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妖

　　次日一早，珑华便去了寒栖阁上课，大约是昨日请了假耽误了课业，姚青一上午都没给她好脸色，草草上完课便扔过来一本《华国纪事》让她抄写，珑华一边心中默念‘大丈夫能屈能伸’，一边挽起袖子奋笔疾书。

　　此时，无荫山深处，莲华栈中，几个孩童正围在一起谋划着他们心头的大事——下山、入城、保护他们那没了娘亲的小郡主。
　　“我和梦娘是妖，入不得城，阿萝，此次便由你带着青崖、寻冬去保护小郡主，我都打听好了，下个月初七于九哥哥会护送阿宴他们去四方城采买东西，到时候你们提前躲到运货的马车里，等出了无荫山，哪怕阿宴发现了你们也只能认栽了。”说话小丫头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额间一抹翠色，正是杨柳小妖苼儿，带领莲华栈中一应小妖童子闯祸的小头目。
　　阿萝忽闪忽闪的眨巴着大眼睛，将手上的小短刀拍在石桌上，“阿萝定不辱命！”
　　青崖和寻冬二人有样学样，纷纷拿下腰间的小号佩剑，拍在石桌上。苼儿看着自己的小手下们均是这般神勇，欣慰的挨个摸了摸头，直到看到了小孟，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摸摸的收了回来，为掩饰尴尬大吼一声：“散会！”阿萝几人便拿着随身的佩刀佩剑回房中准备了，只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娃娃依旧坐在石桌前，紧紧盯着苼儿。
　　突然，小孟也学着阿萝的模样将腰间的小木剑拍在了石桌上，“苼儿姐姐，小孟定不辱命！”
　　“你不准去，先将今日的大字写了去。”苼儿深吸了口气，一手拿着小木剑，一手拎着小娃娃回了屋。

　　晚间，小孟将被眼泪冲花了的大字交给苼儿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修习妖丹回来的凤七，“嗷”的一嗓子便嚎了起来。
　　小孟哭着冲到凤七身边，抱着凤七的腿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凤七将小家伙拎了起来，满脸疑惑的看了苼儿一眼，“小崽子这是怎么了？”
　　“笙儿和梦娘合计着让阿萝下月初七带着青崖、寻冬去四方城保护小郡主，藏在阿宴采买的马车上偷偷下山，不带我，呜呜呜呜呜……”还不等苼儿开口搪塞，小孟便大哭着将来龙去脉说了出来。苼儿听着太阳穴突突直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小孟，额间翠色越发的浓重，小孟吓得打了个嗝，闭上了嘴。
　　苼儿扯出个诡异的笑，将小孟从凤七手上拎了过来，“凤七哥哥，误会，都是误会，呵呵呵……”说完便向门外走去。
　　“苼儿，我知道你们是心疼小郡主，她当初那副模样看着着实凄凉了些，不过现下姚青和萧山在她身边护着，你让这几个小娃娃去也不过是添乱罢了，有这心思你不如少带他们惹祸，多管着他们习武读书，到时候自然可同阿宴他们一般下山办事，便是去小郡主身边随侍又怎知不可啊？”凤七叫住苼儿，慢慢说道。
　　苼儿没有回头，良久，缓缓回了一句“苼儿记下了”。
　　小孟被苼儿拎着，挥着肉乎乎的小手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努力回头冲着凤七喊道：“小孟也记下了，好好习武读书，长大了去保护小郡主！”

　　四方城中，静安王府如意斋内，珑华还在抄书，先生让她今日抄完《华国纪事》，书中记载了华国立国以来三百年间发生的事。
　　珑华在书中看到了周砺所说的以妖火屠城的恶妖，那一战，雁北军八千余名将士战死，痛失将领二十七人，那其中便有周砺的亲人、兄弟。三百年间，十万余昼夜交替，每天都有人出生，有人死去，妖祸频生的年岁中，人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
　　因为微弱，所以惧怕，所以便不顾一切的要诛杀妖族，将自己所恐惧的都斩落刀下，如此这般，方可安眠。
　　那妖又为何去屠戮人族？
　　书中没有说，但珑华心中猜测，妖族不似人族那般自小学着仁义礼智信，有先贤在前引领，父母师长在后敦促，天生地养的灵气汇聚让飞禽走兽开口能言，让花草树木睁开双眼，千万年的缄默一朝化为人形，他们自是要随性纵情天地间，无国无法，不识情爱，不懂善恶。
　　珑华停下了笔，抱着手中的书看了起来，她好似忽然明白了当初先生口中的天地之道，也好似懂了姜氏的苦口良言，还有周砺的隐忍不发。
　　深不可测的先生遵循着他的天地之道，温柔细致的嬷嬷深谙为人之道，就连周砺也在也在苦苦追寻让这世间安和的秩序。
　　那么，她顾珑华所要所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前路漫漫，也许只要等的足够久，就能等来结局。
　　夜幕四合，珑华抱着书靠着椅背慢慢合上了眼睛，萧山轻轻的将她抱到床上。
　　安置好珑华，萧山便飞檐走壁的去了寒栖阁，姚青还未睡下，正身着里衣披散着青丝坐在案几旁看一本医书，萧山大剌剌的坐在他对面，拿起姚青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牛嚼牡丹。”姚青并未抬眼，朱唇轻启吐出四字。
　　萧山也不恼，伸手抢过了姚青手上的医书扔到了一边，“你没事闲的让小丫头看那劳什子书，这一晚上都看魔障了！”
　　“以人形降世，身上却淌着妖族的血，若是你，会作何想？”姚青问道。
　　“作何想？我只知道我若是妖就不会任我那个便宜老子往我身上捅窟窿了！”萧山白了姚青一眼。
　　“隐而不发，必成大患，就好似水不分流垂直而下边成洪生灾，小郡主这外头看着乖巧，内里却是水深火热，你当先生让我来教他读书习字的么？他堂堂静安王是找不着教书先生还是给不起那几两银子束脩？我巴巴的上门当个便宜老师，不过是先生要给小郡主下一剂猛药，让我来当这药引罢了！”
　　“就要她魔杖？”萧山皱眉问道。
　　“就要他魔障。”姚青答。
　　不疯魔，又如何能真的清醒，十年偏执，若无猛药，又怎么打通堵死的任督二脉。
　　是夜，姚青与萧山二人彻夜深谈，萧山直呼先生英明，姚青直叹萧山蠢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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