾事宜，开仓放粮。
　　“圣上，无水终是解决不了根本啊！”新调入京中的工部侍郎王大人忍不住开口陈述。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看怪人一般看着他。
　　王大人不明所以，毕竟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依旧倔强地想要寻求万全之策。

　　他当初也是一步一步从西北地区慢慢升上来的，深知当地情况。
　　搞大工程，将南水北引一直以来都是他想要争取去做的事。

　　可惜入京进工部已半年有余，他的提议从未被采纳过，尚书总有各种理由搪塞他。
　　在他看来，一旦成事，那是利国利民大事啊！

　　南水多，常有大涝;北水少，大旱蝗灾时有发生。若能沟通综合，南北均衡，乃千秋万代利民之举。
　　可为什么当局者总是不能够正面看待，考虑长期发展呢？

　　圣上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朝会就在这吵吵嚷嚷的氛围中结束，直到出宫后，意见不合的两派朝臣还在争执不休，大有不定输赢不罢休的架势。

　　接连吵了三日，一直闷声不吭的圣上终于发话了。
　　“开仓放粮，从别的州县调用，户部尚书楚大人执行跟进。”
　　堂上瞬间安静下来，若此时有银针掉落，大家应该都能听到其独特的清脆声音。

　　“圣上声明！”
　　附和吹捧之声此起彼伏，只有户部尚书楚大人领命后，独自沉默，不发一言。
　　即便是回府至深夜，也未曾开口。

　　“夫君，身体要紧。”楚夫人与楚大人成亲近四十载，太清楚他一路以来的不容易。
　　故而她总是那么温柔体贴，那么善解人意，这近四十年的陪伴，两人从未红过眼。

　　“唉！”楚大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摸摸头上稀疏的白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这年少得志入官场，风风雨雨几十载，有得有失，可仔细想来，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言不由衷。”

　　“还记得八年前西北大旱，那时我刚升任户部尚书，还来不及探探京城水的深浅，便临危受命，处理此事。”
　　“夫君……”楚夫人想打断楚大人的陈述与回忆，她明白，那年的大旱，一直是他心中过不去的坎。

　　“哎！无妨无妨。”这么多年过去了，楚大人似乎看开了许多，起码现下谈及过往，内心是平和的。
　　“那年死了不少人啊！救灾粮迟迟发不下去，各地贪官污吏，明里暗里，私吞粮仓之粮，以泥沙充之。”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灾粮凑齐。到西北时，早已饿殍遍野，腐烂的，残缺的，随处可见，那场面，这辈子都忘不了了……忘不了了……呵呵……”

　　楚大人苦笑，眼泪顺着眼角轮廓滴落下来，紧紧攥着手中的笔，不知不觉间，竟将笔捏断了。

　　笔断的刹那间，思绪飘回，楚大人抬起头眨了眨眼，随后低下头，看着手中断笔。
　　继续道：“可惜了，可惜了。”

　　“前日朝堂之上，吾见王大人直言直语，所提之事，以我看来，乃是解决根本的举措。”
　　看到王大人之举，让楚大人想到了当年的自己，以为京官与地方官是一样的，都是造福百姓。

　　那时候的自己，也是如此“积极向上”，只可惜，不明京中形势，作风过于干练爽直，最后险些把一家人都搭进去。

　　“只可惜那会收集的证据，竟然起不到半分作用，还让你与慎儿陪我受苦。”
　　楚大人侧身牵着楚夫人的手，抬头与她两眼相望。

　　也正是那时候起，楚大人看清了官场，看清了这个腐败到骨子里的朝堂。
　　“夫君，这几十年来，我从未觉得自己受过苦，能与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幸福的。”

　　“此生能与你喜结连理，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楚夫人泪眼婆娑，虽然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楚大人说这些话，但每一次听，都会感动不已。

　　这世道对女子向来苛刻，而楚大人能处处尊重她，从不苛求她，对她关心爱护，这是多少女子渴求不来的。
　　是啊！她，已经很满足了。

　　翌日一早，楚大人便召集户部所有人，开始部署赈灾事宜。
　　每当这种时候，总有人提出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然后不停地抱怨。

　　这时候，楚大人只需要板着脸，等大家停息时再大发雷霆，将所有人训斥一顿。
　　经此一番，所有人都不敢再有怨言，乖乖按吩咐办事。

　　这种方法屡试不爽，几乎没有失手过，像是捏住了户部命脉般。
　　库银出，直往西北去。为了弥补当初自己的遗憾，且考虑到有过一次西北救灾经验，楚大人决定亲自前往。

　　越是往北，那热得让人窒息的感觉越发强烈。
　　一路上，同行人怨声载道，连那些自认为儒雅，腹有诗书的文官都忍不住口吐芬芳，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大人，这种鬼地方，哪是人住的。”
　　“就是，方圆百里，寸草不生，连鸟都不多一只。”

　　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各种无用的废话。
　　让楚大人心生烦躁，不愿再多听一路，“好了，路还长着呢，这就受不了了？”

　　“百姓们可是熬了一段时日了，他们又该往何处抱怨？”
　　“抱怨我们这些领俸禄却不干实事的庸官？还是抱怨那些中饱私囊，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

　　那两名官员没想到随口抱怨几句，会让楚大人如此气愤，当场发问，且问得他们哑口无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话。

　　“少说两句吧！省点口水，别浪费了西北稀缺的水源。”
　　最后，楚大人用略带嘲讽的眼神瞥了他们一眼，甩袖离开。
　　被训斥的两名官员面面相觑，眼神交流，后面的路程也极少再开口说话。

　　送粮车队不多不少，正好二十辆，护送粮食的是军中调派的人手，个个手持大刀，威风凛凛。
　　都是些见过血的兵士，身上带着煞气，中途倒是有不少人想抢，包括那些难民。

　　起初，楚大人不想伤害老百姓，便下令防守不可伤人。
　　只是被“如何生存”的问题折磨了许久，老百姓们早已没了理智。

　　楚大人当机立断，杀鸡儆猴，人头落地，鲜血喷涌，那场面足以让所有人停住脚步，停下手中的动作。
　　“大人饶命啊……”

　　沉默过后，便是此起彼伏地认错声音，以卵击石，终究得不偿失。
　　吸取教训，那些挣扎着想要活下来的人，纷纷跟在运粮车身后，队伍逐渐壮大。

　　楚大人看着这一幕，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同时也庆幸老百姓在经过一番“杀鸡儆猴”之后，是选择相信与托付，而不是害怕与同归于尽。

　　“乡亲们，吾乃户部尚书楚明风，此行西北救灾的钦差。”
　　“圣上知晓大旱，有忧心忡忡，寝食难安，时刻牵挂着乡亲们的安危，特派遣我等，前来帮助大家度过此难关。”

　　“大家莫要作乱，粮食充足，人人有份，且都随我等回乡吧！”
　　乡亲们心中有疑虑，不太信任如今的朝廷官员，但到了这等情形，走投无路，他们也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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