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雍亲王府。
　　今日府里开了十几桌子的席面，庆贺雍亲王纳侧福晋。这亲王侧妃家世背景倒是寻常，不过四品官吏人家，但却有个满洲老姓——钮祜禄氏。最可喜的是这位钮祜禄氏上个月刚给雍亲王生了个儿子，这个小阿哥可是雍亲王府里唯二的儿子之一。雍亲王那是稀罕的不得了，立赶着给这钮祜禄氏请封了亲王侧妃的诰命。

　　四福晋那拉氏在席面上应酬了一圈便道：“今日是我家妹妹的好日子，我又多喝几杯，实在是不能了。余下就由妹妹照应你们啦！”今日三福晋、五福晋两个平级的妯娌都没来，她提前离席可不算失礼。那二位呢？一个还没出月子，一个快要生了。两家都使了侧福晋上门恭贺。余下的八|九十这三位贝勒福晋既是弟妹，品级也比亲王侧妃低好几个品级呢！钮祜禄氏陪着他们也不失礼
　　钮祜禄氏半红着脸忙起身道：“福晋……姐姐，我陪你回去换身衣服，再出来玩会子……”
　　那拉氏和缓的笑道：“乖乖坐着喝你的酒，我那里可需不着你陪呢！”说完她便扶着知语的手离席而去。

　　回到内室，那拉氏净过手面后又去了侧厢的小佛堂上了一炷香。上月钮祜禄氏产子后，胤禛便同她商量要把孩子过到她的名下。她是怎么说的呢？她轻声软语的对胤禛说他对她的爱重她都知道，他的好意她也心领了。这孩子却不能记在她的名下，孩子的生母也要给提个身份才是。她这样提可绝不是为了给自己挣个贤惠大度的名声，而是为了王爷。宫里的太后一直不喜皇子身边太冷清，再想想平日各宫主位娘娘的态度，她私以为万岁怕是更喜欢草原上的作派才是。胤禛当时便笑盈盈的一口应承道‘全听福晋的’。他的笑刺了她的眼。她的话说的再软也就一个意思——她不要那个孩子。是的，她拒绝了！！！她怎么会要这个孩子？！这孩子估摸着就是在她的弘晖没了的那段日子怀上的。他到底是有多狠心呀！！！儿子刚死也不影响他再和格格生一个……

　　知语服侍着那拉氏回到内室，扶她躺下后，劝道：“主子这是何苦呢？”多一个儿子傍身有何不好？那钮祜禄氏真是运道好，捡了两位主子置气的漏，得了个亲王侧妃的诰命。
　　那拉氏嘴角一弯乐道：“说的什么呀？！那一位的模样儿在那摆着呢！你觉得咱们爷还能去第二回不成？”
　　知语扑哧一声笑出来，接道：“主子说的是。主子爷喜欢什么样的，这世上只有您最知道了！”
　　那拉氏闭了眼，叹道：“你……去看看宝儿，等她睡醒了，抱到我这里来。我眯一会儿。”胤禛喜欢什么样儿的？胤禛最讨厌别人知道他的喜好，也最讨厌别人不按着他的喜好行事。这世上原本知道他喜欢什么样儿的不只她一个呢！
　　知语离开前又道：“戴先生有事告假，二阿哥明日不用上课，下午也回内院呢！一会让他和宝儿玩会子，您就好好歇着，不着急起来！”
　　那拉氏闭着眼道：“这样好。让他们互相陪着。”

　　孙敏被知语引着来见雍王福晋那拉氏时，在小花厅看到了陪着宝儿玩耍的弘昀。
　　弘昀起身给孙敏见礼，道：“师母安。”
　　宝儿有样学样的，奶声奶气道：“师母安~”
　　孙敏眉眼带笑的应道：“乖！真乖！”她看向穿着银灰橘瓣花纹缎面小袍子的宝儿，掏出一串香楠佛珠手串递给她。
　　弘昀在一旁接道：“师母。宝儿不懂，跟着我喊的呢！”
　　宝儿歪头奶声道：“宝儿懂！宝儿懂的！”
　　孙敏乐道：“啧~，这小乖乖真是个小机灵！”
　　那拉氏在里间听见声，走了出来，正看到弘昀把佛珠挽了两圈给宝儿戴上。她笑吟吟的走过来，道：“好容易把你师母请来陪我说会子话，她就叫你们这两个小磨星给绊住了！宝儿！你收了礼物怎么不叫人呐！”
　　宝儿正正经经的理了理衣襟，道：“谢师母！”
　　那拉氏笑道：“错啦！你哥哥叫师母！你得叫师父才是！”
　　孙敏笑看向那拉氏，正见那拉氏回看她，又道：“我给王爷提过呢！你可要应了才是。”
　　孙敏笑道：“求之不得！”
　　宝儿看看额娘又看看‘师母’便乖巧的应道：“师父安！谢师父！”
　　孙敏和那拉氏进了里间闲话，留下小兄妹俩在花厅玩耍。听着弘昀给宝儿讲‘师父’‘师母’到底是什么意思，和平日里的教养嬷嬷、骑射师傅是不一样的云云。孙敏和那拉氏相视一笑便不再理会他们。
　　那拉氏摆手示意孙敏喝茶润喉，又道：“请你来，也没什么正经事，就是想你来我们说说话。这两年我们都好难……慧慧到底要比我强些……你那里要是缺什么药材，只管提，府里有的只管来取。府里没有的，我去宫里给你求。”
　　孙敏抿了一口，放下茶盏颔首道：“福晋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我那孩子日后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翻过年他三岁了，我爹就带他回关外去。”
　　那拉氏叹道：“……你……舍得？！”
　　孙敏接道：“……舍不得！当初原就说过第二个孩子不论男女要随李家姓。我爹想着早些带他去关外，我想着这样也好。”其实，她也想跟着去关外的。
　　那拉氏又道：“时也命也。我的宝儿拜你为师，可不是戏言。明儿就正正经经的给你府上抬拜师礼过去呢！”
　　孙敏含笑点头道：“自然是正经拜师。方才我送了佛珠可就是正式收她为亲传弟子啦！”
　　那拉氏乐道：“亲传弟子？！都教些什么呀？”
　　孙敏接道：“武功我是教不了的。我天赋有限，我爹都不耐烦教我什么。我会的那三招两式就不拿出来献丑了。福晋若是不嫌弃，我便带着她念书习字作画弹琴，如何？”
　　那拉氏大乐，笑道：“哎哟！那可太好了！！！”
　　孙敏又笑道：“我可是严师哟！福晋万万不可心疼呐~”
　　那拉氏笑道：“好呢！我可且等着看你那高徒学艺有成！咱们两府离得也近，以后每两天就让她去你府里上一日课。其他的都听你安排。”
　　孙敏乐道：“好呀~宝儿现在身子还嫩呼，睡眠得管够，早上也不必太早。我看辰末就合适，午饭午休就在我那边用了，申时末便送她回来。”
　　那拉氏乐道：“这安排的再妥帖也没有啦！”
　　孙敏又道：“我虽是严师，可宝儿也是我的爱徒呀！”
　　那拉氏忽而又叹道：“……前些日子，郭络罗氏家想说个姑娘给你们府上……”
　　孙敏奇道：“我们家？！不是说给我小师兄阿弗喀？……倒不是我们妄自菲薄，只是我家这公爵府着实没甚根基，她家姑娘愿意委屈自己做妾室？”郭络罗氏？！宜妃娘家？宜妃愿意让娘家姑娘给德妃的娘家人做小？这是图多大的好处，才舍得下自个的脸皮？！
　　那拉氏冷笑两声道：“……一开始我也以为是说给力国公的呢！谁知人家就是冲着你们家来的。” 正国公摩尔根勒自从上回打了胜仗回来，在圣上的授意下逐步接管了直郡王在军中的势力，如今可谓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偏偏这般人物，竟然身边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不得已才打着联姻的注意。
　　孙敏接道：“绝无可能。我师兄娶我时就给他师父，也就是我爹立过誓的‘今生今世绝不能有第二个女人’。这郭家的姑娘还是说给别人家吧！”
　　那拉氏扑哧一声乐出来，笑道：“郭家的！！！你呀！这话说的~倒是干脆利索！回头我就找个理由给他们回了！”虽说王爷绝不想看到郭络罗氏家的姑娘进正国公府，但他可不想叫人看出来，如今慧慧这般一说倒是两下便利。
　　孙敏忽而又道：“我记着九贝勒、十贝勒两府上的侧福晋都是他们家的？还有好些个人家都听说是他们家的呢~他们家人脉够广的呀！”
　　那拉氏大乐，道：“我们家就没有。”郭络罗氏家的女儿生的又多，长得又好，这些年四下里下注，遍地开花，就连宫里都有两三个呢！不容小窥呀！
　　孙敏也接道：“我们家也不会有！”说完两人相视大笑！

　　正国公府。
　　晚上。孙敏给摩尔根勒说起郭络罗氏家瞧中他，想说个姑娘给他。摩尔根勒听罢笑道：“雍王今日也给我提了，我当时便说我娶师妹时可是对我师父立过誓‘此生绝无二色’的。”
　　孙敏乐道：“我也是这般给福晋回的话！”
　　摩尔根勒接道：“哦？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做不了主，得回去问过我家爷才好！’之类的。”
　　孙敏摇首道：“我除了是你夫人，也是你师妹。确切地说，我先是你师妹，然后才成为你的夫人。我这样回绝才更符合福晋的想象。这郭络罗氏到底在想什么？这般招雍王的眼？！”
　　摩尔根勒嘴角一弯道：“他们家向来喜欢四处下注，反正是偏房侧室，行就捞到，不行也当没这回事就罢了！”
　　孙敏叹道：“……托生到她家的姑娘真可怜！”
　　摩尔根勒看她如此，忙又道：“小格格要做你的弟子了？”
　　孙敏乐道：“可不是？！王爷给你提了吧！我猜着福晋的想法，不是要学武，是让我教些琴棋书画之类的。这是王爷在给你以示亲近之意呢！”
　　摩尔根勒颔首道：“这样也好。有宝儿来跟你学习，你忙起来便不会胡思乱想啦！”
　　孙敏奇道：“你在说什么呀？”
　　摩尔根勒团住她的手，拉她坐在榻上，轻声道：“我和师父要去一次江南。师父说或许能找到人给孩子看看。”
　　孙敏惊喜道：“真的？！我也同去！”
　　摩尔根勒道：“若是你也同去，那就要留嘉福独自在家。你舍得吗？这一年多，你我大半心神都在嘉良身上，对嘉福难免有些亏欠……”
　　孙敏听罢静默不语，半晌儿讷讷道：“嘉福……嘉良……是我不好。我就留下照顾嘉福。你们路上多加小心。”当初，给小兄弟两起名字，她曾想为何不是弟弟叫嘉福？现在想来，这名字却取得正正好。她真的忽视大儿子太多了，他应该要更多的福运傍身才是。
　　孙敏又道：“我……你都看在眼里，也不早些点醒我。”
　　摩尔根勒叹道：“都是额娘阿玛的心头肉，亏欠又能亏到哪里去？你也不必耿耿于怀，我不过这么一提。”
　　孙敏接道：“你如今怎能脱开身前往江南？”
　　摩尔根勒道：“皇上要南巡。我先行前往打点。况且，皇上也不是很喜欢我一直待在京里不是？！这些日子，皇上分了好些事情给阿弗喀做。我估摸着以后这些是要留给十四的。”
　　孙敏听罢接道：“皇上这般看重乌雅氏，是要传位给雍王吗？”
　　摩尔根勒道：“谁知道呢？当初太子和直郡王的权势可比如今的雍亲王大多了……皇上待三位亲王各有爱重，去年不是宣了荣宪公主返京？！今年恒亲王掌了镶白旗。倒是雍王看着手上并无实权。”
　　孙敏叹道：“圣上的平衡之术炉火纯青。”

　　几日后，孙敏送走了摩尔根勒父子和李西华。辰时正，雍王府的车驾就进了正国公府。知语抱着宝儿在内院下了车。
　　宝儿一松开知语的手，就嫩生生的给孙敏见礼道：“师父安！”
　　孙敏笑吟吟的牵着宝儿进了内室，道：“今日怎么来这么早？起得早吗？困不困？”
　　宝儿皮肤雪白和她额娘那拉氏一样，眼睛和脸型却像雍王，不过因着她笑起来嘴角下有两个小梨涡便完全不似雍王那般清冷，此时她正抿嘴笑道：“一点不困呢！昨天额娘说师公要带嘉良去江南看神医，一早就离开。我便特意早起过来陪您哒！”
　　孙敏乐道：“宝儿真贴心！进来，你和嘉福先在这写会儿字帖，师父去去就来。”
　　宝儿乖巧的应声后便去嘉福身边坐下，铺好纸，提笔便开始临帖。她将将写好一篇，搁下笔，侧首看向身边的嘉福，只见他一声不吭还在乖乖写字，心内咂舌不已。嘉福不过两岁有余，虽说写得字奇丑无比，但是这份不动不闹的定力，却是非比寻常啊！
　　孙敏换了一身衣服，来到花厅正看到宝儿在教嘉福写字，听见嘉福小声道：“谢谢师姐指教。”
　　孙敏听到嘉福吐字清楚的话语，心头一酸，这不是嘉福第一次开口说话，只是嘉福不曾主动对她说话。
　　孙敏走到二小身边，细细看过他们的字后，赞道：“宝儿的字进步很大。继续努力！嘉福的字……也有进步，不可骄傲，要继续努力！你们再写一篇，我们便去院子里舒活一下筋骨。”
　　宝儿脆生生的应道：“好呀！”
　　孙敏望向嘉福，嘉福低头写字，片刻后小声道：“额娘，我午饭想吃面……行吗？”
　　孙敏心头一酸，复又惊喜不已，忙道：“行的呀！额娘亲自给你做浇头好吗？”
　　嘉福低着头，小嘴微弯，道：“嗯！”

　　申时末。弘昀跟车来接宝儿回王府。孙敏牵着嘉福看着骑在马背上的小小少年，心神恍惚间想起和李福晋同游江南时的情景。弘昀长得越来越像她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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