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隆冬飞雪。京郊涌来好些灾民，京中的贵人大户纷纷舍粥赠衣，依然维持了皇城根的一派祥和气象。

　　孙敏躺在暖房里，看着小床上的两个酣睡的儿子，心中不甚欢喜。虽说是双胞胎，可两兄弟却是一个像阿玛，一个像额娘。孙敏是在一个月前突然提前发动的，比预计要早了一个月，不过好在有惊无险的顺利产子。如今刚刚出了月子，仍被莎嬷嬷和李西华嘱咐着多养一个月。新年大宴她也报了产休免了进宫朝拜，不过供给永和宫的年礼倒是敬了双倍。

　　莎嬷嬷端着补汤进来时，正看到孙敏勾着身子在逗弄儿子，佯咳一声正色道：“又弄他们？！回头哭天喊地的我可听不见啊？！”这都当了额娘却还是小孩心性，孩子睡了，她要逗着玩儿。孩子哭了，她也陪着哭。
　　孙敏嘴角一弯，嗔道：“嬷嬷吓唬人！！！我这不是被圈在屋子里闷得慌嘛！”
　　莎嬷嬷笑道：“来把补汤喝了吧！雍王府送了信儿来，未时福晋要来看你呢！”说着服侍着她喝了补汤。
　　孙敏一起子喝完，笑道：“咱们没有办满月酒，福晋这是赶在新年朝拜前来走动呢！”
　　莎嬷嬷叹道：“等大爷回来的时候，咱们家的大哥儿、二哥儿都能喊人了呢！”
　　孙敏乐道：“……挺好的，摩尔根勒一回来就有人喊他阿玛！他心里不知道有多美呢！”

　　莎嬷嬷按着时辰提前服侍着孙敏洗漱装扮了一番后等着雍王福晋过府，及至到了将要用晚饭的时辰，也没见雍王府的车驾。孙敏和莎嬷嬷一合计，便让贵哥带了些年下腊味皮子等礼物去雍王府看看。装车收拾还没停当，便有门房小厮引了个嬷嬷过来。
　　莎嬷嬷打眼一看，竟是福晋的陪嫁嬷嬷之一刘氏，心下一惊，忙笑道：“可是福晋不得空？！劳烦姐姐跑着这一趟儿？！”
　　刘嬷嬷面色不显，只恳切道：“替主子办差事，谈不上劳烦不劳烦。我们福晋临时被事情给绊住了，改日再来一叙。”刘嬷嬷没在正国公府多耽搁，很快便回府去了。

　　用晚饭时，孙敏忍不住向李西华道：“不知近来京里可有何事？燕子门的事可还有下文？”
　　李西华道：“下文？你这是当听书呢？！京里这几月倒是没再听说闹贼了！这几月直郡王的声势很是煊赫，他家里有三个格格都封了郡主，指婚蒙古亲王。朝里朝外都是一片赞誉。”
　　孙敏道：“直郡王？”
　　莎嬷嬷接道：“这太子还在呢？有这么夸人的吗？这朝臣是在害人呢吧？！”
　　李西华笑道：“直郡王本人或许不这么想呢？太子被皇帝申斥了好几回？听闻上书废太子的折子都有好些呢！”
　　孙敏惊道：“什么？！！废太子？！”
　　李西华道：“你不相信？”
　　孙敏摇首道：“……爹爹从哪听说的？”
　　李西华笑道：“这可不是什么机密消息，酒楼茶肆里都在传呢！时不时的还演绎一段……个个都如亲见似的！”
　　孙敏双目圆睁，乐道：“这是谁啊？搞这么大的阵仗！！！朝臣们揣摩圣意，上个折子倒是意料之中，这搞得茶楼酒肆里都在宣扬？！这不怕引火烧身啊？”
　　李西华笑道：“这哪里是引火烧身，这是火上浇油……”
　　孙敏叹道：“……真真是天家无父子。或许雍王福晋正是因此才……以免落个四处结联钻营的名声。”
　　李西华又道：“过几日，我要去会个朋友，你们自己……”
　　孙敏笑道：“朋友？男的？女的？我能见见吗？”
　　李西华一噎，和莎嬷嬷异口同声道：“男的。” “不能。”

　　熄灯后。李西华一琢磨孙敏的话，忧心她万一性起淘气，届时反倒不美。于是他便当夜留书后轻装离府而去。这一次的临时决定却让他每每想起都懊悔不已。李西华刚刚离开不久，就有三个矮胖瘦身形不一的黑衣人摸进了正国公府。
　　身量矮小的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他看着李西华飞掠而去的身影，道：“赵大哥！鱼佬！会不会他真的和‘燕子李’相熟？”
　　身量圆胖的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就是少年口中的赵大哥全名赵海生，他道：“这些有恃无恐的武林高手，多半性格如猫，认不认识他都想去会一会！”
　　身量高瘦的是个年逾五旬的老者，也是少年口中的鱼佬，他哑声道：“时机稍纵即逝，赶紧办事。”
　　三人摸进正国公府后，一路遮掩着潜进了后院。孙敏白日里睡够了，这会子精神正好，正逗弄两个儿子玩耍。室外的静谧忽然让她万分惊觉，她连忙推开床头暗格，将两个儿子送入密室，孩子受惊的哭叫声被暗格遮掩了大半，她一手‘玉腰奴’，一手拉过软被遮掩床上的靠枕佯做有人在内。然后，悄悄藏入床尾的围帐处。
　　几息过后，仍不见室外的人闯进来。孙敏踌躇间，忽然听见窗外有季朵带人呵斥道：“有贼！围起来！杜宾带人把门守好了！”孙敏听到季朵的声音，心内微松，看来偷袭的贼人不是什么强敌。

　　后园中三个黑衣人被季朵带着十来个侍卫围了起来。三人却并未有何慌乱。高瘦的老者正是鱼佬，道：“这些不过是土鸡瓦狗，你们二人快去办事！我一人足矣！”说完从后腰出抽出一根乌漆嘛黑的铁棍，一甩，铁棍陡增一倍。十来个侍卫在他的棍下真如肉鸡般被他撵着打。另两人见状，反身便向室内扑去，季朵焦躁万分，抓住身边一人的后心将他甩出园门，吼道：“快去喊人！？”
　　圆胖的赵海生和矮小的少年闯进内室，隐约听见床帐内有小孩的哭叫声传来，床上软被隆起，却不见有人露脸，二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矮小少年清了清喉咙，道：“夫人见谅。我们……”这话咋说呢？说我们要借你的小孩用来威胁你夫君？！
　　赵海生见少年卡了壳儿，接道：“我们不会伤你性命，得罪了……”说完冲到床前，掀开软被……孙敏司机在他怔忪的一瞬甩出抓链卷住他的右臂，钢爪如猫齿般咬如他的臂肉。他顿时觉得右半个身子酸软麻木，他大喝一声“哎呀！快来！” 便被孙敏拖拽到床上，孙敏反手就将剩余链条卷住他的脖颈连同右臂一起扭麻花似的捆在一处。
　　矮小少年飞身上前已是为时已晚，他只见一个美貌女子蹲在一旁用小刀抵住赵大哥的右眼窝，道：“再上前一步，我就剜了他的眼睛！”
　　那少年僵住，后退了两步，缓缓道：“你不要……我们没有……”
　　孙敏冷声道：“半夜闯到我家里来，还有什么可说的？”
　　那少年看看拴住赵大哥的抓链，形制特别且印象深刻，忽然道：“啊！是你！你是李……那日在济南府衙大牢你救了我……我是戚朝宗！”说完正要拉下面罩，却又被赵大哥用眼神制止。
　　孙敏一惊，又道：“哦？我救了你？！如今你这是来恩将仇报？！”
　　戚朝宗讷讷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这……的……的……”
　　孙敏道：“我不管你什么原因？也不管你是谁？你们今天就是来害我的。你要么赶紧逃命，我现在也没有余力去追你，要么你不管你这同伴的性命，扑上来与我决一死战……你只要上前一步，我就剜了他的眼睛，再和你拼命！”
　　戚朝宗咽了咽喉头，又道：“我们真没有打算要害你？我哥哥被抓了，我们想请你……想请正国公帮忙……”
　　孙敏冷声打断他道：“求人帮忙是这样求的吗？”
　　被孙敏制住的赵海生忽然抬起左臂想要抢夺孙敏的小刀，哪曾想孙敏反应极快，反手一划就将他的左手手掌划拉了一道大血口子，一胳膊肘猛击他的太阳穴，一膝盖压住他的左肩，又是一反手挑断了他的左手手筋。
　　戚朝宗看到孙敏凶狠的样子，又是退了一步，哀求道：“你住手！我们真没想要伤你！”
　　那中年汉子面色青灰，勾着头冲着戚朝宗喊道：“床头有暗格，孩子在下面！快！”
　　孙敏一听心中大恨，反手狠狠用‘玉腰奴’冲着中年汉子的脸上连捅数刀，然后飞身攻向扑到床头的戚朝宗。戚朝宗心知孙敏武功多半弱于自己，但她那把刀却很不寻常。看刚才赵大哥的情形，她这小刀必定锋利无比且有烈毒。
　　戚朝宗丝毫不敢大意，避开孙敏急攻的刀锋，抽出腰间佩刀以大开大合之势拉开与孙敏的战距。孙敏的‘玉腰奴’短小隐蔽适合近战，对战戚朝宗的大刀却是大大的不利。二人交手不过数招，孙敏便渐渐落了下风。戚朝宗终究是念着她的救命之恩，始终未下死手，孙敏才能勉强支应。

　　室外侍卫渐渐增多，那老者体力见底，见内室的二人还无动静，吼道：“能出来的就出来！别都在这撂下了！”季朵乘这老者喊话分神之际，突破他的铁棍封锁，夺门扑入内室，看到戚朝宗正压着孙敏打，连忙飞身上前助战。
　　戚朝宗一看有人冲了过来，就知道今日之事终究功亏一篑，只得撤身向外飞去，临了回首喊道：“求你饶他一命！我们真没想伤你性命！”他奔到门外时却看到侍卫们都散在四周，鱼佬正和一高大壮硕的华服汉子斗在一处。鱼佬看到奔出来的戚朝宗，而他身后没有人……心内一叹，硬拼着挨了一掌，一甩手中的铁棍递到戚朝宗眼前，将他送上屋檐后道：“跑！”和鱼佬对打的人正是突然返京的阿弗喀，鱼佬本就不是阿弗喀的对手，此时为了送走戚朝宗又硬挨了他一掌，更是直接呕血栽倒。

　　阿弗喀将半死不死的鱼佬丢给骐达收拾，自己转身进了内室去看孙敏。孙敏此时已把孩子从暗格中抱了出来，并排放在花厅的茶桌上细细查看。季朵在内室里收拾那个昏死过去的中年汉子。
　　阿弗喀看到孙敏呆呆的摸着小孩儿的脸，便上前问道：“师妹！这就是我的两个小侄子呀！”说完低头看向孩子。却见一个小孩滴流转着眼睛，咿咿呀呀的看着孙敏，另一个小孩却是双目紧闭，脸色发青，额角还有一块擦破了油皮，有些红肿。
　　阿弗喀忙又道：“这是怎么啦！师妹！？师妹？！来人！快去找莎嬷嬷来！”
　　骐达在室外回道：“莎嬷嬷被打晕了，在院角找到了！”
　　阿弗喀喊道：“师父在哪儿呢？”
　　季朵在室内听见回道：“老爷半夜留书离府了，说是要出去会友，过几日回来！”
　　阿弗喀道：“拿我的牌子去请杨太医过府。要快！要快！”说完，他又颤颤的伸了根手指到那孩子鼻息处试了试，似乎几无气息。

　　雍王府。
　　福晋那拉氏听了刘氏的回话，片刻后又道：“过几日，你带上礼物去看看。不必久坐，就说我走不开。”见刘氏领命而去，她单手支颐靠在炕桌上佯寐，心内翻滚如潮。胤禛的话像霹雳一样击中她的脑门——皇阿玛要废了二哥。原来太子从承德回来后就没露面，并不是病了，而是被皇上给圈禁起来了。大阿哥直郡王莫非要取代太子了吗？她这样问他时，她分明看见胤禛的眼睛明亮耀眼，他笑笑不语，只嘱咐她近日不要走动了，府里也要严加管束。她想起正国公府和自家的关系，立时便领会了他的意思，正正经经的应了他。
　　大丫鬟知语进来时看到闭着眼的福晋，小声道：“福晋！大阿哥和二阿哥有些发热呢！”
　　那拉氏忽的一睁眼，道：“什么时候的事？好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知语回道：“用了晚饭，王爷查阿哥们的功课……一人打了二十手板，刚才奶嬷嬷过来回说两个阿哥有些发热……”
　　那拉氏沉着脸，心内发堵，王爷发作阿哥，竟然没有一个人来给她送信。她又道：“去请府里的老大夫先看看，不要四下惊动了。我们这就去看看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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