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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綠竹在強風的吹動下左右搖擺,竹節上的細小圓孔被金風穿透而過發出陣陣了聲響,彷彿是精心譜成的一曲樂章,令人不由自主的沉醉聆聽。
談無慾站在玉階飛的墓前合著雙掌,專心訴說著自己捲入江湖風波之後的事情,包括與北辰元凰屢次互鬥機鋒,全都毫不隱瞞,娓娓道來。
等到結束無聲交流時早已日暮西山,漆黑的天空只有幾顆星星閃爍著微弱的光芒,雲層緩慢隨風流動,不甚美麗的景色,如同自己現今的心情。
隨性倚靠在欄杆上,談無慾目光渙散的遙望著四周的竹林,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不回頭他也曉得來人是誰。
「長公主一個人住在蕭然藍閣,又一個人聽著好友最鍾愛的聲音,不會常常感到萬分淒涼嗎?」
在沙沙作響的竹林聲略為停下時北辰泓才回答:「剛開始的確免不了強烈悲痛浮上心頭,但是時間一久,這個處處都有階飛身影的地方便顯得可親起來,總覺得他就在自己身邊,即使不能再觸摸到他的身軀,依舊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與陪伴。」
「人已歿,情長存。這樣的心境談無慾並非不了解,只是避不開惆悵糾纏。」
「怎麼可能避得開呢?階飛對我們來說是無法取代的重要人物。」頓了下,北辰泓壓抑些許波動的情緒,笑著繼續:「正因如此,所以永遠懷念,而回憶與想念的心情是不會消失的,就算最後只有我記得,回想過往時心中湧上的暖意仍然不滅,況且眼下並不是僅我一人追想他。」
良久,談無慾才轉過身看著北辰泓,笑言:「是的,因為思念好友而起的哀愁與暖意是僅屬於自己的,但若是有人陪著一起回憶往昔,悲哀就會多少減去,而溫暖則會使記憶更加珍貴,難以忘懷。」
在蕭然藍閣住了幾日談無慾便告辭,那是好友與情人的家園,他並不想多加打擾,既然情誼永生不忘,也就不拘泥於弔唁時間長短這種瑣事了。
坐在茶棚下喝著甘甜的桂花釀,談無慾心中慢慢計量著應該買些什麼東西回去才好,雖然不打算隱居無慾天,但還是先回家清理一番,至於接下來的日子要怎麼過可以慢慢再想。
喝茶發呆中的談無慾正要放下杯子時,坐在不遠處那張桌子的客人卻正巧談論到一個令他震驚不已的消息,於是沒有拿好的茶杯便直直落地,碎成片片。
談無慾握住蒼的手掌緊緊不放,相對無言的兩人就這麼一直站著,等到有些凌亂匆忙的足聲傳入耳中,他們同時知道要承受這份悲傷的人又多了一個。
翠山行一踏入天波浩渺看見掉在地上的白布便膽顫莫名,近日不斷跳著的眼皮像是預告著什麼兇訊,此景更是令他心慌不已,於是快步入內想找人商議,看房門大敞便想也不想的奔來,卻見到了不尋常的情景。
握著手的大師兄與談無慾一起轉頭看他,神情都帶著顯而易見的痛楚,而在兩人身後的是並肩躺著的赤雲染與白雪飄。
師弟與師妹看起來很好,至少他沒有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但這種想法並不能化解心中的不安,他輕聲開口詢問,卻不知為何語氣中有些害怕。
「這是、這是怎麼了?」
大師兄沒有回答,談無慾則是欲言又止的表情,於是翠山行自己抬步走到床前,抖著的手一碰到冰冷的軀體就剎那領會了,只是不願相信。
慢慢的轉過身,眼眶泛淚又倔強的遲遲不肯落下,顫聲問:「不是真的吧?」
沒有人回應,所以再問一次:「這……不是真的吧?」
「是真的。」蒼走到翠山行面前,一字一句字正腔圓道:「這是真的。」
不敢置信的眼淚成串湧出,看到談無慾也沉痛的點了點頭,翠山形終於忍不住心中的激動撲倒在冰涼的身軀上,放肆的大哭出聲。
「怎麼會這樣呢?不會的!不會的!不會的!」
蒼走上前輕拍著翠山行的背,在安撫師弟哀傷情緒的同時,也任由心中的痛苦奔流而出。
談無慾看著這對師兄弟,想到那無奈認命的心情,也不自覺胸口糾結,知曉現在說什麼都是白費唇舌,只能沉默不語。
接下來的天波浩渺再無一絲豔陽光線照射,陰陰灰灰的天氣正如三人的心情,低落的心緒陰霾沉重,驅之不去。
談無慾明白蒼的容忍已到極限,心中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歉疚的同時,也知道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是什麼,於是在某個展轉難眠的深夜,談無慾借了怒滄琴,彈奏出那首蒼懷念昔日玄宗生活時常撥彈的曲子。
「蒼,我想你其實是認識昭穆尊的,不過只有認識一半。」知道這句話會招來不解的眼神,談無慾不待他發問便繼續:「昭穆尊這樣心思縝密又深藏不露的性子怎麼會欣賞林黛玉這樣的人呢?而且理由不是因為坦白直率的性格,是由於林妹妹認真執著的生命態度,並且因此得到了至死不渝的愛情,雖說最終天人兩隔,但在昭穆尊眼中,這樣的短暫人生遠比善終的薛寶釵更加耀眼。這樣的見解,你不反對吧?」
蒼想起前陣子與談無慾討論那本《紅樓夢》中的眉批與書籤,那上頭的字歷歷在目,即使沒有書本在手邊翻閱他也不會記錯,於是點了點頭,贊同談無慾的說法。
「這一點我也想過,但……」皺了皺眉,找不到適當的詞彙形容心中的迷惘。
「但是不懂昭穆尊為什麼會有這種不合性情的想法嗎?你說過,尹秋君與昭穆尊打小就特別投契,或許是因為兩人天生都有不受規範約束的面向存在,只不過尹秋君表現的較為外放,而昭穆尊應當是在連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情況下便壓抑了這一部分的自我,順從於玄宗的教導下才造就了你熟悉的那個人;但是尹秋君不加修飾的任性率真又吸引了他從未知悉的另一面,所以大相逕庭的兩個人才會相處愉快,沒有不協調之處。」吁了口氣:「昭穆尊也有著極為強烈的自尊心存在,敏銳多感,不容冒犯,那一部分的他自恃甚高,可以說與尹秋君的性情是同一路的,這也是他欣賞黛玉的緣故。」
「……你為什麼會這麼判斷?」
「從翠前輩與你告訴我的二人過往猜測的。我想就算昭穆尊是雙面人,除非他的雙重人格是天生的,否則不可能從小演戲到大都沒有被揭穿,所以合理的想法應該是小時候對真實的自我一無所覺,成長的過程中就算發現到了,也因為自行判定這不符合世俗標準而努力抑止,旁人才會渾然不察。」
反駁不了,因為現在的蒼已經不懂該用什麼樣的心態看待那金鎏影了,如果自己從來就不曾與他交心過,又如何能駁倒談無慾的話呢?只好選擇緘默不語。
「昭穆尊當時選擇隱藏自我多久如今已不得而知,但這樣的他仍然留在玄宗應當是有所等待,究竟等待什麼也無法確認,談無慾只能大膽揣測,觸發昭穆尊背叛的動機非是異度魔界,而是來自玄宗內部。」
蒼直直看向對面撫琴的人,問道:「我不懂。」
「據我所知,道魔大戰持續數百年,雖然最慘烈的戰事僅發生在最後一年,但你這一輩的玄宗門人可以說都是在戰爭的威脅下成長的,對嗎?」
點頭道:「是的,然而死亡的陰影並不常感受到,因為雙方由對峙到全面衝突花了漫長的歲月,因此尚有單純快樂的童年時光。」
「而昭穆尊與異度魔界勾結應該也是臨時的,如果他老早就加入魔界的話,就不需要大費周章的設計殺害我與素還真以取得信任了,所以我認為他與異度魔界並非長久的臣屬關係,而是臨時的利益結合。」停了下,看見蒼的目光迷茫,顯然是在回想,便接著道:「已經發覺自己另一面的昭穆尊為什麼還要留在玄宗呢?雖然不知他的期待為何,但從他對玄宗針鋒相對的態度判斷,我想是玄宗無法完成他的期望造成過大的打擊,壓抑自我於他而言成了不必要的蠢事,憤而出走是決裂,更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那麼,你認為毀了金鎏影期盼的是什麼?」
嘆了口氣,明知答案是殘忍的,但談無慾仍選擇說出口:「愛之深,恨之切,以今日昭穆尊對玄宗的殘忍狠毒,就可以猜出當年他的企盼之深,而如今最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痛苦的人,就是他最恨入骨髓之人。」
蒼閉上雙目,不想讓人看穿自己的心緒,也不想說話了。
就這麼任由無語的凝重氣氛蔓延著,談無慾拉起蒼的手掌,不意外的看到那緊握的大手又流出鮮血,他將手硬是擠入,感受蒼的自責與痛楚,也只有這麼做才能減去自己心中些微的歉疚。
「蒼,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不需要苛責自己。」看著蒼仍然閉眼不答,談無慾更感心痛,深知如果蒼走不過自己心中的關口,就會一生自問自答,煩惱不已,永遠無法釋懷,自己能做的就是在旁邊推他一把、幫他面對,哪怕這份心意不被理解接受。
「我剛剛說的話,你在封印的漫漫時光中早就想到了吧,只是無法證實自己的推論,因此從來不找人商議這件事,剩餘的玄宗門人因為太過悲痛而無法冷靜思索,就算想到了也怕傷害你而不敢明說,才讓你一個人煩惱了好久好久,你,真的很辛苦吧!」感到蒼的手不再那麼用力了,談無慾才接話:「今夜把話挑明了,縱然你不諒解也不打緊,我只是想告訴你,當初你託付於我之事即使註定無法完成,但至少有件事情談無慾可以為你做到。」
如願鬆開了蒼的手,看著掌心鮮血淋漓,不捨的拿出巾帕包紮,沒有察覺到原本被哀愁情緒溢滿的狹長眼眸已經睜開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什麼事?」等到傷口被包裹好,蒼反握住談無慾要抽離的手問道。
「我會陪你走到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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