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酒铺

　　若真的是耀儿那孩子，恐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乔大人又立马想到了完颜大人一案，他妹妹与完颜夫人是手帕交，难不成也出事了？

　　想到这里，乔大人内心顿时变得沉重，眉头轻蹙。
　　“先看看人，再追究后续之事，何苦提前担忧？”乔夫人心中也有些许猜测，但她一向不喜欢把事情往坏处想。

　　姜楚耀在门口等了许久，心中越发忐忑，想着这乔府也不大，等那么久还没有被叫进去，不会是舅舅以为他是骗子吧？

　　转转悠悠，就是无法安心，时不时伸着脖子往那紧闭的大门看去。
　　终于等到了门房去而复返，打开大门，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礼数周到，但算不得客气。姜楚耀不禁心中揣测，阴暗的、细思极恐的担忧一溜烟全部涌上心头。
　　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咬着牙，跟在门房身后，穿过宅院小路，来到主院客厅。

　　乔大人夫妻端坐在主座上，看着一名略微瘦弱的少年走进来。
　　他们没有主动开口询问，而是上下打量那一直低着头的少年，有些摸不准。

　　乔楚耀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本就故作坚强，当对上乔大人疑虑打量的眼神，瞬间绷不住了。
　　心中觉得委屈极了，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直流，到最后，化作一声：“舅舅”，直接跪在地上，饱含心酸与委屈。

　　这，乔大人夫妻根本受不了，对视一眼，两人一同快步走过去。
　　孩子都委屈成这样了，不管是不是真外甥，都让人忍不住心软。

　　“你真是耀儿？”乔大人把姜楚耀扶起来，不管乔夫人使眼色，直接问出，再三确认。
　　此刻的姜楚耀，激动得无法自控，根本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地点头。

　　“孩子啊，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乔大人夫妻不再怀疑。
　　他们本就是好心肠，再看着姜楚耀与融安侯夫人神似的五官，便更加确定了。

　　有了亲人的关心，姜楚耀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主院上空，都回荡着他悲伤委屈的大哭声。
　　乔大人无奈，给了他一个拥抱，由着他哭，来发泄内心的情绪。

　　姜楚耀慢慢平缓下来，当意识到自己一个男子汉，竟然像个孩子一样靠在舅舅肩膀上哭，他的脸倏地红了。

　　他羞愧不已，原本以为入京这一路上，遇到许多人情冷暖，自己也真正长大了，不曾想一旦有了依靠，自己瞬间原形毕露。

　　“不哭了？”乔大人故意调侃，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惹得姜楚耀更加不好意思。

　　“好了好了，没个正行。”乔夫人说了乔大人一句，便转头吩咐下人收拾客房，又命厨房准备好菜。
　　临走前，还贴心的带上门，把空间留给甥舅二人。

　　“耀儿，来，坐下。”言归正传，乔大人还是比较关心永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姜楚耀为何会这般模样出现在京城？
　　“这一路可还顺利？为何只你一人？你娘呢，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一连三问，直击姜楚耀内心，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不争气地落下来，只是这次落泪，没有之前那么汹涌，显得有些压抑。

　　乔大人没有急着追问，默默地等待着，隐约猜测到几分。
　　“我……我自己来的，没有人知晓。”
　　“母亲……母亲她……她病逝了。”
　　断断续续的回话，就如同重锤，直击乔大人心头，那一瞬间，他感觉呼吸都要停滞了。

　　乔家三代里就一个姑娘，可谓是集全家之宠爱于一身。
　　当初老融安侯上门为子求亲，乔老太爷并不想答应，便婉拒了。

　　可是老融安侯似乎对乔家姑娘有什么执念，非要为自家儿子求取，加上当时还是乔姑娘的融安侯夫人，意外见过融安侯一次。
　　就那一次便入了心，在老融安侯第三次上门时，乔老太爷便应下了这门亲事。

　　融安侯夫人满心欢喜地待嫁，可惜现实直接打破了她对没有姻缘的幻想。
　　嫁过去的第一天，便独守空房，接连好几天，她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夫婿。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可她心中眼中都是融安侯，总会在自己难过时，在心中默默地为他寻找借口，而说服自己。
　　可纸包不住火，那些关于柳氏的言论总会有意无意传入她的耳中。

　　这时，融安侯夫人才知道，原来她的夫君，满心满眼都是别的女子，还为了别的女子忤逆父母，冷落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这让她如何能甘心？她的夫君，她所爱之人却不属于她。
　　她脑海中总会时不时浮现许多恶毒的想法，但乔家人血脉中的良善，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止步。

　　怀上姜楚耀那一次是意外，却让死心的融安侯夫人又燃起新的希望，尽管融安侯依旧对她冷淡，但到底没有再无视。
　　也正是这一点微薄的希冀，造就了融安侯夫人的悲剧，让她纠结不甘失落地度过此生。

　　“唉！”乔大人叹了一口气，“当初全家人都反对这门亲事，偏偏……偏偏你娘执拗得很，不听劝。”
　　对于这个结局，乔大人或多或少也有过猜测，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他心疼啊！心疼中又怒其不争。
　　全家人捧在手心的宝贝，却在婆家受了如此多委屈，他们作为娘家人，却都完全得不到消息，可见是融安侯夫人有意隐瞒。

　　“母亲死后，我便心有疑虑，怀疑母亲并非病逝那么简单，便偷偷展开调查。”
　　“过程并不顺利，父亲与那女人时刻派人盯着我，我又不放心淳儿一个人呆在那青花楼。”

　　“直到……直到淳儿自缢，我……我心中明白，她……她是不想拖累我，才瞒着我，做下这等要命的决定。”
　　想到他的淳儿，姜楚耀更加难过了。

　　对于完颜淳，乔大人也是有印象的，定下娃娃亲时，他就在旁边，还做了个见证人。
　　“是个好姑娘。”乔大人给姜楚耀倒了一杯茶，也不打断他话。

　　“那时，我也曾颓丧堕落过，”姜楚耀突然觉得很疲惫，“每天借酒浇愁，要么就出去找那些狐朋狗友。”
　　“自己什么都没了，偌大的世间，显得如此孤独，想着这辈子，就这样吧！”

　　这般可不好，乔大人刚要开解姜楚耀，免得他想不开，做傻事，就听到姜楚耀继续道：“后来，是玉荣姑姑骂醒了我。”
　　“长这么大以来，玉荣姑姑头一回以下犯上，对我说重话。”

　　“那一刻我并没有觉得气愤，却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脑子瞬间就清醒了。我想，大仇未报，我凭什么如此颓丧？”

　　“舅舅。”姜楚耀突然站起来，跪到地上，给乔大人磕了三个响头。
　　“这……”这可把乔大人吓了一跳，“你这孩子，做什么呢？有话好好说，做什么突然下跪。”

　　他想把姜楚耀扶起来，姜楚耀却倔强地跪着。无奈，甥舅两一蹲着，一跪着，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
　　“舅舅，我……我想去告御状。”姜楚耀鼓起勇气，说出自己此行目的，倒是又把乔大人吓了一跳。

　　“告……告御状？你要告谁？”乔大人隐隐有些期待，看着眼前的少年，一腔热血，可以说是“孤勇”，就如同当年的自己。
　　“告……告我的父亲，融安侯！”这一句钪锵有力，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告他宠妾灭妻，纵容妾室对正妻用毒致死;告他伪造证据，陷害忠良;告他欺君罔上，隐瞒矿山私自挖采。”
　　这次，姜楚耀说得异常流利，这些话仿佛已在心中重复了数百遍，深刻而坚定。

　　这不仅震撼到了乔大人，也让正好进门的乔夫人心头一震。
　　“好好好，好小子。”乔大人用力抓着姜楚耀肩膀，欣慰无比。
　　但很快，他便想到了一些更为现实的问题。

　　“舅舅，你会帮我的，对不对？”姜楚耀期待的目光，一直看着乔大人，心中很没底。
　　乔大人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转头背对着姜楚耀，问道：“耀儿，你可知告御状意味着什么？”

　　“我……耀儿知道。”击鼓，过钉刑，熬过来的才能有机会面见圣上，若是诬告，按欺君之罪论处。
　　这些，姜楚耀都知道，可他并不想退缩。

　　“你知道便好。”乔大人的内心，此刻却意料之外的平静，“那你方才所说种种，可有证据？”
　　没有证据，一切都只是空谈，即便熬过那钉刑，得以见到圣上，也不过是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罢了。

　　“当然。”姜楚耀急于辩解，“为了拿到那些证据，费了不少心思。”
　　“若不是因为证据在手，我根本没有那个毅力，千里跋涉来到京城，不过是那股信念一直以来支撑着我罢了。”

　　说着说着，姜楚耀又红了眼。他觉得自己又变得娇气了，而他，也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那好，”乔大人深吸一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乔夫人，见她微微点头，便转而看向姜楚耀，坚定地道：“那，舅舅帮你。”
　　姜楚耀有一瞬间的恍惚，难以置信，见他没有反应，乔大人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这次便看到姜楚耀大喊一声，“太好了。”而后扑向乔大人。
　　乔大人没有做准备，一时没有站稳，甥舅两双双倒在地上。

　　呆愣过后，又一起大笑起来，乔夫人没有说话，只含笑看着他们两，眼神依旧那般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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