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两江总督府。
　　何重桓在厅上已候了小半个时辰，卢兴祖的师爷小心殷勤的在一旁给他陪着小心。
　　何重桓苦笑着瞅一眼手中的茶盏，道：“何师爷！这是什么意思呢？……你姓何，我也姓何，兴许祖上还有几分香火情……”
　　何师爷打着哈哈陪着笑脸儿，轻声道：“我们家这位爷的脾性……您还不知道吗？自那日佛诞节从慈云禅寺回来，他就不见客，一直在府里将养着呢！高大人可是托您带了什么话儿？您告诉我，我一准儿一字不差的说给我们家爷听，成不成？”
　　何重桓正色道：“回来后……就不见客了……这是什么缘故？”
　　何师爷皱了皱眉，叹道：“……哎呀！何捕头也不是外人……是有人行刺……”
　　何重桓惊道：“行刺？！！！那总督大人可有受伤？怎么没有传下海捕公文？”
　　何师爷犹疑片刻后又道：“刺客并没得手，只是当下这节骨眼儿，江南闹刺客可不是什么好话……我们爷好面儿，并没对外声张。”
　　何重桓沉吟片刻儿后，把茶盏一搁，淡淡起身道：“也是，御驾不日凌驾江南……高大人倒是没托我带什么话儿，倒是总督大人过去的同年托我带句话……既然总督大人不便见客，那我就告辞了。”
　　何师爷觑着何重桓的神色，心中惊疑不决，赔笑问道：“不知我们家爷的这位同年姓甚名谁……回头我也好给我们爷回个话儿……不是？！”
　　何重桓盯着何师爷的眼睛，轻声道：“……姓金。”说完一撩衣袍，起身向外走去。
　　何师爷听罢一愣，头一偏正看到何重桓腰侧袍子下一枚翠绿的牌子，立时飞扑过去抱住何重桓的腿，声音急切尖利又嘶哑的哭喊道：“何大人~留步~留步啊~我们爷根本不知道你在等他，都是小人我自作主张拦着您呐！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小人一命哪~~~~快！！！快把门关上！！！”
　　厅门上候着的小厮们看见平日里儒雅斯文的何师爷此时竟然抱着何捕头的腿嘶吼啼哭，像一只疯癫的老狗，无不惊愕的手足无措。只一个新提拔上来的小厮还算机灵，惊愕一瞬后便一溜烟儿的向后堂书房卢兴祖处报信讨赏去了。

　　何重桓被何师爷小心奉迎去往进卢兴祖书房。一个容貌姣好的书童一面打帘子，一面抿着小嘴儿娇声道：“何大人~里面请~”
　　何重桓一进书房就瞧见卢兴祖面色蜡黄的斜倚在榻上，身上裹着夹衣，整个人显得很是憔悴病弱。
　　卢兴祖不等何重桓见礼，便抬手一指榻边的椅子，道：“小何来了！坐！”
　　何重桓面色凝重的拱手施礼，撩袍落座后轻声道：“卢大人这是……唉~现下可如何是好呢？”
　　卢兴祖见状咧咧嘴，摆摆手道：“没甚大碍！只不过是受了寒气起了炎症……将养个三五日就好了，绝误不了大事……圣上这会儿，估摸应还在蒋陈锡处呢……”
　　何重桓盯着卢兴祖静默不语，卢兴祖被他瞅的有些发毛，佯咳一声，调笑道：“小何这是咋啦？莫非我脸上有花……你若实在喜欢看花，过两日我请你去万佛寺赏绣球花……”
　　何重桓摇首轻声道：“卢大人……圣上这会儿早不在山东啦！泰山封禅是诚郡王代行，圣上这两日就要入淮阴城啦！”
　　卢兴祖被何重桓的话惊得嚯一下从榻上坐起，许是起得猛了一时竟立不住又倒在榻上，虚软的问道：“小何……此话当真？你可不要唬你卢哥~当年在船上我可没少给你送银子……呵呵……”说着自己又苦笑两声。
　　何重桓定定看着卢兴祖颔首道：“大人呀~我确是喜欢银子没错！可就是给我金山银山，我也万万不敢拿这事唬人说笑！”
　　卢兴祖苦笑道：“我如今这般形容，怎好面圣……这可怎么好呢？高甄什么时候能赶到淮阴城？圣上可有说要召见他？对啦！没有明旨……我也是急糊涂了……圣上可有口谕？你倒是一并说了呀！”
　　何重桓看了一眼卢兴祖，垂目道：“圣上口谕召见正国公和您……其他人嘛，怕是还以为圣上还在山东呢！”
　　卢兴祖此时面上一片潮红，也不知是急火攻心所致，还是得圣上青眼相待所致，抖着唇道：“……是吗……”
　　何重桓却是深吸一口气，道：“可是正国公不见了，您被行刺如今还病着……我这江南暗卫首领这一回怕是要掉脑袋啦！”
　　卢兴祖紧紧捏着拳头，哑着声音道：“正国公……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可不是一般人，他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会不见了呢？”
　　何重桓咧咧嘴，低声道：“不见了……就是我找不到他了，整个江南都找不到他……我这次怕是真要栽了，若是有机会，恳请大人面圣时能为我……算了，圣人最不耐烦听人求情，这都是命。大人您这两日就好好调养，万万不可御前失仪。今日我就告辞了。”说着从袖袋中抽出一个细长的盒子搁在案几上，又道：“这是西洋参，温润滋补的上品东西。去年在十三行得的，您安心用着就是。”
　　卢兴祖缓缓起身，打开盒子看了看，笑道：“我就不跟你客气了，这节骨眼上正合我用。圣上那里你也不必过于忧心，好生办差就是。圣上终究是个心软念旧情的人。”

　　卢兴祖让何师爷亲自送走何重桓后，就一直枯坐在书房，直到酉时末有小厮进来送夜饭。两个小厮手脚麻利的摆好饭菜。一个收拾停当就转身将汤药隔水温在书房隔间的炉子上，一个站在卢兴祖身侧侍奉他用饭。站在他身侧的小厮，侧首觑见温药的小厮已背过身后，便低声附耳道：“跟丢了。街上多了好些个便衣的侍卫和捕快。”
　　卢兴祖心不在焉的拈了一口笋丝，道：“你们下去吧。”

　　慈云禅寺。
　　何重桓甩掉尾巴后，就直奔城外的慈云禅寺，又悄没声息的摸进寺院一隅的小院。他轻扣门板三下，便被里面的人开门迎了进去。
　　开门的是梁笙，一边迎了何重桓入内，一边道：“大人，国公爷和卢大人他们在……”话没说完，哗啦啦的摸牌声音已经传了过来。
　　何重桓嘴角一弯，道：“他们倒是自在！”说着就向室内走去。
　　内室里摩尔根勒、卢兴祖、傅莹和苏培盛正在打麻雀牌。摩尔根勒一面丢出一张二饼，一面侧首看向走进来的何重桓，乐道：“何兄见了那位‘卢总督’，如何？”
　　何重桓一面向在座诸位拱手施礼，一面坐在摩尔根勒身侧笑道：“若不是现下卢总督正坐在咱们身边，那一位可不就是真真正正的卢总督了？！”说完笑看向卢兴祖又道：“卢总督，您麾下的那位何师爷当真是个人才啊！侧翼掩护，惟妙惟肖，神助攻啊！”
　　卢兴祖嘴角一弯，佯做谦逊的笑道：“尚可！尚可而已！”说完丢出一张三条。
　　傅莹听罢与苏培盛对视一眼，摸了一张牌，又丢出一张梅花，笑道：“下官愚钝，不知诸位大人为何毫不担心卢大人的替身露出马脚……”佛诞日被住持悟净禅师药倒的‘卢总督’只是卢兴祖安排的一位替身，而现下两江总督府里的‘卢总督’是前明余孽妙神医假扮的。
　　卢兴祖微搓颌须笑道：“傅莹啊~我那位替身原是我少年时的书童，身形与我仿佛，面容也有五六分相似，特别是眉眼额头，若是蓄了胡须就有八|九分相似，如非亲近之人难辨真假。加之我这书童对我日常言行举止习惯极其熟悉，如此一来便有九分九的把握啦！”说完摸了一张牌并入，又丢出一张红中。
　　傅莹听罢心头微哂，这替身与其说是卢兴祖的书童，不如说是他的庶出兄弟，只不过生死面前，别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就是亲儿子也保不准。他沉吟片刻后，又道：“原来如此……不过，万一他受不住酷刑……”
　　何重桓接道：“不会。”
　　苏培盛和傅莹相视一眼，道：“为何？”丢出一张五筒。
　　摩尔根勒拿过五筒，乐道：“胡了~”看了一眼何重桓，把话头接过对苏培盛傅莹二人道：“何大人的意思是孽贼为了套取卢大人的信息，便不会伤及他性命。他要自保便万万不敢泄露自己不是正身的秘密。加之今日何大人亲自登门，更是坐实了他是正身的事实。”
　　傅莹微一颔首，叹道：“如此一来，这孽贼必定会中计。届时王爷……”
　　摩尔根勒道：“我以项上人头担保，届时……”
　　傅莹连忙拱手致歉道：“国公爷海涵。我绝非有意质疑，只是事关重大，牵涉甚广，心下忧虑，一时胡言乱语，恳请国公爷万万不要介怀。”
　　摩尔根勒摆手，缓声笑道：“情理之中，怎会介怀？”
　　苏培盛在旁又道：“那悟净禅师到底是何身份？”
　　摩尔根勒看一眼苏培盛，笑道：“这还得由何大人来说，他最是清楚不过了。”
　　何重桓微微颔首道：“悟净禅师幼时便拜入前任住持门下研习佛法。这悟净禅师虽说是出家人，可其人颇擅交游，不论是官府还是民间都很有些人脉关系。前任住持让他承接衣钵也是自有缘法。那孽贼找上他，他转身就给国公爷递消息，可见是个极其识时务的人物。”
　　傅莹笑道：“可不是说吗？慈云禅寺这几年休整的越发恢弘庄严，说是佛门清净之地，还不都是金银堆出来的？！”
　　何重桓微一颔首，又微微摇首道：“慈云禅寺在民间名声颇佳绝非虚名，这救治百姓苦难可不是穷寺庙干得了的事。”
　　傅莹笑道：“何大人所言有理。做善事怎可没有金银？！是我鲁莽了。”
　　摩尔根勒道：“不知王爷何时入城？”
　　苏培盛回道：“明日亥时。”

　　悟净禅师在慈云塔顶阁楼内收拾停当，便听到门外有声，轻声道：“进来说话。”门外之人正是他的大弟子慈空，也是江湖游僧司空。
　　司空对着悟净轻声道：“师父。”
　　悟净道：“慈空，明日你便向雍王投诚，见面礼就是我这前明永王朱慈焕……”
　　司空闭了闭眼，低声道：“师父！你要我去投诚，我便去。你好好做你的悟净禅师不好吗？是不是那头野鹿又来逼迫于你？！我去杀了他便是。”
　　悟净叹道：“我的身份怕是已经泄露，与其苟活两日带累旁人，不如就此一了百了。只要你们三个好好的，我便心无挂碍了。”
　　司空又道：“那我悄悄的送你去他处，换个身份重新……”
　　悟净哂笑一声道：“不必啦！你这次回来，与往日不同。我祝你日后岁月静好，红尘无忧。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待会儿。”
　　司空退出阁楼，又去了万佛殿，在殿中站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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