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风雨覆倾城

　　一场大雪连着下了几日，整个长安城都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这无边无际的白，让他们失去了外出的自由。待到大雪初霁时，他们已经坐在了马车正去往宁都郡公府的路上。
　　路上仍有积雪，车轮碾压在上面发出沙沙声。独孤蔓殊撩起车帘，看着道路两旁的商铺都糊上了春联，挂起了灯笼，看上去十分的喜气。孩童们奔走在雪地上，打着雪仗，欢乐的笑声不断。独孤蔓殊看着此情此景，嘴角不禁轻轻扬起。
　　萧安看着她向往的模样，笑道：“阿蛮，你是不是也想去玩上一玩啊？我和阿熲绝对奉陪的。”“好啊好啊！那我们这就下车去。”独孤蔓殊兴奋得眼前一亮，被闷了这么久，恨不得马上到雪地里好好的疯玩一番。这时，却被独孤颎打断道：“好什么好！这还要到长姐那拜年呢！可别忘了正事。”
　　独孤蔓殊看上去十分遗憾的说道：“差点忘了这事，但这雪很快就会化掉，只能等下一场雪了。”可她哪里知道，等下一场雪到来的时候，她却早已没有了此刻的心境。
　　马车在道路上缓慢的行驶，到达宁都郡公府已经是过午时分了。独孤氏知道他们要来，早早就在候在了前厅，一见他们进门便迎了上去。独孤氏眉眼弯弯的看着他们，说道：“你们总算到了可让我好等！阿熲，萧安，你们都长这么高了！这一路上，没冻着吧？”萧安开心的凑了上去，甜甜的说着：“不冻不冻，阿蛮方才还想着去打雪仗呢！”“她就是个长不大小孩，你可别像她那样啊，一天到晚净想着玩。”独孤氏笑道。
　　独孤蔓殊听他们这样说着可不乐意了，于是便说道：“长姐，你们能不能别当着我的面说我坏话啊！好歹照顾照顾我的感受，我可是会记仇的。”独孤颎在独孤氏的示意下将带来的贺礼交到了侍女手上之后，也走了过来说道：“长姐，你就别听萧安胡说。”独孤蔓殊以为独孤颎是在帮她说话，马上附和道：“就是，我可是有人证的。”哪料，独孤颎接下来又说道：“她跟阿蛮根本就是一路的，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我们三个中间出了叛徒会是谁。我今天算是知道了，原来叛徒就是你，阿熲！看我不饶你。”独孤蔓殊说着就要上前去收拾他。这时，萧安也走了过来，语气恨恨的说道：“收拾叛徒我可是最拿手的了，怎么能少了我一份。”独孤颎哪里是她们俩的对手，躲无可躲，于是马上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希望她们能就此放过他。
　　独孤氏看着他们打闹着，就像是回到了未出嫁时的独孤府，时常看着弟弟妹妹玩耍打闹，顿时嘴角不禁轻轻上扬着。可这里毕竟不是独孤府哪能让他们在这里胡闹，于是她开口制止他们继续玩闹：“好了，你们别闹了！都饿了吧？我给你们准备了些吃的，跟我来。”三人听到有吃的，便马上停了下来。
　　“哇，还是长姐对我们最好了。”独孤颎趁机恭维了一番。独孤蔓殊和萧安嘴巴也像是抹了蜜一样逗得独孤氏笑声连连。走到半道遇到刚从外面回来的宇文毓，众人皆朝宇文毓见了礼，宇文毓见到独孤氏眉开眼笑的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你们总算来了，你们长姐可是一早就开始在等着你们了。”说着，便伸手替站在身旁的独孤氏理了理被风吹得有些散乱的一缕头发。
　　独孤氏脸上一红，说道：“夫君不可，阿蛮他们还在呢。”独孤蔓殊立马转过身去，说道“我可什么都没看见。”
　　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个声音说道：“没看见什么啊？”下一刻，便看见宇文邕从偏门走了出来。“果真是你啊！阿蛮，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呢！”宇文邕身边还跟着尉迟惇，今日可还真的是够热闹的。“阿邕，你们也在呢！”独孤蔓殊也跟他打着招呼。“是啊！许久不见了，一早听闻你会来大哥这，我也是许久没来看望嫂嫂了，所以就和阿惇往这边来了。”
　　站在一旁的宇文毓却说道：“阿蛮他们难得来一趟，就让他们好好陪陪你嫂嫂，你们就少掺和了。跟我过来，有事吩咐你们。”听他这样一说，独孤蔓殊有些动容的看了看他，心里十分感激他对长姐的体贴。看着宇文毓一行三人离开，独孤蔓殊凑到了独孤氏身旁，笑着说道：“长姐，姐夫对你可真好。”
　　“没大没小。”独孤氏虽是这样说着，但脸上还是红了起来。跟在独孤氏身后，不多久便到了她的院子。院子不大却是依着独孤氏未出嫁时住在独孤府的院子布置的，看着有几分熟悉之感。
　　萧安在院子里走了两圈，笑着说道：“长姐，我们是不是又回到独孤府了。”“傻话，不过是布置的有几分相似而已。阿芷，把我给他们准备的吃的端上来吧。”独孤氏吩咐着侍女道。阿芷是独孤氏的陪嫁丫鬟，对他们三个自然是熟识，见到他们心里也是十分欢喜，听了吩咐转身便走了出去。
　　待她再次回来的时候手上端着各式各样的点心，萧安看着她打趣道：“阿芷妹妹可是越长越标志啊！长姐，你将来可要帮她寻一门好亲事啊。”可话一出口就知道说错话了，果然，独孤氏马上便说道：“放心，也少不了你的。”萧安一脸不正经说道：“长姐，你可饶了我吧！就我这个样子谁愿意娶我，要不你直接将阿芷许给我倒也省事不少。阿芷妹妹，你觉得怎么样啊？”
　　阿芷只是笑了笑，说道：“萧安，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没正经。”。独孤氏看了看萧安，说道：“简直就是胡说八道。阿熲，你可少点给她们俩混在一起别叫她们给带坏了。”独孤蔓殊和萧安笑了笑，然后异口同声的说道：“长姐，你有所不知，我们这样可都是阿熲带出来的。”坐在一旁的独孤颎可不乐意了，忙说道：“长姐，你可别听她们胡说。在你面前她们都这样欺负我，这要不在你面前她们欺负我都不知道欺负成什么样了。长姐，你可要替我做主啊。”独孤颎在独孤氏面前各种撒娇。
　　这举动看得萧安和独孤蔓殊直翻白眼，独孤氏训了她们几句，然后对独孤颎说道：“这些糕点是你们最喜欢吃的，现在归你了没她们的份。”萧安见状，背地里朝独孤颎挥了挥拳头，独孤颎却是不屑的瞥了她一眼。独孤蔓殊见他们暗暗较劲，便坐在一旁看着好戏。没过多久，宇文毓便差人过来叫他们一起去用晚饭。
　　席间，独孤蔓殊觉得穿着外袍十分不便想要脱下，阿芷看着她的动作便走到她身边，替她将厚重的外袍脱下拿在手上。抢在宇文邕之前坐在独孤蔓殊身旁的尉迟惇，十分殷勤的招呼着独孤蔓殊，期间不断的向她打听独孤蔓殊的事情。独孤蔓殊既要看着桌上有什么好吃的，又要回答他的话，实在是有些忙不过来。
　　忽然，尉迟惇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半晌都没说话，再说话时语气变得有些严肃，道：“阿蛮，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要问你。”独孤蔓殊转过头来，讶异的看着他，这尉迟小公子又要闹哪出，还让不让她好好吃饭了。要不是宇文毓和宇文邕在场，她无论如何是不会理会尉迟惇，但此刻，她心里虽是十分不愿，但还是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萧安和独孤颎想要跟着却被她制止了。
　　独孤蔓殊跟在尉迟惇身后，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去哪，便开口问道：“尉迟小公子，你这唤我出来是有何事，不妨直说。”此刻虽然没有下雪，但融雪却比下雪还要冷上几分，而独孤蔓殊又没有穿外袍，实在是不愿再搭理他。目力所及只有他们两人，独孤蔓殊见他仍是不说话，便又开口问道：“你究竟有什么事，再不说我就回去了。”
　　尉迟惇听她说要回去，立马便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向她，目光里尽是凄楚。独孤蔓殊心里‘咯噔’的一下，但实在是读不懂他这是什么表情，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半晌才听他说道：“你为什么要骗我？”独孤蔓殊皱了皱眉看着他，问道：“尉迟小公子，我不记得我们有过交集，所以何来骗你一说？”
　　“你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蔓殊小姐，你为什么要骗我？”尉迟惇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哽咽。独孤蔓殊越听越糊涂，这家伙莫不是喝醉了，可今日是家宴宇文毓并无安排酒水！独孤蔓殊也不跟他磨叽，直接问道：“尉迟小公子有话请直说，我这站在风口里实在是有些冷。”
　　尉迟惇苦笑了几声，半晌才说道：“你是独孤蛮！”独孤蔓殊觉得他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嗯，没错！我是独孤蛮，有什么问题吗？”尉迟惇又接着说道：“可你也是独孤蔓殊。你就别再骗人了，我已经看见你手上的伤痕，就跟那天在皇宫后花园受的伤是一模一样。”独孤蔓殊心里不禁喊了句：糟糕，竟然被发现了。
　　“你说这个啊！我看到姐姐手上有伤，所以我也弄点伤来玩玩。这个回答你可还满意？尉迟小公子！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席了。”独孤蔓殊转身就要离开。尉迟惇却快步走到她身旁，伸手想要抓住她那只受伤的手。独孤蔓殊没想到他会这样无礼，怒道：“放肆！请停下你的动作，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尉迟惇充耳不闻，双手继续动作着，想要去确认她手上的伤痕。
　　独孤蔓殊见他疯魔了似的，于是扶着回廊上的柱子，用力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尉迟惇，你可得注意你的行为。另外，还请你收起你的一厢情愿。即便我告诉你我就是独孤蔓殊，你又待如何？你好好做你的尉迟小公子，我继续做我的独孤蛮，咱们依旧井水不犯河水。就这样！”尉迟惇从地上爬了起来，有些口不择言，说道：“不，我不要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否则，我将你女扮男装混进太学的事公诸于世！”
　　“阿惇！住口！”宇文邕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独孤蔓殊身后。尉迟惇见到突然出现的宇文邕，怔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又继续说道：“阿邕，她骗了我们！什么独孤蛮，都是假的！这世上根本就只有一个独孤蔓殊！”宇文邕声音依旧温和，说道：“阿惇，你累了！早些回去吧。”尉迟惇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宇文邕，说道：“阿邕，你...”他看着宇文邕，神情十分复杂。相对无言，半晌，尉迟惇还是独自一人离开了。
　　但寒意并没有随着尉迟惇的离开而消失，寒风依旧凛冽。独孤蔓殊忍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宇文邕见状赶紧将自己身上的外袍披到她身上。但独孤蔓殊马上将外袍从身上取了下来，递还给宇文邕，说道：“多谢阿邕！我这马上就回去了，实在是不必麻烦。我先行一步了，回见。”独孤蔓殊说完转身就走，也不顾他在身后叫唤自己。
　　见独孤蔓殊和宇文邕一前一后回来，却独独不见同样离席的尉迟惇。宇文毓问起尉迟惇为何没一起回来，宇文邕避重就轻说他有事先走了，宇文毓也没再说什么。被尉迟惇闹了这一出，独孤蔓殊实在是再也没有胃口吃了，吃什么都觉得味如嚼蜡，草草的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独孤氏问她为什么不吃，她只说吃饱了。萧安和独孤颎看着她的模样，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事，却又不好在席间直接开口问她便只好作罢。阿芷见她喷嚏连连，赶紧将外袍披在她身上。全身上下瞬间被温暖包裹的独孤蔓殊，眼皮变得沉重竟有些犯困，独孤氏问她是不是着凉了，她不想让独孤氏担心，只好摇头否认。按照以往的经验，她知道自己肯定是感染了风寒。
　　大约是上次在荷塘受了寒气还没散去，今日又在风口上吹了那么就。果然，回到独孤府的当晚就很不中用的发起了烧。大过年的生病，实在是令她有点难以接受，但她也只能四肢无力的躺在床上任由着萧安他们给她灌药。期间，宇文邕来过，杨坚也没闲着。但都被她以病中不宜见客的理由，全都拒在了门外。长安城的春节依旧热闹非凡，她稍稍有点精神便坐起来听听外面的鞭炮声，也算是感受到了年节的气氛。
　　萧安和独孤颎还是每天过来陪她，独孤蔓殊让他们出去玩，不要让一个人的病关住了三个人。他们却说每年春节都一样，没什么新意还不如待在府里还能暖和暖和。独孤蔓殊看着他们，心下了然，就没再说其他的了。
　　有一次，萧安说起尉迟惇，说他离开了长安，但去了哪里独孤蔓殊却没留意听。这些时日，坊间并没有关于她的传言，看来尉迟惇并没有将她的事情宣扬出去。她不知道是宇文邕封了他的口还是他自己想通了，独孤蔓殊不想再去深究。既然人已经离开了长安，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况且本就不是一路人。
　　在萧安多次埋怨，她要是再不好起来自己就要变成药渣子了。终于，在元宵的前夕独孤蔓殊总算勉强好了起来。也总算让屋里上下都松了口气，多怕她就这样去了。崔氏更是频频往寺庙跑，要不是有独孤大人拦着，崔氏听了神棍的话差点就给她吃香炉灰。所幸，这样的惨剧没有发生。不然，她可就真的要一命呜呼了。
　　走在街上，独孤蔓殊感叹着，果然还是外面的空气更清新。独孤蔓殊活动了下手脚，朝着一旁的萧安问道：“阿熲又跟独孤大人出去了吗？最近老是不见人影。”“是啊！不管他，我们玩我们的。明天就是元宵节了，街上现在就已经挂上灯笼了。咦，还有人在放河灯呢！阿蛮，我们也去放河灯吧！”
　　独孤蔓殊见她少有这样的兴致，笑了笑便答应道：“好啊！”萧安蹦蹦跳跳的走到河边的小摊前买了两盏河灯，又走到独孤蔓殊身旁，将一盏粉色的河灯递给了她。独孤蔓殊看着她虔诚的模样，不禁笑道：“准备许什么愿啊？”萧安却神秘兮兮的说道：“这可不能告诉你，被你知道可就不灵验了。”
　　这还是第一次见萧安这样神神叨叨，独孤蔓殊只觉得好笑，点着了河灯便直接将它投放在水面上。而萧安却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一句：愿阿蛮身体康健，平安顺遂！随着风飘散在空中。随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着河灯越漂越远。萧安回过身，四周看了一下却不见独孤蔓殊的身影。瞬间，脸色就煞白了起来。
　　莫不是又被人绑走了？萧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她急忙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在阶梯上，沿着阶梯往河岸边走去，希望独孤蔓殊下一刻就出现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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