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酒铺

　　当夜，乔家上下在一起吃了一顿团圆饭，两位老人很高兴，见到了姜楚耀这个外孙子。
　　“乖耀儿，坐近点，给外祖母好好瞧瞧。”

　　老夫人近来眼神越发不好使了，但并不妨碍她要看外孙子的决心，“怎么瘦这么多？”
　　她也是多年没能见到姜楚耀，说他瘦了，不过是老人家在潜意识里觉得外孙子应该白白胖胖。

　　故而见到姜楚耀便忍不住心疼，脑海中也不自觉想象姜楚耀在侯府中吃不饱穿不暖的“小白菜”生活。

　　“也怪你娘，”乔老太爷在一旁接过老夫人的话头，念念叨叨：“当初不让她嫁，她非要嫁过去，这不，苦了孩子。”
　　念着念着，好似突然想起，问道：“你娘呢？是不是还在后头？”

　　“你娘当年生你时落下病根，身子骨不如闺中时候咯，哈哈，等她到了，老婆子我可要好好说她一顿。”
　　“是啊，老婆子，是该好好说说她，这些年了，也不知道来看看她的老爹老娘。”

　　老两口你一句我一句，看似责备的话语中，透出的都是他们对女儿的思念。
　　在场的人一瞬间安静下来，融安侯夫人已逝的消息，谁也不敢告诉他们，怕他们接受不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

　　“爹娘，你们说什么呢？耀儿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们都当着孩子面数落妹妹可不好。”
　　乔夫人赶忙打圆场，生怕穿帮，并且用手在桌底下掐了掐乔大人，示意他赶紧说话。

　　“是啊！爹娘，咱俩可不兴这个。”场面再次热络起来。
　　这融安侯夫人是来不了了，看着两位老人如此热切，如此高兴，姜楚耀有些不忍心说出实情。

　　可他的母亲确实不可能来了，说是撒谎，过些天他又要去哪里找个母亲来拜见外祖父母？
　　谎言通常需要另一个谎言去遮掩，可谎言终究只是谎言，它经不起推敲，最终也不过是伤人伤己罢了。

　　“母亲她与耀儿一块出门了，可到了半路身子不适，大夫说不能长途跋涉，对病情有害，便折回去了。”
　　“说是病好了再与父亲一同入京看望二老，命我快马加鞭入京，跟您二老说一声。”

　　“这样啊？”老夫人肉眼可见的失落，“无妨无妨，身体要紧。”
　　“病的严不严重？让她不要担心我们，我跟老头子身体硬朗着呢。”

　　“是啊！”得知女儿生病了，老太爷也不再埋怨，转而有些担心，“能见到我的乖耀儿，我们老两口已经很满足了，让她好好养病，不用担心。”

　　姜楚耀感觉一阵心酸，眼睛也忍不住发酸，险些忍不住落泪，好在乔大人即使救场。
　　而后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高高兴兴吃完了这顿团圆饭。

　　终究年纪大了，老太爷没多久便犯困，精力不济，老夫人也差不多。
　　“精力不及你们年轻人咯！你们慢慢吃，我跟老婆子先回去歇着了。”

　　说完，便在众多儿孙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地走回院子。
　　在拐角之处，两位老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转头，不再说一句话。

　　儿孙们自认为天衣无缝的隐瞒，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浅显的小伎俩罢了。
　　活了一辈子，他们什么都懂得，但是他们什么都不说。
　　如同孩子们不想二老担心，他们同样也不想成为孩子们的累赘。
　　就这样，姜楚耀便在乔家住下了，只是用的并不是融安侯世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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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与你舅舅联盟，准备大义灭亲，推翻你父亲，为你母亲还有完颜一族报仇。”
　　“既然你都醒悟了，干嘛又来我们三生酒铺？”趁姜楚耀停顿之际，阿拓赶忙插嘴问道。

　　玖娘也在一旁点点头，“你也不是那么没用，为何又想不开了？”
　　姜楚耀闻言叹了一口气，周身始终弥漫着一种悲凉的气息。

　　“这朝堂黑暗，官官相护，早已形成了特定的模式，岂是我等三几个人所能轻易打破的？”
　　“若是明君，恐怕也是愿意借此机会肃清朝政，可惜，当今圣上并非有作为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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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京城，姜楚耀并没有急着实现自己的目标，而是等着乔大人那边的消息，他们要寻求最合适的机会，力求一击即中。
　　一连等了两个月，着实寻不到好时机，姜楚耀有些气馁。

　　“舅舅，要不我直接上大理寺击鼓鸣冤吧？或者在大理寺，拦下御史大人的去路，借机举报？”
　　姜楚耀还是很不甘心，千里迢迢到此，却毫无进展，可他也知京城关系错综复杂，并不是他可以任性的。

　　稍有疏忽，便有可能搭上乔氏一族的性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稍安勿躁，不可冒进。”乔大人立即否定了姜楚耀的提议。

　　“大理寺的刑罚可是出了名的严酷，去那里，你估计连面圣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至于御史台庄大人，那是丞相的人，陷害忠良之事，他自己也没少干，你觉得他会帮你吗？”

　　乔大人的每一句话，都说到重点上，姜楚耀每听一句，头便低下几分。
　　“那……那我们便只能放弃？”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乔大人颇为严肃地看了姜楚耀一眼，似有些失望。
　　“耀儿，你如此沉不住气，如何能当起大任？”

　　“你的敌人比你有计谋，比你人脉宽，还比你有耐心，你又有什么过人之处，觉得自己能赢？”
　　“我……”姜楚耀想辩驳，但是他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驳，这一切就是如此现实，如此残酷。

　　他羞愧不已，低着头，反思片刻，真诚地向乔大人道歉。
　　“唉！”乔大人无奈，继续道：“舅舅并非有意数落你，只是想让你明白，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否则容易反噬。”

　　这时候的姜楚耀还不能明白，乔大人所说的反噬到底具体为何？
　　直到机会来临，他因为疏忽冒进，以至于功败垂成，“反噬”的后果便呈现在他面前，击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这般等待，又过去了一月有余。这一天，乔大人下衙回府，兴高采烈，容光焕发，好似遇到了天大的好事。
　　那等喜悦之气息，下人们都能清晰感受到，并且受到感染，也高兴万分。

　　他没有回书房，而是直奔姜楚耀房间。
　　“耀儿，耀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姜楚耀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赶忙放下手中的书籍，匆匆迎出来。

　　“舅舅，发生何事，为何如此迫切？”见乔大人面带笑容，姜楚耀心定了几分，想着定然不可能是坏事。
　　“屋里讲，”乔大人半遮半掩，神神秘秘地拉着姜楚耀进屋，单刀直入，进入正题。

　　“我们的机会来了，”乔大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与兴奋，“圣上要去别庄住些时日，你舅舅我争取到了陪同名单。”
　　“到时候你且扮作我的随从，跟在我身边一同去皇家别庄，到时候再寻找机会面圣。”

　　“太好了，”姜楚耀一拍大腿，猛地站起来，在房中有了两圈，继续道：“舅舅，我可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乔大人摇摇头，回道：“无需准备什么，不可控因素过多，以防万一，这次什么也不带，只求能有机会见到圣上，当面检举。”
　　“好，舅舅，我都听您的。”姜楚耀许久没有这般开心了，内心久久无法平复。

　　机会如期而至，姜楚耀换上乔府小厮的衣裳，故意把脸抹黑些，便随着乔大人出门了。
　　这次，他终于看清了圣上的面容。发福的身躯，白皙却满是横肉的面庞，说得好听便是一脸福相。

　　若是没有身份地位这一层，恐怕他在人群中，旁人都不会多看一眼，即便多看一眼，也是为了指指点点，绝无什么好话。

　　“舅舅，拿真的是圣上？”即将出发，姜楚耀跟在乔大人身旁，远远望着御撵上的皇帝，忍不住问道。
　　“嗯，别说话。”大家伙都在行礼，四周并没有人说话，乔大人生怕姜楚耀不懂规矩，到时候事情未办，先丢了小命。

　　姜楚耀领悟，不敢再言语，全程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是他打心眼里觉得，皇帝似乎也不是很靠谱，只是这话不好说出口。

　　牛角号的吹响，出行队伍浩浩汤汤地往南门而去。
　　街道两旁跪满了避让的百姓，姜楚耀头一回深切感受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似乎慢慢领悟了权势带来的好处，有些震撼，又有些悲凉。
　　在永州城，他是融安侯世子，整个永州城，他家最大，但是从未见过如此排场。

　　如今在京城，他却以一名大臣随从的身份，跟在皇帝出行队伍的后面。
　　仿佛一名旁观者，看到了等级区分下的天差地别。皇权贵族的风光无限，老百姓的渺小低微。

　　从前看戏文中各种有关人情冷暖的故事，他常常觉得好笑，世上怎会有如此离谱之事？
　　直到这一刻，他亲眼见识了这一幕，又回想他入京路上的所见所闻，才明白，当初的自己太单纯，想法过于狭隘。

　　明明现实比戏文要夸张离谱多了，也比戏文苦多了。
　　就这样，姜楚耀要自己的思绪中沉默了一路，望着前路明黄色的黄罗伞，有种不可明说的异样感受。

　　“耀儿，上车。”
　　本次出行，只有三名陪同官员，内务府很大方的为他们每人配了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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