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共此時

　　疲憊的睜開雙眼，談無慾揉了揉沉重的眼皮，發了好一會兒呆後才發覺自己身處之地是定禪天，空氣中飄浮著的檀香氣味漸漸喚回了他的記憶，昏昏沉沉的腦袋也慢慢恢復原有的靈光。
　　與六禍蒼龍的一戰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整件事情從頭到尾只有送死兩個字可以形容，雖然有朱雀之力輔助，但仍舊無法扭轉既定的天命，倒是累得自己功力盡失，這下可好，於生死之際悟得的觀雲相亦無法運用，要練回以往的功體又要花上數百年，真正是天底下最不划算的事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他終於斬斷了與素還真的孽緣，說實在的，挑在大敵當前之時拆夥真是正確萬分的決定，要是平常與那塊餅討論這件事只會被四兩撥千金打哈哈帶過，只有在他全力以赴地專注於對手身上時才有機會一刀兩斷，況且依照玄機門兇險不已的戰況來說，他也不認為素還真還會有什麼心思抗議自己的提議。
　　「素還真，這陣拼過，我要跟你拆夥。」他想說這句話已經很久很久了，也找到了一個最佳的時機說出口，從此往後，日月同天就只是回憶了。
　　至於盡力拖回那個口口聲聲喊著葉小釵的素還真，就當作是臨別贈禮吧，畢竟師兄弟一場，雖然沒有情深意重到願意陪他共赴黃泉，但也不至於冷血到看他白白送死。
　　總之，人各有命，祝他好運啦！
　　釋然的心境讓談無慾全然放鬆，閉上眼睛打算再休息一會，渾然沒有察覺到熟悉的穩重腳步聲由遠而近，連對方敲門進入他也沒有反應。
　　推開門扉看見躺在床上的人，蒼有一些驚訝，原本以為這時候他差不多該清醒了，卻仍然在昏迷之中啊……看來這回真是耗力巨大，日後的調養功夫可不能掉以輕心，萬一要是落下病根，那可就麻煩了。
　　一邊思索，一邊將手放到談無慾的額頭，上頭冰涼的溫度讓他有些擔心，輕輕將兩扇窗掩好，細微至近乎不可聞的聲響卻打斷了談無慾的神遊，將他喚回現實世界。
　　「蒼？」看著日前方知心的好友，談無慾驚訝於自己的遲鈍，怎麼連人進房了都還沒有發覺到？
　　「談無慾，你傷勢不輕。」邊說邊坐到床沿打量他的氣色，順手將有些滑落的棉被拉好，讓重傷未癒的人沒有機會受到陣陣涼風的侵襲。
　　「你還好嗎？現在感覺怎麼樣？」
　　「嗯……我想想，玄機門前大戰六禍蒼龍其實並沒有原先料想的危險，不過就是五臟六腑都受了點傷，吐了一兩口鮮血，再來是逆天行事導致功體全失，都不是什麼要緊的傷勢，六絃之首就不用過度擔憂了。」絲毫不介意的說著笑語，看到蒼眉間的痕跡越皺越深，談無慾甚感有趣，真是容易撩撥的人啊，實在很想要明白玄宗是怎麼教育門生的，怎麼會調教出這樣的性格呢？都已經在險惡的江湖歷練過數次了，還這麼喜怒形於色，心裡想什麼全部都寫在臉上。
　　「用不以為意的態度說出這麼嚴重的情況，蒼該相信你的悠閒態度還是談話內容？」
　　「都信啊，誰規定情況不好的時候心情也要跟著變差呢？」
　　「對於復原之事，想必你也不頂上心了。」
　　「日後再說吧，眼下只覺得躺得太久渾身痠疼，想要起來走走。」
　　「也好，淨琉璃菩薩備下了許多靈藥，只等著你醒來之後一一服用。」
　　「絃首這是在告訴談無慾，接下來的日子都必須當個藥罐子了？」為蒼的話嘆了口氣，對他口氣中隱含的關懷並不想抗拒，知道這是他一貫的作風，也是因為早就習慣被照拂的緣故。
　　只不過這一個新習慣，談無慾本人目前還沒有任何自覺，所以他也更不可能發現到，蒼的情緒並非是會輕易袒露的。
　　微笑的扶談無慾坐起身，待他披好外褂後兩人一同走出房門，陽光燦爛的讓人有些睜不開眼，談無慾下意識的抬手阻擋光芒照射，看到自己手背上火燒後的痕跡連忙以袖掩住，然後迅速轉過身背對著蒼。
　　「怎麼了？」
　　快速將兩手的衣袖拉長，確定傷痕不會被發現後裝出不經意的口氣：「往後邊的庭院去好嗎？那兒的太陽應該小一點。」
　　「好。」
　　走到樹蔭底下，談無慾享受閉目享受大自然清新的氣息，任由風拂亂了長髮也不想整理，蒼學著他閉上了雙目，兩人隨性坐在大樹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蒼，你那邊的戰況如何？」
　　「人形師帶著大隊兵馬攔阻，雙方僵持不下，一觸即發之時幸有教祖及時趕到，否則亦是吉凶難料。」
　　「真是有驚無險，能全身而退便好，若是因談無慾的失算而有何不測，那真是承擔不起的罪過了。」
　　「盡力就好，無需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何況……」拉長了語氣，等談無慾睜眼看他時才笑著繼續：「蒼之一字，有無限的可能性與定義。」
　　哈哈大笑，談無慾開懷道：「這麼說起來，當初訂計畫時不應該推算的太過仔細，如果少算了那麼一些可以見識到絃首發揮潛藏的實力，未嘗不是件好事。」
　　轉了轉眼珠，打趣的接著說：「說不定最大的失算就是我與素還真聯手阻擋禍龍出關，倘若是由絃首面對敵人，結果必然與今日截然不同。」
　　這是褒還是貶？表面上是在讚賞武功修為，另外一層意思彷彿是指責，好像在說他的功體全損自己也要負起連帶責任。
　　不知該如何接話的蒼猶豫著要不要接腔，如果是以玄宗之首的身分應對，他自然知道如何不失禮的答話，但兩人現下是好友，不能用官腔敷衍了事，可是他從來沒有結識過這種伶牙俐齒的知交，霎那間竟然想不到適當的語句接續。
　　「月才子太謙讓了，日月同天的威力向來令人不敢掉以輕心，六禍蒼龍目前的狼狽處境已經大大出人意料之外，只此一點，便折服了眾多世間豪傑。」思來想去，還是選擇了最保險的方式。
　　「就這樣的寫下句點也不算差，最值得高興的是從此再無災星纏身，談無慾著實感謝上天眷顧。」
　　默然些會，蒼緩慢說著：「同修之情，的確偶爾也有不得不斷的時候。」
　　蒼的神情讓談無慾按惱自己心直口快，忘記顧慮旁人的感受，赤雲染、白雪飄、昭穆尊之死猶歷歷在目，怎麼就魯莽的誤觸他的傷心事？
　　尚迅速思索安撫之語，蒼已經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不後悔？」
　　下意識的回答：「多年宿願一朝得償，有什麼好後悔的？」
　　「既是如此，接下來你可有什麼新的規劃？」
　　「這麼……我也才剛由昏迷中醒來，恐怕無法立刻寫出一個完美的工作表交給絃首。」用玩笑的語氣接著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除非奇蹟發生，不然未來數十年、甚至數百年間談無慾大概都得專心養傷，無慾天雖然是一個好的清修之處，只可惜主人在江湖上小小的名氣恐怕會引來些許麻煩，所以退隱之地還要再費心尋找一番。」
　　「與其花力氣搜尋徒費心神，何不就選擇現有之處，省了遷居的功夫？」
　　愣了下才回話：「你是說……」
　　「天波浩渺不久之後就要避居武林，屆時便不用再提防打殺之事，裡頭也存放不少珍貴藥材，想必是一個不錯的抉擇，況且你離開這段時日，翠師弟也非常掛念。」蒼直視著虛弱的人，笑問：「如何？」
　　有一個稱心合意的清幽地方可以療養，又有翠前輩與蒼這樣的好友作陪，如此的盛情邀約本該一口答應，但不知是否傲氣作梗，還是某人開玩笑的話在此時發揮作用，反正談無慾就是沒有辦法乾脆接受。
　　「過幾日再說吧，我不急著想這些，其實當下談無慾最想做的事情，是去找許久未謀面的故友敘敘舊。」
　　想了下，蒼瞬間領悟：「玉太傅？」
　　「是，既然已經淡出紅塵，我想這也是去見見他的好時機，北辰元凰成為翳流教主後的動向，身為好友，也應該要向他說一聲才算盡了禮數。」也許這對師徒早已在天上重逢不需要自己多事，但他總覺得應該親自說明才算完成摯友應負的責任，即使只是寥寥數語也好。
　　「一個人去嗎？苦境依然不太平靜，如果你堅持孤身上路的話，也許應該再等些時日。」
　　「反正現在無事一身輕，多等上一段時間也是可以的。」意思就是說不需要人陪，談無慾暗想著，但又覺得自己下意識抗拒的心態有些多餘與失禮，還是補上一句話：「等拜訪過了好友，心裡懸著的大石落到地上，就可以好好想想退隱後的生活了，那時說不定就要到絃首門下當食客，仰人鼻息。」
　　「隨時歡迎。」
　　微風時起時停，蒼的長髮也不時拂過談無慾的臉龐，兩人都不太在意，至少表面上看起來的反應都非常平靜。
　　談無慾不著痕跡的拉開一些距離，情不自禁的憶及大餅那日的玩笑，忍不住要為腹黑蓮花的陰魂不散嘆氣了，怎麼這種不正經的話他卻一直記住不忘？
　　被淡色髮絲輕輕拂過的臉頰似乎溫度有些過熱，是自己想太多的關係吧。
　　相對無語了好一陣子，才由蒼打破寂靜：「去大廳見見菩薩吧，他很擔心你。」
　　點點頭，談無慾站起身，不料一陣暈眩襲來，瞬間只覺天旋地轉，四周的景色全部模糊不清，渾身無力的軀體向後倒去，像是又要昏迷。
　　蒼眼明手快的抱住搖晃發軟的身軀，握緊談無慾的手渡了些真氣過去，確定他的情況沒有惡化後才停止，正欲把脈時卻發現到手背上醜陋的傷疤，然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傷痛欲絕的那一日。
　　談無慾只感到陣陣暖意由手上傳來，令他心安無比，不知過了多久身體的異樣感才逐漸消失，張開眼，只見蒼對著自己手背上的傷出神。
　　沒有多言，只是反握住他的手掌靜靜等待，陪伴正是談無慾的關懷表現。
　　蒼看著看著，大掌輕輕摩娑著冰冷的手，開口道：「我幫你消掉它吧。」
　　「不急於一時。」談無慾微笑著：「等傷口自己痊癒吧，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無須著急，再痛苦悲哀的情緒，只要有人陪伴著撫慰心傷，就會有釋懷的時候，何必當下就硬逼自己忘懷呢？
　　望著懷中的人，輕語：「抱歉。」
　　「若是真心誠意的話，以後我到天波浩渺白吃白喝，就不要和我計較財務問題了，成嗎？」調皮的應了一句，看到蒼的嘴角上揚，談無慾也跟著扯出笑容。
　　兩人都沒有發覺有任何不妥之處，繼續維持著目前的姿勢對話。

　　不遠處迴廊下站著一群造訪定禪天探望傷勢的朋友，包含莫召奴、秦假仙等人，看著在綠蔭底下柔聲細語的一對，聽見兩人不時發出愉悅輕快的銀鈴笑語，一干人等除了默契十足的不多事打擾外，同時也為心中的疑惑找到合理解答：原來這就是日月才子拆夥的原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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