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

　　那一晚交谈之后，苏里又是很久不曾见过他了。
　　医生和造型师常来，一个看病，一个为她设计婚礼的造型。
　　苏里倒是很配合，纵然清楚这场婚礼不可能会如期举行，但她依旧配合。
　　配合到梁陌都恍惚间认为，他们也许，真的会结婚。
　　你看，人最可悲的地方在哪呢？
　　就是你清醒地看着一场悲剧如期举行，甚至因为这样的清醒，不敢有半分庆幸，这会成为一场喜剧。
　　苏里的身体日渐转好，她正常吃饭，正常休息，梁陌偶尔出现在她面前，她神色正常就像是那一晚的争吵从未出现过一样。
　　婚礼前夕，梁陌凌晨两点睡不着，跑去她房间。
　　苏里也没睡，看到人来，伸手拍了拍自己床边，笑着说：“过来坐吧。”
　　梁陌依言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
　　苏里人往里边移动：“上来。”
　　梁陌看了她一眼，顺从的躺在她旁边。
　　苏里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下面，靠在他怀里：“你都没有问过我，那天晚上那么晚出门干嘛。”
　　梁陌沉默，知道她提起的是哪一个晚上。
　　一开始疑惑过，拿到她手机的那一刻，答案就清楚了。
　　“你只看到了错误，所以忽略了我所有走向你的举动。”她说着，抬头看他，一只手轻抚在他脸上：“你说我早就不爱你了，我承认，我没有十八岁的白苏里那么喜欢你，可你不能否认26岁的白苏里坚定走向你的步伐。”
　　她手撑着床，微微起身，吻落在那僵硬如斯的人的唇上。
　　带着冰凉，似乎是要把这种冰凉刻在心上。
　　梁陌僵硬着身子，克制着想要移开脸，被那只还停留在脸上的手禁锢住，轻而易举。
　　一只软若无骨的脚缓缓靠近他的大腿，若有似无磨着，男人强忍着伸手掀被子打算下床，下一秒被人攥住了命门：“嘶！”
　　难忍的声音被一个吻吞没，沉沦的船驶向大海的枷锁被一句话彻底掀翻：“十八岁的白苏里想给你的东西，保存了近八年，如今，完璧归赵。”
　　清晨五点，纪浔的电话打过来。
　　“兄弟，车到底过不过来你倒是给一句准话啊。”
　　梁陌坐起身，靠在床头，视线落在空荡荡的另一边位置，拿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终是克制了下来：“不用了。”
　　纪浔没开口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啧了一声：“你说你到底图啥呢？”
　　梁陌轻笑了声：“谁知道呢？”
　　纪浔：“我把阿宸叫上，过来陪陪你？”
　　梁陌：“不用了，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纪浔也不知道说点啥了，两度开口都没话可说，最后还是梁陌先说挂了电话。
　　周宸也从酒店那边开车过来场地，纪浔刚和场地上的负责人商量好解决方案，一边往这边走着一边打量着周围：“花了好几个月时间？说不结就不结了啊？”
　　纪浔拍了拍负责人肩膀，示意人下去安排，然后笑了声：“他一开始就清楚这场婚礼不可能会成。”
　　周宸虽然没有完全了解这件事，但多少知道梁陌为了那个女人做的这些，啧啧两声，说不清是在感慨还是什么：“他图啥啊？”
　　纪浔又笑：“我刚问过他这个问题。”
　　周宸：“他怎么说？”
　　“他说他也不知道。”
　　两人往外走着，将这场梦幻的婚礼甩在身后，就好像只是路过了别人的故事一样。
　　明明，努力了很久。
　　但有些事情，努力也不一定会有结果。
　　就像这场连场地，布置以及每一个桌上的展示都认真仔细的设计，亲力亲为所有布局的人，参与过这一场布局的人不会有谁说他不在意这场婚礼，可此刻，在参与者不在时，他也只是轻描淡写一句：拆了吧。
　　拆了。
　　多容易啊。
　　三个月的成果，不过两个小时，残局模样都快恢复干净整洁如初时模样。
　　刚刚拿手机的时候，手机下压着一封信，梁陌刚才跟着手机一起拿了起来，此刻挂了电话，却也只是拿着手上，没打开。
　　其实看不看，结果都已经如此了。
　　人是他放走的，而人也走了。
　　这一次的句号，算是他们一起画上的。
　　可做事情从不拖泥带水的梁先生扔不下这封信，所以那么了解他的人写了，还留在了这里，因为知道，无论如何，他会看。
　　他嗤笑一声，单手拆开。
　　“本来想着什么都不留，但总觉得，你应该是需要一点念想的。
　　你第一次求婚的时候，纵然重逢之后我从未想过和你的未来，但答应你的时候，我是有想过一辈子的。
　　我可能怪过你，时间太久了，忘得也差不多了，你应该是去查过那几年的事情的吧？
　　梁又又在你出国那天给我发了信息，赵宇开车带我去杭城找你，中途，我们出了车祸，车祸导致我双耳失聪，我十四岁那年患过抑郁症，那年复发，和你约定的北京的学校我没去，其实也并非自己多深情，我治病去了。
　　医院的日子并不好过，我就不多说了，病好之后，北京也不想去了，治病是在杭城，后来复读选了杭城的学校，去杭城大学也是机缘巧合，但不否认，有你的原因。
　　十八岁的白苏里幻想过和你的一辈子，纵然她从未提起，我一直以为我和她没什么分别，但始终害怕多爱你一分的时候，我比谁都清楚，她死在了她的十八岁。
　　我的病好了，但我不会好了。
　　梁陌，我不会好了，所以我没办法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越来越不好。
　　你要我爱你如你爱我，这场关系的对等隔着时差，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做不到的。
　　你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你装作若无其事，可是你都不知道，你在这方面的演技真的差，差到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你害怕，害怕我离开，害怕我至始至终都没办法再如以前那般爱你，而这，又恰好是我完全无法给你保证的，所以你开始变得偏激，变得卑微，变得小心翼翼。
　　可是梁陌啊，我爱的梁陌不能这样的，我爱他的耀眼，爱他与我的对等，甚至那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游刃有余，我也是爱的，我的梁陌，我看不得他偏激卑微小心翼翼。
　　骄傲如你，又如何以这样的姿态和我在一起呢？
　　就算能，愧疚与爱意褪去之后，留下的荒芜那般赤裸裸，横亘在我们之间，那真的对不起曾经出现的一切。
　　来到这里的几个月，我有想过，就在这里，只有你我，你要的安全感被另一种方式满足，我们会不会好？
　　不会的，梁陌，你对我的感情，夹杂了太多的愧疚了，就像，你始终接受不了我有所保留的爱一样。
　　我不要愧疚的爱，梁陌，这比你没那么爱我还让我难受。
　　别找我了，也别为难赵宇。”
　　纸张的最后半截，被撕掉了。
　　梁陌看完，手里捏着这张纸，头靠在床头上，仰对着天花板，闭着眼。
　　刚到墨尔本的时候，最开始疯狂想她那段时间，他总是想：那女人，一开始就不该去招惹的。
　　如今，他想：当初无论如何都不该不告而别的。
　　纵然离开，好好告别，也许有些事故是能够被避免的。
　　只是，他想，那女人是真的过分。
　　上完床就走也就罢了，留这样一封信，留这样一封让人无言以对的信也就算了，所以撕掉一截是为什么？
　　“为了让我惦记吧。”
　　梁陌喃喃道。
　　纪浔和周宸在解决完那边的事情来找过一次梁陌，然后两人先行回国。
　　离开的时候纪浔问：“你不回去吗？”
　　梁陌顿了顿，然后说了句：“到处走走。”
　　周宸：“走完之后呢？”
　　梁陌没说话，只是这样的沉默早已是一种答案。
　　他也早已有了答案。
　　其实他们从来不是续集，却在狗尾续貂之后才有所感悟。
　　所幸句号已经画好。
　　无论他愿不愿意。
　　以前的种种，他必须放下。
　　他不知道白苏里撕掉的那半张纸上写着什么，他只知道，如果继续纠结前尘，她和他，才真正的是结束了。
　　至今他也不清楚她和他到底还有没有以后，放她走的时候，他是真的没有办法了，索性放她离开，求一线生机。
　　可他也知道，这一线生机，并非是等便能够等来的。
　　如今的梁陌，再多的生机，也抓不住。
　　因为她说的没错，他的愧意，已经快要压迫爱意了。
　　他找不到解决方法，但也知道，止步不前，不会有任何答案。
　　他想去找一找答案。
　　纪浔他们回杭城时是五月，梁陌十月份回了一趟杭州。
　　梁清佑去世了。
　　在外近八年的梁又又因此回了杭城。
　　八年时间，足够让当初那个张扬的少女变得内敛。
　　葬礼上她跟着她的母亲，始终隔他很远。
　　葬礼结束之后，梁又又母亲走上来，那个被娇养着多年的女人一朝失去依靠，整个人就像是一朵焉了的花，颓败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很久远的另一个女人。
　　“阿陌！”
　　在他晃神间，她喊道。
　　梁陌垂着眸子看她：“还有事？”
　　戚蓝：“又又.........能不去国外了吗？”
　　女人眼里全是恳求，失去了男人，再没法儿失去唯一的女儿了。
　　梁陌循着她的话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人，当初的张扬被磨得一干二净。
　　不得不说，当初的那场高考没有参加的罪魁祸首是梁又又，但也仅限于此了。
　　即使没有那场高考，他依旧会出国，十八岁的梁陌依旧不会要白苏里。
　　是因为从来没有那辗转反侧的七年，所以再来多少次，十八岁的梁陌始终会离开。
　　只是可能，那场离别不会那般悄无声息，却又惊起骇浪。
　　梁陌迈着步子走向梁又又，还没走近，梁又又似乎脚步往后退了半步，却又硬生生止住：“我去墨尔本那天，你给白苏里发了信息？”
　　他问。
　　梁又又愣了愣，似乎是在脑海里翻出好多年前的回忆，然后轻轻点头：“嗯。”
　　梁陌：“你那时候在想什么？”
　　梁又又被他的问题带回了那一天。
　　狠下心毁了他的高考，她以为爸爸会让他们一起出国，但她低估了梁陌，也高估了梁清佑对她的喜欢。
　　梁陌答应出国，唯一的条件是将梁又又送到国外。
　　梁清佑答应了。
　　梁又又直到两人一起待在候机室时，才知道目的地并非同一城，她想和他在一起，实在不行，那就都留在这里，或者梁陌留下来了，她求求他，他肯定也不会让她一个人走那么远的。
　　可做好决定的梁陌，没人能够挽留。
　　她突然想起乌林县那个有些不同的女孩子，对，那个时候她只是认为白苏里在他眼中只是一些不同而已，弄不清为何觉得那个人可以留下他。
　　可最终，那个人没有来，他们，天南海北，去往不同的地方。
　　“她可以留下你。”梁又又说。
　　梁陌沉默后，轻笑了声：“留在杭城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
　　“你们还在一起吗？”梁又又在他身后大声问。
　　梁陌停下，微微侧头：“或许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