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怪物

　　清晨九点，乌林县监狱门口。
　　两男人靠在一辆刚借来的二手车上，手里抽着劣质香烟，频频看向紧闭的大门。
　　九点半，大门打开，狱警站在门口，从门内走出一个身着旧衣剃着寸头的男人。
　　两人看见人出来，赶紧将手上香烟扔掉，朝着人走过去：“大哥！”
　　来人抬眼，似乎被朝阳刺伤了眼，不习惯撇开了脸。
　　杭城。
　　当晚买了安全套但被更安全的玩意儿给阻碍了想法的梁先生黑着脸再次去了超市。
　　目的：给女朋友买卫生巾。
　　两人的同居生活因为她的大姨妈光顾至今还只是单纯的睡一张床上的关系。
　　然而在她大姨妈要走的这天，梁陌之前答应纪浔要处理完再休息的业务还剩最后收尾阶段，但刚好在收尾阶段出了事。
　　即将一个星期的出差将某人期盼已久的性生活再次推迟。
　　苏里忍着笑送走了不太开心的梁先生。
　　赵宇因为刚开年，忙得团团转，苏里揽了一些事在自己身上，想着这两天加班加点把事情做完，然后将梁先生一周的异地恋时间缩短。
　　可梁总并不知道，所以走的格外欲求不满。
　　苏里乐得看他那副模样，索性也没说。
　　走的第一天，微信就一直没停。
　　小到他吃了什么饭，大到刚才的聚会有几个女的给他暗送秋波被他淡然拒绝，事无巨细，一一告知。
　　大概收尾阶段也挺忙，后面两天就早上问好，中午提醒她好好吃饭，睡前晚安，其余时间两人都忙得晕头转向，完全没时间联系。
　　苏里在第四天把事情忙完了，当天晚上和梁陌发消息。
　　苏里：把你地址发过来。
　　他忙着，却极少不秒回她的消息：你要过来？
　　苏里：给你点个小姐。
　　梁陌：...........本地小姐不行。
　　苏里：外地妞。
　　梁陌也乐得纵容她，知道她是开玩笑，但也打消了她过来的疑问，顺手将地址发了过去，然后顺带一句：在开会，忙完很晚了，先跟你说晚安。
　　苏里回了一句晚安，然后起身收拾行李。
　　在问地址前还打算明天再去，但此刻，就是一股子冲动劲儿吧。
　　想见他，在今天。
　　小区外一辆灰色面包车上，车内烟雾缭绕。
　　驾驶座上的男人转头看了眼后座的人，脸上还带着犹豫：“大哥，你刚出来，要不就找个工作好好生活吧，别想着以前的事情了。”
　　后座的男人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前面的人：“怂了就下车，接下来的事我一个人能干。”
　　副驾驶座上的人也跟着转头：“大哥，小海不是那意思。”
　　“是啊，都过这么多年了，再因为这女人把自己弄进去划算吗？”
　　后座上的人吧烟头扔车窗外，看着车窗外的灯红酒绿，呵的一声：“劳资十年都耗里面了，咽不下这口冤枉气。”
　　副驾驶上的男人看了眼驾驶位上的人，又看了眼后座上的老大，犹豫不决。
　　“有屁就放。”后座的男人开口。
　　“大哥，我就是想问，当时她身上那些伤真和你没关系？”
　　后座的男人听到这话，眯了眯眼，似乎一下子回到了十年前。
　　他沉默良久，然后嗤笑一声：“这个世界上，眼睛里面没有欲望的女人，再馋都别碰。”
　　前面两人听得半懂半懵，沉默着看着小区门口。
　　“确定她是住这里？”
　　“侦探给的地址是这个，应该没错。”
　　“成。”
　　几人等了一个多小时，后座的人闭眼养神，驾驶位上的小海昏昏欲睡，副驾驶上的男人打完一局游戏，抬头休息一下眼睛，刚巧瞥见一道人影。
　　伸手晃醒驾驶位上的人：“你看看！是不是她！？”
　　后座的人蹭的一下张开眼，视线刷的落到外面的人影上，那道化成灰他都认得出来的身影。
　　小海被晃醒，还没来得及看一眼。
　　“开车跟上去！”后座的人发号施令。
　　苏里拎着个背包，装了两件换洗衣服，一边走一边拿手机打车去机场，刚有一辆车接了订单，一阵风吹过，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就被人伸手扯进了一辆车。
　　被扯进车里之后就疾驰而过，苏里被甩在座位上，只听见砰地一声，门被关上。
　　她来不及看清来人，瞬间解开手机按了一个号码打了出去，然后把手机塞在座椅缝隙处。
　　还没来得及抬头，脖子被一只油腻的手掐着。
　　“白苏里，还记得我吗？”
　　他不知道她听不见了，副驾驶位上的男人转头开口提醒：“大哥，这女的好像聋了。”
　　后座男人一脸惊讶，然后嗤笑一声，拿出后座上的手铐，将她的双手铐起来，放开了手。
　　苏里挣扎着起身，看到坐她旁边的人，眸子里没有丝毫讶异。
　　也是，能让她称得上恶心的人不多，他的手碰上她那一刻就差不多在意料之中了。
　　“减刑了。”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当年被判的是十二年，如今不过是第十个年头。
　　但没想到一句话将一脸居高临下的男人怒气冲天。
　　“啪！”耳光声响起，让人听着都带着几分颤抖。
　　“你妈的白苏里！劳资落到今天这地步都是你这个婊子害得！”
　　脸被扇到一旁，也恰好没听到他说的话，苏里也不太想听。
　　前面副驾驶位的男人又开口了：“那个，大哥...........她听不见，但是懂唇语。”
　　这些是侦探的资料上写着的，但当时他只看了地址，其他东西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口憋闷。
　　男人被气得咬牙，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力道大得甩都甩不掉：“这十年，我每天都想着怎么让你生不如死。”
　　苏里淡定的样子刺伤了他的眼，那副像是看败类的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做不到的。
　　然而她却连跟他开口都觉得多此一举。
　　男人笑了，嘲讽地靠近她的脸，苏里恶心地挣扎，把脸从他手里挣开到另一边，又再次被捏正：“当初没有做成的事情，我得先做了。”
　　如果是当初的苏里，大概就算毫无还手之力，一腔孤勇也不会让这种人有半分得意。
　　可此刻，她什么都没说。
　　但她什么都没说的样子，却让面前的人感觉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刚想有动作，前面开车的小海突然开口：“大哥，她手机呢？”
　　他突然想起，刚才这女的在路上低头看着手机。
　　叶三伸手摸了一圈她身上的口袋，没有找到手机，伸手扯过她的背包，里面除了几件衣服也没有手机。
　　突然将人掀了起来，露出半个手机，他伸手把手机拿起来，上面显示着通话中。
　　“妈的！贱人！”
　　说着，挂断了电话，开窗将手机扔了出去。
　　苏里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人拿一张毛巾给迷晕了。
　　梁陌开完会已经晚上十二点半，这几天的事情总算是加班加点解决完了。
　　极少有夜生活的纪浔在十二点四十被他电话吵醒，还没来得及骂人，对方已经先开口了：“这边事情给你解决完了，近半年私事少联系，公事别联系。”
　　纪浔咬牙：“梁陌你大爷！大晚上的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不得不说，梁陌还是挺善良的。
　　在听完他的抱怨而不是说完自己想说的话才挂电话这一点上面，充分的展示了他的善良。
　　而另一边的纪浔并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把没骂够的话在微信上继续骂。
　　梁陌顺手把他的聊天记录开了个消息免打扰。
　　“给我定明天最早回杭城的票。”
　　而另一边，赵宇从苏里给他打电话那一刻，看到手机的来电显示，正在处理文件的人瞬间站了起来。
　　电话接起来的同时他打开了电脑，一只手迅速搜索着一个软件，这一头接起的电话他没有出声。
　　从她出车祸之后，两人再没有用电话交流过，她曾经戏说过：如果这样了都还有一天给你打电话了，那一定是我出事了。
　　虽然现在的生活变好了，但他们一直知道有哪些隐患一直存在，更别提现在的她。
　　所以当时赵宇没有骂她，只是认真的点头。
　　在看到她的来电显示那一刻，不仅预示着她有危险，赵宇还有一种预感，这危险，是那个一直存在的隐患。
　　所幸当时她说完这些话，没过多久赵宇送了一个手表给她，上面安装了追踪器，苏里知道他的用意，为了让他安心，每天都带着。
　　赵宇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心里的猜测被证实，心紧了紧，电脑上显示的红点在快速移动，从他们家往乌林县的方向走。
　　“啪！”他听到从那头传来的声音，握着鼠标的手紧捏成拳。
　　下一秒，通话结束。
　　几乎是电话被挂断的瞬间，他拨了报警电话。
　　似乎嫌不够紧迫，下一秒出了公司往警局赶。
　　因为追踪器的原因，赵宇一直看着他们的行踪，警察很快出警，在警车上，赵宇一路上看着手机上移动的红点，忽然，他眼神一凝。
　　红点停了下来，在杭城回乌林县的高速公路上。
　　离几年前那场车祸不到十公里的地方。
　　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被撞翻，被撞上的是一辆货车，救护车电话是其他人打的，旁边三三两两停着几辆车。
　　赵宇到的时候看着这样一副场景，一时间不敢往前走。
　　和几年前那副场景多相似啊。
　　他想开口，声未出已哽咽。
　　踉跄下车，警鸣声和救护车声似乎给凌晨四点的天都增添了几分喧闹，消防员小心把车窗破开，配合着医生护士把里面的人拉出来。
　　他踉跄着步子走过去，在看到医生护士将最后一个人抬出来时：“啊！！！”
　　他形容不出这样的绝望，同样的惨状，在他小心翼翼护了她很多年之后，似乎就像是逃不出的噩梦，再一次回到这里。
　　为什么呢？
　　为什么啊？！
　　梁陌是早上八点到的杭城，没给苏里发消息，想给人一个惊喜，但到家之后，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人。
　　他给她发了个消息，没人回。
　　或许人在楼下。
　　然而到了楼下，按门铃没人回，赵宇的电话他没有。
　　于是，昨晚十二点半被人吵醒，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睡了不到几个小时，再次被吵醒的纪浔这次真的想弄死梁陌了。
　　“有赵宇电话吗？”又是劈头盖脸的问，还没让人把火气发出来就给你噎回去。
　　纪浔脑子还有点懵，被火气冲上头此刻反应不过来，从耳朵边把手机拿下来，找到赵宇的电话复制给他发了过去：“给你发过去了。”
　　梁陌打开昨晚开启消息免打扰的聊天记录，然后挂断了电话，复制那一串数字打了过去。
　　纪浔反应过来，想再次打电话骂人。
　　结果显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梁陌到医院的时候是早上九点半。
　　急救室的灯还亮着，赵宇一个人坐在门外，他走到赵宇面前，坐他旁边，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着的急救室，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着他的声音：“在附近酒店去休息一会儿吧，我在这看着。”
　　赵宇手腕撑着膝盖，脑袋放在掌心上，低头看着地面，轻微摇了一下头：“不了，我等她出来。”
　　梁陌劝了一遍，没有继续劝，坐在那里，头靠在椅子背后的墙上，没再看一眼急救室。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不远处响起门开的声音，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的人先起了身，急匆匆走过去：“医生，人怎么样了？”
　　医生扯开口罩：“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他没动，坐在那里，视线落在不远处交谈的两个人身上。
　　后面的话他什么也没听清，年少时听过无数次以为已经无感了的话在此刻，却还是将他从钢丝上拉了下来，捏紧得发痛的手松开，心头那口气松了，痛感才缓缓袭来。
　　他依旧坐在那里，看着护士将病床推出来，几天不见的人，此刻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他侧着头，只是静静地看着。
　　一群人走到电梯，赵宇跟上去之前转头看了一眼此刻还坐在那里的人，皱了皱眉，最终，什么都没说。
　　在高速公路上，一辆面包车上，司机当场死亡，剩下的三个人一轻伤两重伤，苏里伤得比较重，从急救室出来之后还需要在ICU住一两天，梁陌那天来了之后，确定她没有生命危险之后就走了，赵宇这两天把公司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助理，苏里这两天醒过一两次，但没多久又昏睡过去。
　　因为这次跟绑架案有关，警察中途来过一次。
　　叶三重伤不醒，且这一辈子醒来的几率微乎其微。
　　得知这件事情的同时，梁陌在时隔两天之后，再次来了医院。
　　苏里下午转入了普通病房，他进来的时候，人刚睡着不久，赵宇在收拾刚才她喝的粥，听到门开的声音，瞥了一眼，就淡淡收回眼神。
　　“我以为你又走了。”
　　梁陌没回他这句话，视线凝在床上刚睡着的人身上，她的脸上还有擦伤，呼吸器跟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和那天看到的无声无息的她有了一丝区别。
　　梁陌拉了张椅子放在床边，动作极轻地握着她的手，手上有一条很长的刮伤，他的手指轻触了一下刮伤旁边的皮肤，像是怕弄疼她，又收回手，只是浅浅握着。
　　“你回去洗个澡吧，这几天辛苦了。”
　　这几天的换洗衣物是助理从家里拿过来的，但医院多少是不怎么方便的，可别人照顾苏里他又放心不下，但不知为何，梁陌说这个话的时候，他是安心的。
　　沉默片刻之后，赵宇嗯了一声：“我晚上就过来。”
　　打车回家，在路上买了山药排骨，回家将山药排骨切好，放在冰箱里冷藏着，洗完澡之后订了个下午四点半的闹钟，醒来之后就跑去厨房，炖好山药排骨粥已经是六点，他打包装好驱车去医院。
　　到医院已经晚上七点，三楼前台前些天给苏里换药的护士看着他提着东西来，有些惊讶：“赵先生？你怎么还来？”
　　赵宇停下，皱着眉头问：“什么意思？”
　　护士回答道：“白小姐的男朋友已经给她办了转院手续，下午四点已经走了。”
　　赵宇迈着步子急促走到病房，开门一看，除了苏里平日里用的东西，其他的都还在，保温盒放在茶几上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视线环绕一圈，平复了呼吸，拿出手机拨打前两天那个电话。
　　响了几声，但没人接。
　　没过一会儿，他发来了一条短信：不用担心，也别打电话。
　　赵宇气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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