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孙敏悄悄去见了柳千丝。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避开摩尔根勒。她也知道自己去看过之后，侍卫们自会向他禀告。她看到柳千丝被刺穿手足吊挂在一个笼子里，他的琵琶骨也被穿了铁链子，一共六条拇指粗的精铁链子吊着他。他赤/裸着上身，他真的是‘他’。他面容精致姣好，虽然受了酷刑，那张脸看起来依然美艳无方。
　　柳千丝嘴角含笑哑声道：“往日里都是我穿着长裙陪着夫人和姑娘。今日竟是夫人穿着长衫来看我……”
　　孙敏定定的看着他，他就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摩尔根勒从暗卫署得来的口供中知道吴家父子都是听他吩咐……一切的一切都是从他开始。
　　柳千丝又道：“夫人若是还念着往日情义，可否赏我一口水喝……”
　　孙敏看着他的眼睛喃喃道：“往日情义？你杀了我全家……”
　　柳千丝叹息一声又道：“你还能好好的站在我面前……难道当真是运道好？”
　　孙敏在袖中握紧‘玉腰奴’竭尽所能的克制自己不要将他的喉咙割断。
　　柳千丝看看孙敏微微颤动的衣袖，又道：“……妙儿……死了？！所以你恨不得没有独活？！怎么死的呢？多可惜啊！妙儿长得好。小模样儿多乖啊~”
　　孙敏闭了闭眼，她听柳千丝提妙儿便知道他这是在有意激怒自己。他希望她即刻结果了他的性命……为什么呢？如果他认为死了更好，那就让他活着吧！孙敏转身要离开，没有仇人落网的激动和满足，只有心底深处沉甸甸的伤感。
　　柳千丝撩着眼皮看到孙敏要走，又低声笑道：“夫人家破人亡，死女丧夫……心中悲痛欲绝。当年满清马踏江南屠城时，不知有多少没死的妇人与你是一般的肝肠寸断……几十年前的事，你听了也没甚感觉。那你可知每次皇帝南巡，都有多少人家的女儿被征选，这些女孩儿最后又落了个什么下场呢？你知道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每年都从江南采购多少个少年少女？江南又有多少妙龄少年少女供应？个个都是自愿卖身为奴的？你信吗？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不忿做那待宰的猪狗，伤了满清皇帝的羔羊，最后被皇帝的鹰犬追杀。夫人当然是好运道，你现在的夫君可是皇帝身边最厉害的鹰犬了，你日后荣华富贵不可限量。你家夫君手段狠辣，保你一世平安不在话下，过些日子再诞下新的孩儿，夫人真真是一世无忧啊……”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如重锤每一下都击中孙敏心底的漏洞，痛的她喘不过气。

　　摩尔根勒回到房间正看到孙敏在花厅独坐沉思。他知道她去见了柳千丝，柳千丝的话侍卫们也尽数报于他知晓，他也多少猜到她复杂的心事。他坐在她身边，团住她的手，轻声道：“柳千丝心思诡诈，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必放在心上。”
　　孙敏看一眼摩尔根勒，低声道：“我知道……以前最大的心事无非是春烦秋恼……如今见得多，不免想的也多。”生死被别人拿捏的滋味不好受。羔羊？！鹰犬？！呵呵~
　　摩尔根勒道：“你若当真思前想后，岂不是顺了他的意？！”
　　孙敏颔首叹道：“……我们去关外定居……行吗？……对不起，我，我随便说说的……”
　　摩尔根勒嘴角一弯笑道：“有何不可？不过，也不能说走就走。总得寻个合适的时机。” 他心内叹息，她终究是把那些话听进去了。
　　孙敏听了摩尔根勒的话，心头松快不少，笑道：“我都听你的。” 太好了！摩尔根勒并不是醉心权势的人！

　　摩尔根勒陪着孙敏用过午饭又去忙事情了，他走前说他们明日就可以出发去济南府了。孙敏独自待在房内时，又有侍卫来报说陈家兄妹前来辞别。孙敏理了理衣衫便出来与他们话别。三人在厅内落座后，一时相顾无言。
　　陈锦端着茶盏浅饮一口后，恳切道：“这次多亏夫人相助，我兄妹二人方能全身而退。虚头巴脑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日后夫人需要我兄妹二人相助，我们绝无二话。”
　　孙敏叹息一声道：“我又哪里帮上什么了？陈小妹妹这次受了惊吓，回去请个大夫好生调养才是，万万不可大意……” 摩尔根勒昨日的行动缜密周全，想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恐怕区别只在于破庄的时间长短而已。
　　陈妙默默的饮了一口茶，轻声道：“姐姐的事情，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我虽年纪小，可这是非曲直却也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我姐姐陈嫣生性刚烈，不许身边的人与她意见相左。她只认她自己心中的道理，旁人的生死与她无甚干系。……夫人身份尊贵又是纯良的好人，自是会一世无忧。夫人救我性命虽是随手而为，与我确是天大的救命之恩，我永远铭记于心。日后夫人有些许小烦恼，我愿意为夫人排解烦扰。”
　　孙敏看着陈家兄妹二人诚挚的眼神，想起陈嫣死前狠辣的目光，心中一叹，笑道：“好！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了，也记下了。日后我叨扰你们时，你们可不要嫌我啰嗦才是哦~”
　　陈家兄妹相视一笑，齐声道：“不会！” “万万不会！”
　　孙敏颔首笑道：“那我可要唐突了哦！我心中一直有些疑虑，你们二人的父亲和你们姐姐的父亲是……”
　　陈锦叹道：“我爹是家祖的庶子，姐姐的父亲是我大伯。大伯当年……年轻气盛……招惹了一位京中权贵惹下大祸，家祖为保全家性命……舍了大伯一人的性命。姐姐是大伯的遗腹子。”
　　孙敏听罢颔首道：“原来如此。”
　　陈妙又道：“我和姐姐是一母所出，和哥哥是一父所出。”
　　孙敏错愕一瞬，接道：“你家祖父应是很疼爱你那姐姐。”
　　陈妙嘴角一弯道：“夫人通透。”

　　晚上摩尔根勒回来陪着孙敏一起用饭。二人说起陈家往事。
　　摩尔根勒道：“你猜陈家当年得罪的京中权贵是谁？”
　　孙敏沉吟片刻道：“陈嫣是遗腹子。这事就是十七八年前发生的了咯……我猜不出。”
　　摩尔根勒道：“陈家当年的大公子陈鹤相中了一位秦淮名妓。这位名妓却是服侍过纳兰容若的，看不上他。陈鹤自视甚高，如何能忍下这口气？！陈家当年是江南文坛巨擘，一直有些不驯服。这陈鹤与名妓只不过是导火索，最后被明相借机一举拿下。”
　　孙敏颔首道：“原来如此……陈嫣是遗腹子，她怎会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这是有人教的吧！这不是害了这孩子？亏得她祖父还费心替她安排。”
　　摩尔根勒摇首道：“家内之事无法悉知。可见家里儿子多了不见得是好事……”
　　孙敏看一眼摩尔根勒的眼角眉梢道：“陈家生了很多儿子？”
　　摩尔根勒嘴角一弯道：“可不是！陈鹤出事后，庶子陈雁被立为家主继承人。陈老爷又纳了两房小妾，生了五个儿子。许是怕这个儿子也出事……”
　　孙敏叹道：“当年想来是好事，如今看来却是乱家之根……”

　　济南府。
　　孙敏和摩尔根勒是在夜里赶到济南府。何重桓和季朵在城门口接了他们入城。何重桓看到孙敏也只是含笑点头并未言语。这让孙敏自在许多。
　　孙敏和摩尔根勒在驿馆洗漱安歇后。摩尔根勒躺下便合眼假寐。孙敏却毫无睡意。何重桓看她的那一眼似乎意有所指。她这些天都没睡过好觉，身边的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让她浮想联翩。她侧翻向床里，暗自沉心静气。
　　摩尔根勒心内叹息，侧身揽她入怀，轻声道：“没事的。一切都有我在。明日有大行动。你若不想参与，就留在驿馆……”
　　孙敏低声道：“你带我出来，不就是要我能自己立起来？我不要辜负你的好意。”
　　摩尔根勒道：“……我是想你多些历练。我也期待我们能比翼双飞。我命硬克亲……”
　　孙敏一听这话气呼呼转身捏住他的唇瓣，嗔道：“又胡说！”
　　摩尔根勒笑道：“……看你这样儿嘛！也是个命硬的！”
　　孙敏气笑道：“说的也是！明日的大行动是什么？我也要去。”
　　摩尔根勒道：“何重桓已经部署好了。明日元音寺外有庙会，白莲教圣女会在庙会上显神通。元音寺的住持禅师会与她斗法。”
　　孙敏奇道：“这么明显的套，居然能成？”
　　摩尔根勒道：“白莲教是如何把蒋陈锡架起来的，如今何重桓就如何把白莲教架起来，不由得他们不下场。”
　　孙敏道：“也是。下了场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摩尔根勒哂笑一声道：“……一线生机？绝无可能！”

　　庙会。
　　人潮汹涌。会场四周搭了好些高架的看台，看台上挤满了人。看台外围还挤满了各色的小商小贩。济南府的官差衙役一个没见。会场里民众神情期待而轻松。孙敏和摩尔根勒也坐在一处看台上观望。周围这一小片看台上站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孙敏估摸着这些人应该都是‘自己人’。
　　摩尔根勒从季朵手上接过一包‘糖油果子’递给孙敏道：“吃吃看看！”
　　孙敏从袋子里拈了一颗送入口中，酥脆酸甜可口。啊~原来是山楂果子裹了了油面糖泥先炸出来的小食！吃了一颗又一颗。三五颗后，摩尔根勒便把袋子递给季朵，又道：“你喜欢明日再吃吧！”
　　孙敏嘴角一弯道：“好！”正要问问还有什么零食可吃，就看见一队白衣白裙的人抬着一座圆顶飘纱堆花的帐篷进了会场。影影绰绰间可以看见帐内坐着一位身影绰约的妙龄女子。抬着帐篷的八个人都是精壮结实的壮汉，看着像是练了外家功夫的人。帐篷四周还跟随了十来位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个个束发配冠扮作道童模样。
　　孙敏嘴角一弯，轻声道：“这圣女排场挺大，就是看着有些矫情！又是壮汉抬着，又是道童随侍，自己偏又梳了个仙女髻，不伦不类。”
　　摩尔根勒还没说什么，一旁的季朵和穿着便服的侍卫们已咧着嘴笑起来，甚至有几个还轻佻的打起了呼哨。引得几个女道童侧首怒目。
　　白莲教的队伍来到会场正中后四个壮汉弓步扎马，另四个壮汉来到帐篷底座处一番动作后，抽出几根折叠精铁支架。又是一番动作支架把圣女的帐篷高高架起，离地六尺有余。帐篷底座又滑出一个五彩绳梯飘荡着垂下来。圣女起身撩起纱帐，站在绳梯的第一层。清风拂过，圣女裙摆微动，随着绳梯微微飘荡，真真彷如仙子临世。
　　孙敏小声道：“这圣女轻功算很厉害吗？”
　　摩尔根勒道：“还行吧！大戏班里武旦的水平吧！”
　　摩尔根勒话音刚落，就听到人群中有人叫嚣道：“要是不踩绳子，凌空站立，还算稀罕。这样的有什么呀！去年我在京城看过德明社何赛花的戏，比这还站的高呢！”这一声叫嚣很快打破了刚才圣女出场营造的气氛，人群中不再满是惊叹和赞美，夹杂了不少闲言碎语。
　　圣女面色不变，神情肃穆的望着会场尽头，寺门紧闭的元音寺。一旁的道童见状，高声道：“元音寺下了帖子请圣女前来斗法，如今闭门不出，不知是何道理？”
　　“圣女救命啊！”元音寺那头还没有任何反应，忽然人群中滚出了一位小乞儿，他捧着血乎淋淋的胳膊哭道：“圣女救命啊！胳膊断了！求赐我圣水！”细看那小乞儿的胳膊，果然软塌塌的斜垂着，手臂上还有一道血呼拉碴的一道大口子。
　　圣女微微垂目，神情悲悯的看向小乞儿，一步一步缓缓踩着绳梯如踩实木一般走了下来。这功夫就着实有些不简单，民众中不少人情不自禁的抚掌叫好。
　　圣女走到小乞儿身边又自袖中摸出一小瓷瓶，倒了些乳白色的液体在他伤处，接着双手一阵揉搓。小半盏茶的时间后，小乞儿的手臂便奇迹般的恢复如初——手臂光滑，手肘灵活，完好无缺。小乞儿自己都目瞪口呆的前后甩动胳膊，连连惊叹道：“神仙显灵啦！神仙显灵啦！”
　　“哎呦！”小乞儿忽然被东西砸中了右眼，定睛一看地上滚着一颗糖油果子。他没有去捡果子而是警惕的看向四周。这时又是一声呼啸传来，他躲避不及被一颗锋利的碎石子割破了脖颈，一时鲜血直流淹没了他整个肩膀。
　　人群看着这惊天突变，无不抽气惊愕，人群中人们纷纷大喊：“圣女快救人呐！” “没事！没事！圣女有神水！很快就止血了，不怕的！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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