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飞扬之我歌且谣

　　段镇长提成党委书记后，在教育上的对象和老师也调进了镇里，被安排进了文化广播站，任站长。文化广播站没有什么实际业务，闲了一段时间后，这位清河镇的第一夫人竟然迷上了花草果树，林业站的范站长正好投其所好，有事没事就到文化广播站“汇报”工作，苏家庄的冬枣开花了，杨家沟的果农又引进新品种了，北山上的苹果开始坐果了，等等等等，每有新鲜的花果问世，和站长必然会打个电话从党政办公室要辆车，拉着范站长一块下去参观。按照规定文化广播站属于一般办公室，没有资格配车，但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党政办公室正好借机大献殷勤，有求必应，范站长也乐得如此，一方面接近了第一夫人，一方面干了工作，何乐而不为呢！不知为什么，范站长每次出发，都会叫上安剑，这也给了安剑一个机会，能够跟着和老师天天出发，确实把一些人羡慕坏了！

　　其实，和站长是个好人，性格和蔼，平易近人，在她身上，绝对看不出本镇第一夫人的骄气。一块出发时，和老师的雍容大度，范站长的幽默多才，让安剑感受不到任何一点压力。

　　下半年，段书记在全镇轰轰烈烈的主持开展了技术入股工作，所谓技术入股，段书记的解释是：农口技术人员要充分利用自己的技术优势，参与到农户的经营中，提高农户生产经营的技术水平，以此提高农民收入。这个政策，让全镇的技术人员都忙了个不亦乐乎。作为林业站的一员，安剑也参与到了其中。

　　安剑从报纸上了解到有一种葡萄的新品种，叫黑提，产量高，品质好，耐储存，于是就在段书记亲自主持的农口人员座谈会上，当和蔼可亲的段书记问安剑有什么项目的时候，安剑毫不犹豫地说：“段书记，我们镇是一个典型的山区乡镇，对发展果树很有利。我想引进一种高品质的葡萄，只要有农户愿意合作，我认为这个项目可行。”

　　几天后，一个农民模样的人进了林业站，进门就找安剑：“你们这里谁姓安呀？”

　　安剑忙站起来，说：“我就是，你有什么事？”

　　原来这个人是杨家沟的，姓杨，他有一块地，一直想种上果树。这几天听村干部说林业站有好项目，就找来了。

　　安剑很高兴，没想到自己的项目还有人问津。就详细地介绍了黑提葡萄的情况，最后说：“你先回去把地整好，我联系好苗子后咱们就去进苗子，近期就能栽上，管理方面你就不用管了，到时我会教你。”

　　老杨问道：“苗子得多少钱一棵？”

　　安剑看过资料。知道这种苗子很贵，就如实相告：“大概得十几块钱一棵。”

　　老扬皱了皱眉头，喔了一声就告辞了。

　　第二天，范站长又叫安剑一块出发，到了楼下，才发现和站长早就在楼下等着了。和站长关心地问安剑：“小安，你们农口都报项目了，你报了吗？”

　　安剑自信满满的说：“和站长，你还不知道吧，我报了黑提葡萄引种项目，昨天就有人和我联系了！”

　　“是吗？”和站长一脸惊奇，“黑提葡萄是什么？”

　　安剑把黑提葡萄介绍了一遍。和站长说：“正好，咱们今天去宋家庄，他们的宋书记也想栽点葡萄，我和他说说，也栽你的黑提葡萄。不过，这个项目可得算我的！”

　　“行！”安剑干脆地答应。

　　二

　　宋家庄宋书记果然爽快，答应了和站长不到三天，就把地整好了，正好二亩地。安剑抓紧和黑提葡萄的原产地联系树苗，很快就联系好了。

　　眼看离调树苗的日期越来越近，安剑越来越着急。宋书记那边早就把树苗钱交上了，可是自己亲自联系的杨家沟老杨这边还没动静。过了几天，老杨终于来消息了，原来他见安剑这么年轻，主要是苗子太贵，反悔了，改种桃树了。万般无奈，安剑只好作罢。

　　好在宋书记没有放弃，葡萄苗按时到达，赶在第二年立春之前载上了苗子。栽苗子这天，和站长、范站长悉数到场，很是热闹了一番。十几天后，安剑又去宋家庄，足足二亩地的苗子成活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还多。地里一片葱葱绿绿，煞是好看。宋书记这个人很有科技意识，曾经在段书记召开的全镇技术入股动员大会上作过发言，安剑对他印象很深。后来黑提葡萄虽然没在清河镇造成多大影响，但是安剑却和宋书记结成了深厚的友谊，这是后话。

　　经过了一年多的考验，农口几十口人报了几十个各种各样的的项目，最后成功的没有几个。安剑的黑提葡萄，虽然没形成较大的经济效益，但是实实在在的现场，却成了这个项目的优势，相对于别人有名无实的所谓项目，和站长挑头的这个项目无疑成了全镇的焦点。大家都知道，虽然这个项目是和站长挑头，但功劳实在要记在安剑身上。

　　又过了一个春节，节后照例开一次大会。安剑象参加任何一次会议一样，平平静静的坐在了会场的最后一排。就象命中注定的，安剑很喜欢参加这样的会。全镇几十名机关干部，领导坐前，其他人员坐后，约定俗成的次序而坐，啦得来的靠近一点，不投脾气的坐远一点，安剑就坐在中间，像是和任何人都近，又象是和任何人都远，就这样规规矩矩的坐着。安剑觉着自己坐在这些人中间，就象进入了一个集体，很有安全感，甚至有一种无名的幸福感。

　　会议进行到最后一项，由组织办公室刘主任宣读新的人员任命。念到最后，安剑清晰地听到一句：安剑同志任镇纪委干事。那一霎那，安剑觉得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会议最后什么内容都忘了。安剑很明白，自己在清河镇机关也就是一个小角色。每次领导重用的人物，都是在离领导最近的部门中产生。所谓离领导近，无非就是党政办、财政所、□□办这几个部门，而自己所在的农口，说得不好听就是一个摆设，领导喜欢了就重视一下，领导不喜欢了就一文不值。决定领导喜欢与否的主要因素，就是上面对某项工作的重视程度。这几年，上面对农业的重视越来越只表现在文件中，直接导致了下面对农口工作的轻视甚至无视。自己作为林业站的普通一员，能跳出农业部门，进入党委领导直接分管的办公室，说明了领导对自己是多么的重视，对此，安剑由衷地感到高兴，甚至自豪。

　　三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领导这么关心自己？是自己的才华，对工作的热情，还是和站长的提携？安剑想了一夜也没有头绪，也许就是和站长的提携，但安剑宁愿相信是自己的才华受到了领导肯定。会议后第二天，安剑就要到岗。他先去林业站和大家道别，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就来到了三楼纪委办公室报到。在机关里，人员更替很正常，人们之间也没表现出任何的依依惜别，因为还在一个楼上上班，没有必要，也不需要。

　　纪委有两间办公室，纪委书记刘书记自己用一间，孔副书记和纪委干事共用一间。原来的干事小张走后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办公桌，和孔副书记打对桌。原来本来就认识，安剑和孔副书记见了面，就直接去了刘书记的办公室报到。

　　刘书记也是才来清河不长时间，个子高高大大，嗓门也大，这一点在以后的日子里安剑有了切身的体会，有不少老上访就是败走在刘书记的大嗓门下。看见安剑，刘书记微一摆手，示意他坐下。亲切地问道：“小安家是哪里的？”

　　安剑老实回答：“我是梁父镇的。”

　　“喔，离清河不远，有三十里路吧？在镇里住还是跑班？”

　　“我在镇里住单身宿舍。”

　　“镇里正盖宿舍楼，你买了吗？”

　　段书记上任后，办了几件实事，一件是拆除了办公楼前几排民房，把镇大院建成了标准的花园式大院，从此以后，大院环境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治安也好了；一件是在去年开始修建机关宿舍楼，采取集资盖楼的方式，每户三万元，一下解决了二十多个机关干部的生活住房问题，现在已经快竣工了。另外还购买了几辆公车，也算是一件实事。

　　知道自己买不起，安剑从一开始就没报名。现在刘书记问起来了，安剑只好如实回答：“刘书记，我没买。”

　　“喔，没买太可惜了。这座楼是人大时主任亲自监工盖的，质量很不错，全县的优质工程。还没找对象吧？”

　　“没有。”

　　“小伙子要抓紧呀。行，纪委就咱三个人，你要多和孔副书记学习，尽快熟悉业务，不懂就问，不会就学，趁年轻，多干事。你过去吧。”

　　一个星期后，安剑已经把纪委的业务熟悉差不多了。镇纪委是党委的一部分，主要就是对机关和农村的党员干部进行监督，同时办理针对党员干部的上访案件。刘书记上任后雷厉风行，半年时间内处理了几个影响较大的违法违纪党员，力度很大。安剑的主要任务就是协助孔副书记完成各种书面材料的整理和誊写工作，他本来就有底子，这份工作对他挑战不大。但他明白，纪委不同于林业站，林业站是业务部门，只要干好业务就行了，在纪委工作要面对各种人群，尤其避免不了多接触领导，自己以后走什么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现在树立起的形象。所以，他比原来更加勤奋的工作，更加努力的表现，每一天都充满了干劲。

　　这天上班后，安剑正趴在桌子上写东西，听见有人走进了办公室，抬头一看，面熟，想了一会，原来是赵庄的赵中雄，自己在林业站的时候见过他。

　　赵中雄见屋里只有安剑一个人，就问：“年轻人，你们领导哪去了？”

　　安剑见他没敲门就进来，一幅不可一世的样子，心中生气，压住火道：“我们这里有两个领导，一个刘书记，一个孔书记，你问的是哪个？”

　　赵中雄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这样顶他，掏出一棵烟，点上，声音提高了八度：“我来上访，告俺村的书记，当然是找大领导，我不和小鬼说话！”

　　安剑还是沉住气，说：“你来上访，有什么事和我说也可以，等刘书记回来我和他汇报。”

　　赵中雄哼了一声，一拍桌子，大声说道：“你是干什么的，和你说？我反映的问题你能解决得了吗？”

　　以前听说过上访的难缠，没想到还蛮不讲理。安剑觉得自己是秀才遇到了兵，一时憋得说不出话来。

　　赵中雄得意的抽了一口烟，一屁股坐在孔副书记的椅子上。安剑气得连看都不看他，两个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十分钟后，刘书记和孔副书记回来了，赵中雄听见刘书记那边门响，主动站起来去了刘书记的办公室，安剑才松了一口气。

　　两间屋隔音不是很好，安剑听见那边孔副书记正在介绍：“这是刘书记。”赵中雄还带着刚才战胜安剑的美好感觉，大声说：“我知道，我就是来找刘书记的！”然后是刘书记洪厚的声音：“喔，专门找我的，认识一下吧，你贵姓呀？”赵中雄骄横地说：“不瞒你说，刘书记，我这姓不免贵，我姓赵！”

　　一阵沉默。停了一会，刘书记又说：“说说吧，你想反映什么事？”赵中雄象痛说革命家史一般说了起来。原来他是反映赵庄村原支部书记的经济问题。实际上，早在两年前赵中雄就因为这个上访，到过镇里，也去过县里。经过镇工作组调查，赵庄村原支部书记确实有问题，但是一年前已经处理完了，他的书记职务也被免去了。不知为什么，赵中雄一年来还是不依不饶，风雨无阻，多次上访，非要镇里加大处罚，对他讲道理根本没用。镇里很多领导见了他都头疼。

　　听完赵中雄的“家史”，刘书记问道：“孔书记，这个案子是不是已经结案了？”

　　孔副书记答道：“这个案子早就结案了，材料已经报到了市纪委，我们的处理完全符合有关规定。”

　　刘书记声音马上大了起来：“老赵，今天你来找我，说明你对我是信任的，你反映的问题我也知道了。和你说两点，第一，你反映的案子已经结案了，你提的要求既不符合党的政策，也违背有关规定，是无理要求，我们不予支持；第二，现在是人人平等的社会，不是封建社会了，我问你贵姓，是对你的尊重，你不免贵不是对我不尊重，是对你自己不尊重。好了，就说这些，你如果再来，谈工作、谈感情都可以，如果是上访，恕不接待。我们还有事，你走吧。”

　　等了一会，也许见自己讨不出好来，只听见赵中雄悻悻的一摔门，走了。安剑心中感到一丝惬意。

　　四

　　吃了这次闭门羹，以后很长时间没见过赵中雄上访，纪委办公室也安静了几天。这天都已经是下午了，安剑正想下班，孔副书记突然进来，说：“小安，到刘书记办公室来一下。”

　　安剑进来，见刘书记一脸严肃的坐着，孔副书记坐在刘书记对面，还有一个人，安剑认识是农经站的张主任。刘书记拿了一封信，说道：“我手里有一封人民来信，不是写给我们的，是写给县里的。反映我镇虚报苏家庄村人均收入，以此提高该村的三提五统征收数额，损害农民利益。关于这件事，党委非常重视，责成我们纪委立即组成调查组，从明天开始入户调查。从明天开始，孔书记和小安，还有农经站的张主任，你们要到苏家庄一户户的走访调查，把这个村的农民收入情况彻底的调查清楚，给党委政府一个交待。”

　　孔副书记问道：“刘书记，这次调查，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刘书记说：“就一点，实事求是。这次下去调查，不同以往，虚报人均收入，在乡镇里也不是新鲜事，党委政府就是要通过这次调查摸清真实情况，到底有没有虚报，虚报了多少。这样，明天我通知党政办安排车，你们一早下去！”

　　安剑自己是农村的，所以对农村比较了解。但是这次调查还是让他震撼。某种程度上，这次调查彻底改变了安剑对乡镇的看法，甚至改变了他的人生观。

　　调查持续了一周，安剑每天都是在震惊和悲愤中度过。破烂的房屋，一贫如洗的家庭，因为贫穷而自卑的人群，因为绝望而无所谓的眼神，随处可见，在走访到的农户中，贫困户竟占到了一半还多。

　　这是在上个世纪的末年，大部分地区还没有扶持三农的概念。苏家庄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庄，如果没有那封人民来信，谁也想不到这里会这么穷，农民会这么苦。那时候镇里每年从各村各户征收三提五统，按照规定，三提五统的征收数量不能超过上年农民人均纯收入的百分之五。这百分之五还要分一半给村里，因为村干部也要吃饭。几年前国家施行财政制度改革，拨给乡镇的行政事业费逐年减少，很多乡镇入不敷出，为扩大财源，只能尽量多的提高三提五统征收数额，一些乡镇不得不虚报人均收入，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人人都清楚，人人都不说罢了。苏家庄按照报表当年全村人均收入两千多，结果一路调查下来，一千都不到。

　　调查报告是安剑写的，按照孔副书记交待的，报告没有一点水分。刘书记拿着报告汇报到党委会，结果是领导早就想到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不过报表与实际情况差别会这么大，实在是没有想到。当年，镇里就减免了苏家庄村的一部分三提五统任务，也算是给了老百姓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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