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妖

作者:雅明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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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三百年前,千座城池各自为政,世间多有妖异传闻,雁北大军自北向南,横扫千座城池,结束千城乱战,一统天下,建国号华,建都四方山,定都四方城,使叛军及罪臣之后流徙南无荒原。南无荒漠,生计艰苦,半年风沙半年冰雪,民风异常剽悍。
      华国铁血强兵,律法严明,物资丰饶,民心安稳,千城之中大多俯首称臣,不乏有异心者,然多无大风浪。
      千城之中,均有远古禁制,此禁止可使妖不得入城;千城之外,偶有妖祸,雁北军常年巡防千城之间,以制妖祸为己任。

      元武十二年的八月,四方城下起了大雪。
      雪下了七日,足足有三尺厚,压塌了房屋,冻死了不少人。
      雪停的那一日,静安王府门前陆续出来三辆马车。
      第一辆马车,由雁北军押送,四匹高头大马披着战甲拉着一辆四壁黑铁铸就,密不透光无门无窗的马车,车壁上面画满了古怪的图案。那图案乍一看是无端的缠绵,定睛细咂摸,竟是千万柄利剑毫不留情的争相刺出。
      第二辆马车,车夫裹着粗布棉袍,哆哆嗦嗦的赶着一匹枯瘦的老马,辕座上还坐着个青年男人,男人身姿笔挺,却耷拉着眼,两只手横在胸前揣在袖中,马车颤颤悠悠的出了王府。马车内的人佝偻着腰倚着车壁,好似行将就木的老者。
      第三辆马车,驾车的是个年轻小将,车走了老远,还能听见车内婴孩的哭声和女人断断续续哄孩子的哼唱。
      顾顺安就站在王府前的门镜旁,一言不发。
      大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脸冻得通红,苍白的唇上纵着皴裂的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第三辆马车驶去的方向。

      天色渐暗,角门走出个身着绿袄的侍女,见了顾顺安,低头福了一礼,匆匆开口道“王爷,王妃醒了,要见小郡主。“
      许久没听见顾顺安开口,侍女抬眼偷瞧了一眼顾顺安的脸色。见顾顺安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侍女慌忙伏地跪下,额头抵着地上踩实了的雪,冻得一哆嗦,顾不得这瘆人的寒意,连忙磕头请罪。
      顾顺安并未理会那侍女,径直进了王府。
      许是八月原本暑气正浓,未能备出充足的雪具,回廊外的一段还积着厚厚一层雪,冷冽的寒风就打着旋卷着雪往回廊送,廊下有侍女带着几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在掌灯。
      小丫鬟八九岁的模样,挨了训斥便禁不住落了泪,泪花掉在地上,成了冰。
      回廊外头挂着几帘藤蔓,猝不及防的就枯萎了,持着向上生长的模样挂在那儿,干枯的叶子还来不及掉落,被风吹的哗啦啦作响。
      顾顺安朝着后院一步一步走的十足缓慢,行过的雪上留下了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

      萃园。
      原是静安王妃有孕,为让其避暑气特意修建的园子。
      萃园在竹林中,以竹为墙,使竹建屋,以繁花饰屋,两根粗壮的竹子中间搭了个横梁,挂了个匾额。
      匾额上随性的两个字——萃园,正是顾顺安的手笔。
      入了翠园的竹门,便看那竹屋外的花叶落了一地,红黄绿紫和着雪狼狈的铺散在地上,光秃的花枝尴尬的堆叠在花盆里,有侍女轻声指挥着几个粗使婆子陆续往外搬。
      往来的奴仆形容惨淡,噤声不语。竹屋的门大开着,冷风吹的门吱呀作响。
      顾顺安未进门便听到了竹屋内女主人的吩咐声和侍女的应和声。
      “夏意去了这么久怎得还没回来?”
      “王妃您莫急,千万顾着自己身子。”
      “那是我娘亲的命我的命,你要我如何不急?”曲莲靠在锦被上,一只手死死的抠着床沿,一双眼睛熬的通红,望着门的方向。
      顾顺安提步进来,顺手带上了门,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屏风,走到床边。
      曲莲一眼也不眨的看着他,直到他叹了口气坐到了床边,一双粗粝的大手轻轻附上她的脸,她的眼泪终的止不住的落了下来,打湿了锦被,被面上大红的缠枝花濡湿成了暗红。
      从静默的落泪,到啜泣、哀嚎,又归于平静。
      死水一般的静。

      屋外又下起了雪,大风呜呜的吹着,卷着雪拍打着竹屋的门窗。
      “桃都山有大桃树,盘屈三千里。我娘总给我讲桃都山和大桃树,我自小便知道自己是妖,半妖之身是没有妖丹的,想要活下来就要修炼妖丹,我小时候过的凄苦,却不敢同人说,只有夏意日日陪着我。”曲莲失神躺在床上,轻声说道。不待顾顺安回答,她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母亲是上古大妖,为了同父亲厮守入了城,以上古之力抵城中禁制之苦多年,为了生下我,她损了大半修为,如今为了护我生产又失了妖丹,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曲莲越发激动,情难自控时闭上了眼睛,长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又变成古井无波的模样。“妖是没有来生的,本体千万年的修炼才得成妖,失了妖丹没了妖力,就成了寻常的草木鸟兽,我是半妖,失了妖丹还可苟活个几载。”
      顾顺安突然抬眼,盯着曲莲的眼睛,紧攥着曲莲的手,问道:“那若没有本体又会如何?”
      “魂飞魄散。”曲莲这四字,字字戳在顾顺安的心头,他一口气憋在心口,一阵晕眩。稳了稳心神,面上恢复了刚毅的模样,言语间却有了几分不知所措。
      “我们去药王谷,药王谷生死人肉白骨,那药王能救人,自然也能医妖,让那药王给你寻个妖丹。”
      “哪有什么药王谷,生死人肉白骨,不过是妖在自损修为逆天而行。”一阵雌雄莫辨的嘲弄自门外传来,曲莲挣扎着想起身,只一瞬,便被一只温润的手按住。

      那是个素衣女子,模样冷峻,长发随性的披散着,迎着风雪而来竟不染半分。
      她俯下身子,手扶着下巴伏在床边,看着曲莲,嗔怪,又带着几分怜惜。
      “妖无来世,半妖之体可怀胎,然若要生子应先修妖丹保命。为师的话你是半分都没记住,把妖丹拿去救了人,转身还要了个孩子,你母亲拿妖丹为你续命,如今你又将妖丹渡给了孩子,你这是一心寻死!”
      曲莲听着,轻笑出声,扯了扯那女子的衣袖。
      “师傅,莲儿如今也没个几年时间了,您若是疼莲儿,便要应莲儿一件事。”
      “你们娘俩一个个的可是会折腾我,赶紧说,这城中之人惹人厌恶,说完我得赶紧走。”
      曲莲从枕头下掏出个香囊,递给那女子,眼中有了几分暖色,“听说是个女儿,我没见过,想了许久还是给她取了个名字,今儿莲儿求师傅护她一世平安,别学我……”
      曲莲看着那女子将香囊放入怀中,没等她说完便不见了身影,有些怔愣。

      过了一会儿,顾顺安眼中恢复了清明,皱了皱眉,“我刚才好似听到了有人说话,却又全然记不清说了什么。”
      “王爷大约是累了,合该回去休息了。”
      顾顺安看着曲莲,满目的哀恸止不住得漫了出来,“莲儿,待你好些了我们便去药王谷求医!”
      外头风雪越发大了,曲莲的脸又苍白了几分,映着烛光,都没染上几分红晕。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等到顾顺安出了竹屋,侍女进来熄了灯,她才睁开眼睛,望着床杌,久久不能入睡。
      她想她是被困在这风雪里了,看不见前方的万丈悬崖,跌了下去,她的母亲为了救她摔得粉身碎骨,她的女儿就要独自一人留在在这风雪中,想必日后也是步步艰辛。

      当一个女人深爱一个男人的时候,她会为他生个孩子。
      当孩子出生的时候,女人对男人的爱,便开始慢慢转移,慢慢消散。
      元武十二年的中秋,曲莲跳了一支舞,求得静安王为她建了高台。
      高台朝着仰止山的方向,远远望去仰止山冷傲的矗立在四方城外,高耸入云,山体半是青翠葱茏,半是孤寂凄冷。
      那山上住着她的女儿,算算日子,孩子已是满月了。
      仰止山下,雁北军小将周砺冷着脸看着面前的险峰,看着粗粝的冰雪顺着呼啸的北风一遍遍的拍打着竖刃般的山体,看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压成的坚冰,脸色越发的寒凉。
      “不能再等了,明早卯时送郡主上山。”自受王命以来,已有月余,若再不送郡主上山,恐王心中生芥蒂。只是上这仰止山,原就艰难,何况如今还要带个小娃娃。周砺给将士们下了命令,便回了营帐。
      晚间,问起小郡主的现状,便有随行的小兵去唤了乳母过来,周砺从乳母怀中抱过孩子。
      孩子柔软的蜷在襁褓中,不哭不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他,小手张开又握住,周砺将食指伸出,她便一把握住,而后,便笑出了声,笑得眼睛弯弯的,脸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他想不明白,王为何要将这么可爱的孩子送到着冰冷的雪峰之上。
      也许,天地之大,王认为缘法之中她便该来到这里,便该由他周砺送她来这里。

      翌日。
      寅时一刻,众将士已准备完毕。
      粮米、炭火、被褥,还有那个乳母,都被置在一个铁笼中,笼上镶铁环,铁环中穿了成人手臂粗的麻绳。另一边是整装待发的将士。
      将士们身缠麻绳,左手拿着冰镐,右手反拿着钢锥,腰间的皮革束带中还别着一排钢钉。
      这山没有路,将士们便要攀附在冰壁上一锤一锤的将钢钉凿进山体,凿出一条路。
      寅时三刻,将士们开始向上攀爬开路。周砺将襁褓中的婴孩用棉布紧紧的绑在身上,又在自己腰上死死的缠了麻绳,左手拿着冰镐,右手反拿着冰镰,小心翼翼的踩着钢钉排列成的长梯向上攀爬。周砺将身体紧紧贴着冰壁,左手将冰镐凿进坚冰中稳住身形,右手用冰镰钩住钢钉,向上攀爬,呼出的热气在双眉、睫毛上结了一层细密的霜。
      这支精锐就这样护送静安王府刚出生得小郡主上了这高不见顶的仰止山,又在山顶置了滑轮将铁笼中的物品及乳母运上了山。
      晚间,到了山顶,将士们大多十指红肿,双手大半都裂着口子,深深的,翻着肉,肉上泛着溃烂的油光。

      上山前听军中老人说过,这仰止山上的小院曾经囚过泣血的王叔和疯魔的公主,他们得王的宽恕存活,又在孤寂冰寒的折磨中谢罪。
      周砺指挥将士修葺小院,乳母整理内室,小郡主被放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中,她就躺在厚厚的皮褥子上,睡得憨甜。一路惊险,她竟是不哭不闹,天寒地冻中,那奶糕般柔嫩的小脸依旧莹润,还透着红润康健的光泽。
      周砺出了营帐,天早就黑透了,天上是一轮触手可及的月,月辉照着雪,山上便又如白日一般。
      周砺突然想起了小郡主来的那天,哭了整整一宿,哭声响彻十里,山下草木皆为之震荡,哭的人心发慌。可第二天,太阳升起,她止住了哭声,随着清脆的一声笑,周砺看到的便是她憨甜乖巧的模样。
      他的眼眶有些酸涩,看着这月色,低沉的嗓音哼起了悲凉的战歌。
      不时,见将士们已整顿完,乳母也立身在一旁,他入帐中抱起了小郡主,将她交给了乳母,又叮嘱将士们休整一晚,明早下山。
      是夜,周砺起身出了营帐,行到小院前,门前挂着两个灯笼,借着月光,古旧的灯笼上依稀可以看见两个字——容安。
      容安别院,真的容得下这世间清净么?
      顺着低矮的院墙看去,屋内关了灯,想必乳母早已哄着小郡主睡下了。
      风一阵儿大过一阵儿,呼呼吹着,周砺抓了把雪慢慢搓着手上翻裂的冻疮,直到肿胀的双手减轻了几分痛痒,才踱步回了营帐。

      天亮了,大雪下了一夜,太阳直愣愣的照在人身上,却感受不到暖意。
      冷,刺骨的冷,一波又一波刺着周身的每一寸皮肤。
      周砺下令,正午下山。上来的将士身上也都起了冻疮,再多逗留怕是无法全然下山了。
      将士们收整营帐,周砺遣人唤乳母将郡主抱过来。从乳母手中将小郡主抱过来,周砺命众人退下。
      他看着襁褓中的小人儿,想摸摸她的脸,刚抬起又放下了手,终的只是苦笑了一声。自祖上始,周家便世代追随王上,诛妖杀人,不过二十二载的少年郎,却早已周身的罪孽,像极了行将就木的老者,冷心冷肺,如今对着怀中的女娃娃起了恻隐之心,当真可笑。
      日渐高升,周砺唤乳母进帐中抱郡主回了小院后,便下令众将士,下山。
      仰止山高雪猛,容安墙矮屋陋。
      山上,留下了这初生的郡主和寡言的乳母。
      山下,是三百雁北军,日夜轮守,每月初九臂粗得麻绳吊起铁笼,将一应物品送到山上小院。
      没有王上令,无人能入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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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性别、种族、年龄……甚至包括爱,这些真的重要么?忠诚、理解、陪伴在我看来更重要,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中。出生可能也不是开始,死亡也不是结束,被人铭记也是一种活,只要有人念着你,你就没有彻底死去。
    有些想法说出来别人只会淡淡的瞟你一眼,说句神经病,所以这次我想讲个故事,那些想说的话,就用珑华、小孟、牡丹……让她们帮我说出来吧。
    刚开始写文,这些角色只是大纲中的文字,带着各自的设定去做被写好的故事,可是写着写着,她们越来越真实完整,有喜怒哀乐,有各自的故事,我开始疯狂的改动大纲。文中主角配角,正派反派都不是绝对的,爱恨也不是绝对的,我喜欢她们每一个人,我希望看文的人也会喜欢她们,或许她们的某些情绪你也有过,或许曾经的你敏感又孤傲,如今也可人群中如鱼得水,善恶皆有因,万般亦有果。
    最后,新开坑,如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
    最后的最后,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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