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荡神迷

　　李阿姨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沈辞拿着自己的那根手杖，坐在轮椅上仰着头去戳架子上的郁金香花瓶。

　　但是架子确实有点儿高，花瓶的位置又被摆得刁钻，他怎么费劲都戳不到。

　　曾谙坐在桌子上低头翻阅医学的书籍，对他的动作置若罔闻。

　　“哎呦，这是在做什么孽呀。”李阿姨赶紧跑过去，瞪了沈辞一眼，“这好好的花招你惹你了，非得弄下来？”

　　曾谙微微侧目，沈辞之前在那群富二代朋友们面前都是一副狠厉霸道的样子，但是自家的保姆阿姨却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他这么随意。

　　他在家里，好像真的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可怕。

　　像是只纸老虎，一戳就破。

　　沈辞抿了抿嘴，愤愤地收回手杖：“你去问问她做了什么。”

　　李阿姨不解地看过去，曾谙却没有理会他，默不作声地走过去帮着一起端菜。

　　“赶紧吃饭吧，吃完先出去消食，然后回来运动。”

　　“把我当机器人发布任务呢？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没有，机器人比你听话。”

　　“机器人有我有钱？”

　　“比你聪明。”

　　两个人又吵了起来，李阿姨笑眯眯地看着。

　　冬日的阳光柔柔的，很暖和，从客厅的落地窗里照进来，照得家具都金灿灿的。

　　好久了，房子里都没这么亮堂过了。以前每次她想要拉开窗帘，少爷都冷着脸又重新拉起来，可是这一次，他好像都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吃完饭，李阿姨就回家了。她在沈家干了十几年的保姆，手里也有了积蓄。现在也有六十多岁，女儿工作也在申城稳定了下来，年纪大了就开始考虑退休不干了。

　　虽然现在跟着沈辞出来，不再给沈家一大家子的人一起工作，但体力活儿还是有点儿吃不消，逐渐回家的次数也多了。

　　沈辞也知道她的想法，但是迟迟没有也再找新的保姆。

　　一下子餐桌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李阿姨的手艺很不错，桌子上的菜式样样都是照着沈辞的口味来做的，白灼青菜，番茄牛腩，油焖大虾，蚝油生菜，还有每日一蛊的骨头汤。

　　标标准准的四菜一汤。

　　曾谙吃得很快，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以前在学校里，吃完饭就回去学习，后来工作，留给她吃饭的时间也是不多。很多时候都是在路上解决的。

　　等她放下了筷子，一抬头却看到沈辞碗里还留着大半的米饭，只动了几筷子的虾和牛腩，专门给他炖熬的骨头汤更是一口都没喝。

　　她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也太挑食了。

　　本来就都是按照他的喜好来的，还要在里面再挑。

　　“吃太少不利于身体恢复，你身体恢复需要足够的能量和蛋白质的摄入。”

　　“连我吃什么都要管？”沈辞嘭一下放下筷子。

　　曾谙心里一惊，也意识到自己似乎管得太多了。

　　她的表情瞬间冷淡了下来，没有继续说话。

　　等吃完了饭，曾谙想推着他出门走走，对于康复中的病人来说，需要与社会进行接触，如果一直在家卧床不仅是对身体不好，更是不利于心理健康。

　　但是沈辞死死摁着轮椅的刹车键，就是不肯走。

　　“你脑子坏掉了，谁和你开玩笑，说了不出门就是不出门！”

　　“哦，就只敢晚上出去让人带着你飙车，白天出个院子都不敢？”

　　“你是我的谁，凭什么管我？！”

　　沈辞恶狠狠地瞪她。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凭什么管他。

　　曾谙一愣。

　　是啊，凭什么?

　　她松了推着他轮椅的手。

　　他说得对，她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他接不接受是他的事情。

　　她脸上渐渐没了表情，语气很平静：“我只是尽自己作为私人护理的职责提醒你，如果你不想做，我不能，也不会怎么样。”

　　沈辞皱着眉头，她已经转身走了，房子里又恢复了静悄悄的样子。

　　下午复健，他难得没有再和她吵架，上了三楼的健身室。

　　健身室位于三楼最左边的位置，两面的墙壁全部打通，安装了落地窗，但如今也都被厚重的窗帘遮住。

　　这栋别墅和小区里其他的别墅并不是统一的装修，所以这些大片大片的落地窗应当是后期才装修上去的。

　　所以说，沈辞以前应该是很喜欢阳光通透的感觉，才会这样大面积地使用窗户。

　　但现在他又将其全部遮起来。

　　“愣着干嘛，现在要怎么做？”沈辞推着轮椅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停在她面前。

　　“你的腿现在是自己一点都动不了吗？”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差不多。”沈辞有些焦虑地用手指敲击轮椅的把手。

　　曾谙环顾四周，健身室里设备还算齐全，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里面的跑步机、动感单车、哑铃和臂举全部都落了灰。

　　她走过去将中间的一些小设备都堆到角落里，抽出旁边的两卷瑜伽垫铺在地上。

　　“等会儿你就躺在上面，我帮你做腿部的复健运动。”

　　“这垫子脏死了，我不躺。”他嫌弃地说。

　　曾谙没作声，默默出去洗了一块抹布，蹲下来把两张瑜伽垫擦了好几遍，又用洁净的干布擦干。

　　“现在可以了吗？”她真的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温度，无喜也无怒。

　　沈辞抬起下巴，算是勉强同意了。

　　“不用你帮我，转过去，我自己挪到地上。”他颐指气使地吩咐道。

　　曾谙犹豫了一下，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即使只靠自己挪下来很困难，但不想让她看到他狼狈的样子。

　　　她按照他的话转过了身。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喘息声，听起来并不轻松。

　　啪——

　　他落到了地上。

　　“可以了。”他故作轻松道。

　　曾谙转过来，没有直接看他，低下头翻出自己的笔记本。

　　“先做关节活动和肌肉萎缩的训练。”

　　她的目光越过他的脸落到腿上，他已经换了一条宽松的运动裤，她蹲下来掀开裤脚，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

　　站起来，他可能超过了一米八五。

　　沈辞下意识想躲，但是她已经先一步把裤子捋了上去，露出瘦削的大腿。

　　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腿是什么样，丑陋，可怖，像个僵尸。

　　半天，曾谙没动。

　　“没见过残废，觉得很新奇?”他忍不住嘲讽，“还是说这么丑的腿是第一次见?”

　　曾谙抬头看了他一眼，她是护理，工作的时候人体在她面前只是一副血肉和骨架。她只是在回忆冯医生给她发的X光片，看着他的腿相比较了解情况罢了。

　　“见过。”

　　沈辞被她一噎。

　　什么意思，变相承认他的腿很丑?他自己可以说自己丑，她不行。

　　他眉毛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正在这时，曾谙伸手摸上他的大腿。

　　沈辞猛地抬头：“你干什么?”

　　他的腿只是无法活动，而不是没有知觉，摸上去是有感觉的！

　　曾谙却直接伸出两只手顺着大腿移过去，他的大腿和小腿几乎已经一样细，因为缺乏足够的康复训练，萎缩已经很严重了。

　　“你大腿双侧的肌肉已经明显萎缩了。”她收回手，“你的主治医生冯医生和我说过，你家里已经有compex，放在哪里了?”

　　compex是一个给予神经肌肉电刺激的器材,通过进行模拟大脑的指令，从而刺激运动神经使得肌肉收缩，是康复训练中常用的器材。

　　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沈辞又重新把脑袋搁在了垫子上。

　　“在旁边的架子上。”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移动。

　　看她拿了compex要贴在自己的大腿上，想到自己丑陋的大腿被她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他又有些不自然地瞥开视线。

　　曾谙抓住他的脚脖子，然后慢慢往里面推，帮他强行做了一个屈膝的动作。

　　前面还好，他只是有些难受，腿大概弯到六十度的时候，他突然大叫一声。

　　“痛！”

　　曾谙看了他一眼，然后猛地抓紧他往里面又推了三十度。

　　“给老子停下来，痛死了没听见吗！”

　　曾谙松了劲，把腿往后拉，他猛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限度已经是极限了?”她敛眉，这个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差劲。

　　“对！我说停就停，别擅作主张。”他气喘吁吁地怒视她。

　　曾谙回视，手上还抓着他的脚踝，保持着刚刚的姿势，上半身前倾着靠近他，两个人离得极近。

　　沈辞突然住了嘴。

　　曾谙的头发原本是全部挽在了后面，刚刚一抬头的时候，一缕碎发飘落，她轻抬眉眼，有一种冷淡疏离的美感。

　　一下子就撞入了他的眸子。

　　沈辞眨了眨眼睛，他睡在淡蓝色的瑜伽垫上，仰头看着她。头发松散地落在眉间，睫毛很长很密，随着动作扇动。

　　“如果康复治疗不到位，后续不仅是会肌肉萎缩，还会出现严重的血栓。”她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语调有些加快。

　　“我知道了。”似乎是已经被说了很多次，他眉目间显露出不耐的神色。

　　“行。”曾谙松开抓着他的手，退了回去。

　　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已经劝过，后面就别再管东管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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