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妖

　　自那日正厅与姚青见过面后，珑华便开始日日去寒栖阁读书，因知悉二人是莲华栈的人，相处起来多了几分自在，月上柳梢之时偶尔习完武还同萧山凑在一处编排于九等人，说道开心处甚是开怀，心中亦愈发想念。
　　白日里，珑华大多时候与玲华一道读书，珑华晌午的课，下午玲华上课，珑华便在一旁练字。起先姚青只教她读书习字，读的是诸子百家，学的是仁义礼智信，后来见珑华聪慧，大多都是一点便透，一手蝇头小楷写的也有几分模样，心中知悉大约是仰止山上跟着福忧柔哀或多或少是学了些的，便让珑华与玲华一同上课。

　　天朗气清的日子没过多久，天便热了，刚过了立夏，珑华就耐不住暑气了，敛了妖气后珑华日益发觉了为人的难处，夏日酷热难耐，珑华贪凉吃多了冰果子着了凉，谷雨去寒栖阁给珑华请了假，惊蛰谴了两个小丫头去请玲华。
　　珑华躺在床上，胃里寒凉抽痛，浑身却又燥热难忍，皱着一张惨白的小脸捂着肚子强忍着难受。惊蛰在一旁拿着帕子不住的给珑华擦汗，一众小丫鬟苦着脸在一旁侍候着，安静的有些诡异，只能听见惊蛰一遍遍的清洗帕子的声音。
　　玲华听到珑华病了就马上过来了，一进内室便见到一众丫鬟直愣愣的低头站着，只惊蛰自己忙着，玲华扫了这些丫鬟一眼，便径直走到珑华床前，张口便是责怪惊蛰，“这是吃了多少冰果子，你主子年幼不知轻重，你这做奴才的也不知劝说？”说完后玲华一边拿过帕子亲手给珑华擦汗，一边吩咐身后的大丫鬟，“寒露，你跟着惊蛰出去看看，教教她如何替主子管好这院子，把那手脚不利索的和那好吃懒做的挑出来，趁着月底要发卖罪奴，一并发卖了吧。”
　　珑华听到这儿睁开了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玲华，玲华见她这般模样，摸摸了她的头，哄道：“明日姐姐给你寻几个得用的补上，日后有事便同姐姐说，何苦让丫头们算计着行事呢，平白苦了你，唉……”
　　珑华依旧怔愣的看着面前的姐姐，温和的眉眼，轻飘飘的话，眨眼间便决定了十多个小丫鬟的命运。珑华知道这是为了自己好，可心中还是有些惊愕，人族，便是这般？郡主，便该是这般模样？
　　“珑华，我自小便养在母亲膝下，这些年母亲日日登高台思幼女，我确实羡慕你，若说嫉妒，也是有的，可是，姐姐现下只想替母亲护你周全。”玲华将手帕递给霜降，自己则轻轻的为珑华揉着肚子。
　　“姚先生与你讲仁义礼智信，与你讲孝悌，世人要母亲做圣人，现在他们也要你做圣人，就因为身上淌着妖族的血便有罪，可妖族又如何呢？人心自古道不破，最怕恶徒起风波，可肉眼凡胎的又看不出善恶，便只好将造下的孽推给妖族，当真可笑……可笑啊……”玲华嘴角带着笑，眼中却没有丝毫温度，自言自语道。
　　珑华只是看着她，看了良久，“我好多了，谢谢你。”珑华坐起了身，靠在锦背上，脸色还有些苍白，玲华吩咐霜降去小厨房拿些清淡吃食过来，霜降应声退下了，内室只剩下了玲华、珑华二人，玲华看了珑华一眼，笑道：“想问什么便问吧！”
　　等了许久，珑华终于抬起了头看着玲华，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干净又脆弱，偏偏闪着坚毅的光。
　　“你当真不怕我是妖？”珑华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我只知你是我妹妹。”玲华看着珑华的眼睛，坚定回答。
　　珑华眼中一闪而过的碎裂，转眼间却又恢复如初，低下了头，“不过是因为我现在无法动用妖力，这般不堪一击，与人无异罢了，呵……”珑华一抹苦笑苦到了心里。
　　“世人习惯了恃强凌弱，就说这府中的丫鬟婆子，她们怕你，可又有几人不惧怕我呢？有时候他人的惧怕也并非坏事，总好过任谁都能上来踩一脚、啐一口，活得像只人模人样的丧家犬。”这话玲华大约是揭开了心上的旧日伤疤给珑华看的，静安王年轻时一夜风流的旧事，却是玲华心中抹不去的伤，直到静安王大婚后有人向王妃示好将她扔了出来，王妃心善亲自教养，这才让她活得像个人。
　　十几年的细心教养，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雕琢，养出了静安王府温婉大方、不卑不吭、能文善武的大郡主。
　　珑华有些怔愣，问道：“你从前过的也不好么？”
　　玲华失笑，不想珑华竟然问的这般直白，这话问的她一扫心头阴翳，“是啊，何止那简直是糟糕透了。”
　　“仔细想想，我这些年除了不曾有父母在身侧，着实算不得不好，无人欺我辱我，只是仰止山太高了，我好像从来没入过这人间……”
　　“如今我们珑华既然入了这人间，便快快活活的走一遭。”玲华看着她，捏了捏她的脸蛋，眼中藏不住的温情，好像此生温情除那给了母亲的，剩余的都要给了面前这个小娃娃一般。
　　珑华觉得自己有点挡不住面前这个姐姐的温柔攻势，仰止山上福忧柔哀何时这般过，姜氏也不曾这般魔障，这便宜姐姐倒是比自己更像个妖呢！珑华心想：日久见人心，今后且看着吧，只是这般的好若是真的，她又拿什么报答呢？
　　霜降拿着食盒回来的时候见到这姐妹情深的诡异一幕时，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床头的小案上摆好了吃食，便屈膝行礼自行退下了。

　　晚间，珑华已好了许多，一个人躺在床上，想着白日里既狠辣又温柔的姐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觉得叹了口气。
　　“怎么？顾玲华对你好你还不开心？”房梁上传来萧山得声音。
　　珑华在黑暗中朝着房梁的方向白了一眼，“可这也太好了，我嬷嬷说人心莫测，许多人说着一番话，行的却是另一番事，不可轻信人言。可自我入了王府，姐姐又无处对我不好……”
　　萧山嗤笑道：“这声姐姐叫的是亲亲热热黏黏腻腻，可见是发自肺腑的，真好假好的日后自见分晓，你不睡倒也别再出声了，再打扰我睡觉明晚便让你多练五百遍垂月刀法。”
　　珑华气呼呼的看着房梁的方向，却果真不再出声，萧山心中暗笑，抱紧了刀靠着房梁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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