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弓月

　　月嵌在夜穹上，像挂着把白玉梳子。玉质莹润，梳齿隐隐可见。只是梳背的方向不对。
　　“月望而西缺，望后东缺，名曰反月。有臣下不奉法制度，侵夺主势。”静光立在院中，默诵早已熟记的经句。也许明日一早，长公主会在梳头时询问今晚的星象异状，而她准备好拿这一句去交差。
　　扑在面上的风是灼热的，使人透不过气来。静光隐隐觉得腹中绞痛，有一股恶心在体内蹿动。她思忖，是不是晚膳的绿豆百合粥不新鲜了，把肚子吃坏了。
　　忽然她好像看见天上的月一分为二。确切地说，月化出了幻身，一个留在天上，一个坠下来，浮在地皮上缓缓朝她飘过来。她没有完全看清月亮是如何接近的，关隐的脸蓦地闯进她的视野里，极近极近。原来有一个月亮是他手中提着的一只纸灯笼。
　　关隐手中捏着一只竹筒递来，静光接过打开，里头是一颗糖珠。
　　“来，吃吧。”关隐的眉眼很温柔，语调也轻盈像雾气。
　　静光差点就吃下去了。可是转念想起来了，几年前，关隐确实天天给她送糖，把熬稠的饴浇入精巧的模具，盈光流转似琥珀。还能夹馅儿，馅儿是长南观养的蜂子造的蜜，或者时令花果渍的酱，他说这叫甜上加甜。可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她刻意回避与他单独照面，也是好几年了。
　　“我早不吃糖了。”静光冷静地回答，要把竹筒塞回去。
　　关隐的声音更柔软：“别闹了。你再闹，我就不哄了。”
　　糖珠就在狭小的筒底泠泠打转。静光在这种没法抗拒的督促里，把糖珠倒进手心，又丢进嘴里。但甜味在舌尖散开的一瞬，她不小心咬破了舌头，呸地一声，把糖吐在了地上，竹筒也扔了。
　　一旦警醒过来，就再也不容易被控制了。她尽量不表现得愤怒，也不泄露胆怯，对关隐道：“国师来公主府了？那你也不应该乱闯。我送你出去。”她是怕不速之客不肯走，积极地在前头引路。
　　“国师他不知道。”关隐在她身后说
　　“什么？”静光猛回头。
　　在她质问的空隙里，关隐手抬手落，又一颗糖珠措手不及地落入她口中。她真的恼了，歪头又要往外吐。关隐忙捂她的嘴，她趁乱把他的手指咬了一口，手指缩回去，但他的嘴唇封堵上来了。在唇齿的反复碾压里，糖融化成汁液渗下喉咙。糖心不是蜜酱，是咸的，微苦的。舌尖还是疼的。
　　荒唐，荒唐得像一个梦一样。一定是在做梦。静光想着，强令自己醒过来。她真的在枕上醒来，舌头疼着，唇上还有一缕绵软，喉际泛上来吃过糖才有的酸。她小心地用手指头戳戳舌尖，嘶！疼！指尖沾了血。
　　每月初一为朔日，月晦而不可见，自东而西，由亏而盈，为娥眉月，为上弦月，为盈凸月。每月十五为望日，月满如镜，而后自东而西，由盈而亏，为亏凸月，为下弦月，为亏眉月，周而复始。月满之后，当向西缺，向东缺者，乃为异兆。此刻天上正是一轮盈后东缺的反月。静光披衣走到院心，石桌上有个熄灭的白纸灯笼，但地上寻不见梦中被她唾弃的糖珠。她疑心还在梦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能想起寻找双手，也看得见双手，就不是梦。梦里也没有疼痛，没有酸甜苦咸。
　　远处灯火通明，从主人居住的北院流淌开的有光亮也有喧哗。
　　“郡主！郡主！”婢女跌跌撞撞在院外带着哭腔就喊了起来：“长公主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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