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里，我们这十二年

　　李嘉瞳孔一缩。
　　她沉默片刻，“你是不是听错了？你确定那个领头的人……他们叫他吴肖哥？可是我过去只看到了那几个人啊，是不是领头的跟我说话的很瘦的那个？难道他叫吴肖？ ”
　　“不是！你到了之后那个人就走了，跟你说话那个人不叫吴肖，虽然我被他们打到了眼睛看得不太清楚，但是看身形就不是那个叫吴肖的，说话声音也不像！”李嘉弟弟激动不已，整个人呼吸加重，愤怒萦绕在他的心头，他简直要被气死了，可是又无能为力，憋屈极了。
　　李嘉此刻强抑着自己心里的惊讶，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对他说：“弟弟，你别着急，你来给我形容一下他的长相衣着，越详细越好。”
　　“我今天出门的时候你也是知道的，我起来的时候你不是正在化妆吗？谁知道我一出门正准备去网吧，还没走到一半的时候就被那伙人拦住了！一开始他们没有打我，就是问我是不是你弟弟，问了我名字以后让我给你打电话说是让你来接我，后来拉着我到了另一个地方，过了一会又换地方，一直到了学校门口才等到你过来。那些人看到你过来就开始对我动手了！一开始那个吴肖也在的，后来你来了以后他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我看那个叫吴肖的人高高壮壮的，左脸最下面有一颗痣！穿着四条横纹的灰色T恤和一样的灰色的四条横纹短裤！我也想知道这些人是谁，他们看起来可不像学生啊！而且… 我最近也没有欺负女的！我天天都在打游戏呢！不知道是惹着了哪个瘟神！把我打得这么惨！吗的！”
　　李嘉弟弟一边为自己的懦弱苦恼，一边又因为心里的怨恨无处发泄气愤不已，表情怨恨得扭曲起来，本来就被毒打得肿胀起来的脸部因为愤怒看起来更加瘆人。
　　李嘉因为他的这番话心里越发惊异，越听心里越是入坠冰窟。
　　那颗痣…吴肖左脸最下方是有一颗痣，小小的，虽然不算大也是能看得出来的。
　　那套四条横纹的灰色短袖套装她也想起来了，那套Thom Browne都抵得上她一学期的学费了，刚开始吴肖买到手时还特地在教室脱掉校服显摆了一番。
　　那个把弟弟打得这么惨的人，竟然是吴肖？！
　　为什么吴肖要打他呢？明明他后来还语气很正常的跟自己说今天的聚会取消了。
　　取消了…… 猛然她抬起头。
　　为什么他带走了自己的弟弟，却不停的换地方，为什么要当着自己的面才开始毒打他，她全都明白了。
　　群里通知的时间是中午去关里家里打麻将聊天。到了下午一起聚餐，吴肖之所以这样恐怕就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去关里家里吧？生怕自己中午处理好了事情也会腆着脸赶过去吗？！
　　她想到这里心里烦躁起来。
　　为什么他会不让自己去？会不会…… 是关里的意思？
　　难道是自己做的事情暴露了吗？被他们知道了？所以这样教训自己？可是关里这样的性格，他为什么不找自己算账呢？反而直接忍下了这口气？吴肖教训了自己的弟弟关里知道吗？关里有没有阻拦他？
　　她心思杂乱，毫无头绪，皱眉思索着。
　　李嘉弟弟看着李嘉不说话，也开始跟着她的样子沉思起来，细细的想了一下整件事情，想了每一句话。
　　猛的，他想到什么，突然抬头看向李嘉。
　　“不对！那些人不是冲着我来的！哪有人上来找麻烦是问谁是谁弟弟的？而且那个领头的显然是因为你才不见了的！李嘉！是不是你惹的事儿？！你平时就心眼多，肯定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你惹到人家也就算了，现在你居然招惹到我头上？！我还替你挨了顿打？你做的好事！”
　　他无法起身，稍微撑着肘部想坐起来，正想起身时却把所有的伤口牵扯到，浑身一阵剧痛袭上心头，立马疼出了一身冷汗，他此刻心里更是怨恨交接，不管不顾的用尽全力抬起手挥向李嘉。
　　他本是躺着的姿势，手一抬起来就能碰到李嘉，这下用尽全力的一巴掌直接推在坐在病床边的李嘉肩上，把李嘉直接推摔倒在地。
　　本就是整晚都在医院憔悴不已没怎么休息的李嘉此刻猛然被一股大力推动，直接被她的亲弟弟推倒在了地上，她直接跌落出去，身体没有任何支撑被摔在冰冷的地面，头部磕上了地板的冰冷瓷砖，一阵剧痛袭来。
　　她捂住自己的头，感觉自己有点眼花，随即一股疼痛后知后觉的袭来，她捂住脑袋低着头呆呆的思索着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越想她越觉得不对劲。
　　如果是以往的自己肯定有所发现，现在因为弟弟受伤她没功夫想这么多，猛然被他一巴掌自己突然神思清明起来。
　　对啊，自己最近唯一做过的缺德事儿也就是程晚那个事情了，吴肖和关里从小一起长大，说不定他们的心思和欣赏水平也是一样的？难道他们都对程晚有意思？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是一番忍不住的泛酸，这个程晚！不仅勾搭了关里，竟然还把吴肖都给勾引上了！吴肖家里可是很有钱的！看他穿的衣服品牌就知道了，平时为人也很大方，从不斤斤计较。
　　晦气！这么个狐狸精还都上赶着喜欢她？
　　她又细细梳理了一下，越发肯定了这件事，晚会的时候吴肖就一直在明里暗里取笑程晚和关里，她那时候还一心只觉得吴肖是闹着玩，可是吴肖什么时候爱跟人闹着玩儿了？他是这种人吗？他和班里的人就没两个熟得能开玩笑的。
　　对，就是这样了，为什么吴肖跑出来教训自己的弟弟却没有对自己露面，他或许是不愿意让人知道是他吴肖在帮程晚出气。
　　为什么弟弟看见了吴肖，自己却看不见，想来这也是吴肖自己出的馊主意，关里或许并不知情？
　　像关里那样有这么多社会上朋友的人，如果真的知道那件事是自己做的他肯定会动手的，如今不对自己动手，要么就是不知情，要么，就是对程晚也并没有这么喜爱。
　　她想到这里，心里有一点隐蔽的欢喜，神色显而易见的轻松下来。
　　又怕知道答案，又想知道答案，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些什么。
　　李嘉捂着自己的头，被推倒地上也毫无反应。李嘉弟弟对着她怒目而视，恨不得让她替自己受了这些痛苦，眼神想要撕碎她似的。另外在病房的两个人看见他们姐弟两个的所作所为都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两姐弟吗？”
　　“我也是觉得，这怎么跟仇人似的？这个姑娘看起来也不大啊，家长呢？”
　　“我看这两姐弟可不像什么好人...”
　　“这伤一看就是被打的，这男孩子看起来这么凶，肯定是去外面惹事了拿自己姐姐撒气呢...”
　　旁边的两个中年妇女喋喋不休，看着这两姐弟低声议论起来。
　　李嘉弟弟越听越恼火，什么叫他不是好人？还不是这个李嘉害的！
　　他狠狠瞪了一眼她。
　　“你害我被打的事儿我一定会告诉爸妈的！李嘉你就是个祸害！难怪爸妈不喜欢你！你这个多余的！在我家占了十六年的便宜还不滚出去就算了！竟然还出去惹事让我给你背锅！你怎么不死在外面了！你死了爸妈都开心了！”他恶狠狠的撇了一眼隔壁床的两个中年女人，放低声音对李嘉说道。
　　李嘉家里的长辈都是比较封建的人，从小就有点重男轻女，自从有了她以后更是失望不已，天天望着盼着上天赏个儿子。妈妈一开始是家里对自己最好的人了，却因为生下的是个女儿一直被奶奶嫌弃，遭了三年的白眼后终于生下了弟弟，自那以后因为弟弟家里关系好起来，因此更是喜欢弟弟忽略她。
　　虽然妈妈对自己并没有苛待也从没有冷眼相待，但是很多细节显然是更爱弟弟的，性格懦弱不堪，从来不会冲出来保护她，一来二去和妈妈的关系淡了。
　　家里的其他人更不用说了，只要小时候弟弟哭着说是自己弄哭的，自己一定会被全家人轮流教训一顿，虽然多数都是嘴上的责骂，但是也足矣在李嘉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整个人越长大越阴郁。
　　李嘉听着他的这些戳心窝子的话，心里的不甘仿佛在这么多年的压抑中全部冲出牢笼，她瞬间想起了所有被他陷害被他奚落的时刻。
　　一开始弟弟是挺好的，什么也不懂并不会欺负她，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和家里人的区别对待，他也发现了自己并没有存在感，就开始经常欺负她来，比如故意走在上学路上扯掉她的头发，或者快到学校时直接倒瓶墨水在自己的校服上诸如此类。
　　一开始她还会恼怒不已，可是一想到自己脱离家庭根本无处可去她就忍下来了，一忍就是十六年。
　　原本平常的小姑娘也在这样的畸形家庭下越来越阴暗起来。
　　自己这次考试考得也不错，以后高中就可以住校了，也算是成功脱离家庭了，那还怕什么？他要告状就告好了，最多这一次，以后谁需要谁还说不一定呢。
　　有时候压迫一个人就只是需要一根轻飘飘的稻草。
　　李嘉颤颤巍巍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慢慢走向床边，看着这个从出生就在压抑着她的人。
　　她轻轻坐在床边，低声对她的弟弟说道：“这件事确实和我有关，但是你以为他们为什么打你？还不是因为你这张嘴！谁知道你这张嘴又说了什么？你看你长得就是一副讨打相。你以为自己是个好玩意？这几天你天天跑去游戏机厅赌钱你以为我不知道？到时候谁更惨？我告诉你你回去告诉爸妈我也不怕，现在我都高中了马上住校了，你以为你告状爸妈还能来学校抓我不成？你以为你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说什么是什么？我告诉你我没空跟你计较！再跟我闹，我把你扔医院里你自己爬回去！”
　　李嘉厌恶地看着他，眼神像是要吃人一样，恶狠狠的盯着她的弟弟。
　　听着李嘉这些话，他一瞬间是有些怔愣的，李嘉以前被他欺负从来不会这么恶狠狠的直接向他说出这些话的，最多就是在他和长辈的面前上演一些姐姐爱护弟弟的戏码，实在欺负狠了也就是冷嘲热讽的和他斗斗嘴。但是大多数都是自己去欺负她的时候她假装大度的不和自己计较，现在刚毕业就这么有底气了？
　　可是从小就被我欺负到大的人你有什么资格反抗！就算毕业了又怎么样？你永远就是家里谁都不待见的狗罢了。
　　他冷笑一声，右手指抬起来指着李嘉，“放狠话？李嘉，你从小就是个多余的，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更是！你以为毕业就可以脱离家庭了？你还敢威胁我？你等着跪着向我求饶吧！你给我等着！”
　　他艰难的把手往后面枕头伸去，在枕头下摸出手机，按下了父亲的电话。
　　李嘉冷眼看着他，终于说出来了他，这么多年心里的郁闷终于说出口了！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从生下来自己就是多余的，他说得对，从小自己在有他在的场合都是谨慎不已的。一开始她也是个只想要父母疼爱的女孩子，可是父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弟弟，自己呢？自己又算是什么？失败的试验品？呵。
　　李嘉弟弟对着父亲添油加醋的说完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父亲在电话的那头怒不可遏，当即就决定买机票回来，这可是他唯一的儿子，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一个儿子，现在竟然被那丫头牵连受罪，竟然还伤到了眼睛！他回去一定要打死她！这么多年自己对她真是太纵容了！
　　他好声好气安慰了一番哭得声嘶力竭的儿子，并再三保证一定要狠狠打骂李嘉后他才哄着儿子挂了电话。
　　他挂了电话后第一件事就是给李嘉打去电话，连打了三个李嘉都全给他挂了，他气愤不已。随即又想着现在打电话也没用，先回去再说，儿子受伤了得马上回去，耽误不得。
　　至于那个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听话，高中就让她去住校吧，少回来了，大学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自己也懒得管了，本来出生就不想要的东西，养到现在已经够意思了。
　　他十分难听的骂了几句李嘉，骂骂咧咧的转身开始收拾起行李开始订机票 。
　　李嘉冷眼看着她弟弟装模作样的打完电话，电话里的心疼和安慰隔得这么老远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他说了好几次回来一定会打死自己，竟然还给弟弟承诺一定会听他的随他处置自己。
　　那个男人有这么对自己说过话吗？没有，他对自己从来都是冷淡敷衍的，有时候甚至敷衍冷淡都懒得保持下去。
　　虽然家里做着小本生意也算小康家庭，可是自己从小的生活标准好像就只是饿不死而已，自己想要什么都是求了很久才得到，或者是因为过年要去走亲戚实在拉不下脸才会带她去买两件衣服穿穿。
　　她的弟弟呢？他都不需要开口，每个季度就会有奶奶或者那个男人亲自带他去买衣服。
　　甚至她小时候还听到过他问起奶奶，自己是否要一起去时，她满心的雀跃还没飞起来就被重重打击下来。
　　她听见奶奶告诉弟弟，李嘉不需要新衣服，压根就没有必要给李嘉买，你才是宝贝。
　　奶奶就这么当着她的面打自己的耳光。
　　自己还笑着说自己衣服够多了，不用买了，你们慢一点，现在想起她简直想吐。
　　这个叫父亲的男人自从自己记事以来就从来没有对自己和颜悦色过。
　　妈妈一开始是对自己好的，可是随着他的出现，就连妈妈的爱也被他夺走了。
　　可是...自己也是他们的女儿啊，他们难道从来都不在乎自己吗？
　　她的家庭，没有一个人是爱她的，以前爱过她的妈妈，也把她当成野狗一样，想玩弄时就逗一下，想丢弃时也毫不留情。
　　这样的家庭有什么意义？她受够了。
　　李嘉弟弟打完电话后哭声立马就止住了，他抬手擦干硬挤出来的眼泪，挑衅的看着李嘉，冷笑着。
　　李嘉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像是看一只马上要被遗弃的狗。
　　一想到遗弃这个词，她像疯了一般，脑子嗡的一声，恨意立马摧毁了所有的理智。
　　她冲上去趴在床上双手死死掐住弟弟的脖子，恶狠狠的看着他，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似的，她使劲掐住他的脖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杀了他！他不在了家里就只有自己了！这是她唯一的办法了！
　　她手上越发用力，弟弟身上还绑着绷带，对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一丝反抗余地，他张着嘴想贪婪的吸进一些空气，却因为她的越发用力而毫无办法。
　　旁边病床的两个女人都看傻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场闹剧，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其中一个陪护的女人赶忙跑过来拉住李嘉，使劲把她的双手往相反的方向拖着。
　　毕竟只是16岁的女孩子，很快就被这个妇女制服了双手，李嘉被这个妇女使劲禁锢着她疯狂扭动的身躯。
　　她一脱手，李嘉弟弟就痛苦的咳嗽起来，满脸通红，眼神头一次充满畏惧的看着她。
　　这是第一次他对自己流露出这样的惊恐，她的心里竟然十分受用，这点细节让她心里的阴郁嗜血不可控起来。
　　杀了他！
　　这么多年的奚笑怒骂我要他全部还回来！就算是玉石俱焚那也无所谓了，本来自己就是什么都没有，还能拉他进地狱，这笔买卖划算。
　　她凌厉的眼神和生冷的面庞毫不掩饰流露出的决绝吓到了妇女。
　　感情这个女娃子是来真的？这杨的表情真是不像作假。
　　“小姑娘！不行啊！你看看你才多大你就杀人！杀了人以后你的一辈子就毁了！大姐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人生不是只有一条路啊！你都这么大了，不想呆在家里出去打工不就行了！父母不要你，你不能放弃自己啊姑娘！你还年轻你都还没有去感受过生命的美好！难道你要一辈子在牢里过吗！？”中年妇女着急的大声吼道。
　　李嘉一下子就愣住了。
　　自己真的能换一种活法吗？真的要去过另一种人生吗？她真的可以抛下一切去一个新的起点吗？
　　她终于可以逃脱这个傻逼变态恶心肮脏的家庭了吗？
　　她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已经可以出去了，自己真的可以吗？
　　她没有什么留恋的了，除了...关里。
　　她的情绪随着她的思索一点点一点点的稳定下来。
　　从最开始的愤怒憎恶到后来的决绝狠戾，到后来的茫然无措，再到后来的寂然冷漠。
　　她并不是一个被期待被祝福的人，生来如此。
　　自己来这世界这一遭，并没有怀着任何人的期待降生，从小就是小心翼翼地生活着，没有哪一天是畅快的日子，现在才16岁的自己，竟然已经要开始打算起自己的出路来。
　　这跌跌撞撞的十六年，在她的至亲血亲的眼里竟然就只是一场笑话。
　　这个家，不呆也罢。
　　宁愿死在外面，自己也不愿意做一条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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