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卢兴祖走了，王船上的牌局却也没停了。晌午过后，唐家叔侄和摩尔根勒总要陪着雍王搓个几圈麻雀牌儿。十四阿哥胤祯却是再也没能上桌摸牌了。他上午要跟着雍王读书，下午要跟着力国公习武，只有用过晚饭方能去和年家的女公子玩耍一会儿。少了卢兴祖和胤祯，牌桌上的输赢就没人在意，搓牌的乐趣自也是少了许多。胤禛不自禁的想，卢兴祖看起来样样不如唐执玉，却能坐稳两江总督的位子，何尝不是理所应当？皇阿玛真真是慧眼独具，知人善任。
　　重阳过后，雍王船队行至通州渡口。雍王亲自送别唐执玉后，换乘车马走陆路去往京城。唐家和年家的车马当然也在车队中，只是坐车远不如坐船舒适，一路上众人皆无甚娱乐嬉戏。通州到京城其实并不远，快马疾行只需一日。雍王一行因着有女眷足足走了五日才进了京城。入城后，几家人皆是人困马乏，依礼道谢后便各回各家去了。雍王带着十四阿哥先去宫里请安，其他人只能等着旨意召见。

　　国公府里已是修整的色色齐全。阿弗喀在两府里转了转后，道：“怨不得人人都想和皇帝做亲戚。这样的好处哪里找去？”这地段，这宅子和这修整的花销样样都是白饶的。
　　摩尔根勒笑道：“颁金节族长肯定是要来京里，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阿弗喀现在是有爵位的人了，族长哪里能一直放任他自由浪荡？
　　阿弗喀一噎，皱眉道：“他不会自作主张的就给我定了吧？”
　　摩尔根勒莞尔一笑道：“你说呢？”
　　阿弗喀闭了闭眼咬牙道：“他还真敢这么干！” 爵位就那么好？一群没见过大海的土鳖！
　　摩尔根勒道：“十四阿哥是你徒弟，求娘娘给你指一个合心合意的，如何？”
　　阿弗喀摇首道：“不如何？”
　　摩尔根勒道：“你若有了儿子，自己细细教养，一身的武功得以传承，不好吗？”
　　阿弗喀正色道：“十四就是我的徒弟。有他传承，我也没甚遗憾。师兄，我不想为了生儿子才成亲。”
　　摩尔根勒叹道：“我早知道是这么个结果。” 雍王自己不想这个时候刺皇帝的眼，可也不想辜负唐家的好意，所以希望阿弗喀娶唐家的女儿。
　　阿弗喀道：“什么意思？”
　　摩尔根勒道：“你不愿意，就不提了。族长那边……”
　　阿弗喀笑道：“我若是提出将来过继一个继承爵位，你猜他心动不心动？”
　　摩尔根勒笑道：“族长心动不心动不好说。不过族里肯定是人人心动不已！”
　　孙敏换好衣衫出来道：“这就走吧。” 今日她要去雍王府拜见福晋，摩尔根勒要陪雍王去户部交差。
　　阿弗喀道：“我也出门了。晚上带十四回来，一起吃饭。”

　　雍王府。
　　孙敏在正房大花厅里见到了福晋那拉氏。那拉氏着天青色的连身细腰裙，外罩了一件水色暗纹的缎面褙子，一见着孙敏，就道：“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孙敏见那拉氏面色憔悴，道：“福晋……” 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说什么呢？又有什么可说？
　　那拉氏低着头红着眼圈道：“我……我和她感情很好。她那个人，你这些日子想必也是知道的。和她一起过日子很是轻松乐呵。这话说给别人听，只怕是不信的。你与她这回去南边玩耍了几个月，应该是信我的。”
　　孙敏颔首道：“怎么不信？她最后留的话就是给您的。说‘福晋不能来江南玩耍，不知道在家多闷……’这是她在虎丘山云岩寺给您求得佛珠，让我给您。”说着从袖袋里取出一个香包递于那拉氏。
　　那拉氏含着泪接过来，打开香包里面是鸡卵大小的一枚沉香木珠，上面密刻着‘佛说随求即得大自在陀罗尼神咒’。那拉氏把珠子捏在手心里，哽咽道：“我之前有过一个女孩儿，不足月就殇了。她一直惦记着呢。”
　　孙敏道：“弘昀……”
　　那拉氏道：“王爷把弘昀记在我名下了。其实，记不记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怕那些个奴才背着人搓磨小主子。”说话间，弘晖牵着弘昀进来了，小脸绷得紧紧的，道：“额娘。师母安！”
　　那拉氏看着弘晖带气的神色和木呆呆的弘昀，道：“这是怎么啦？”
　　弘晖道：“方福那个狗东西，居然敢给弘昀脸色看。”
　　那拉氏招手让弘昀到跟前来，道：“你自己说说看。”
　　弘昀低着头，道：“嫡额娘……额娘……喜珠照顾我很好，我不想她走。”
　　那拉氏正色道：“昀儿，额娘要你说全了。”说完盯着弘昀的小脸。
　　弘昀深吸了一口气，道：“方福给李嬷嬷说，要聘了喜珠。李嬷嬷不答应。方福说不要给脸不要脸，今时不同往日。哥和我刚好过去，听见了。”
　　那拉氏道：“方福给你甩脸子了？”
　　弘昀道：“他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让弘昀很不舒服，仿佛自己是个物件，一个稍贵一点的物件。
　　弘晖道：“方福那个狗东西……”
　　那拉氏道：“方福是王爷的奶兄弟。这事儿，我知道了。” 这方福这么张狂？失心疯了不成？
　　弘晖急道：“额娘~”
　　那拉氏一摆手，揽过两个儿子道：“好孩子。方福是个奴才，你们是郡王之子。岂可让奴才堵心？”
　　弘晖道：“那你重重罚他，我们就不堵心了。”
　　那拉氏道：“昀儿，你说呢？”
　　弘昀怯懦道：“我……我……不想再看见方福。其他的我都听额娘的。”
　　那拉氏道：“昀儿说的对。不顺心的奴才，以后不见就是了。罚他干什么呢？昀儿，你是郡王府的二阿哥，你额娘也是郡王侧妃。如今你额娘去了，嫡额娘就是你额娘。你说是不是？”
　　弘昀眼泪流出来，扑到那拉氏怀里道：“额娘！额娘！晚上你还带着我睡，行吗？”
　　那拉氏抚着他的背心，道：“好孩子。你现在已经长大了，不能和额娘一起睡了。让哥哥陪你睡好吗？”
　　弘晖也抱着那拉氏的胳膊，撅着嘴道：“阿玛没回来时，我们不是都一起睡的吗？这才一天就长大了？”

　　孙敏出了雍王府就回了正国公府。一路上她都在琢磨，为何这‘方福’敢这么嚣张？及至回到府里，她端着茶杯润喉也还在琢磨。
　　莎嬷嬷道：“慧慧这是想什么呢？”
　　孙敏道：“方福怎么敢这么怠慢小主子？仗着什么呢？”
　　莎嬷嬷一直陪侍在孙敏身边，道：“王爷的奶兄弟，讨好小主子都来不及，哪里敢这么干？除非他是笃定这小主子长不大吧！”
　　孙敏惊道：“什么？”
　　莎嬷嬷道：“我看这方福要么是个极蠢之人，要么是个极恶之人。或者两者皆是。”
　　孙敏道：“他还敢谋害小主子？”
　　莎嬷嬷道：“小孩子最是脆弱，不用谋害，稍稍马虎些都长不大的。”
　　孙敏静默片刻小声道：“李侧妃是被雍王拉过去挡剑而死的。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不过，李侧妃自己笑着安慰王爷说，是她一害怕躲在王爷怀里撞上去的。”
　　莎嬷嬷道：“方福也在场吗？”
　　孙敏摇首道：“不知道。我并不知道王爷身边的哪个人是方福。”
　　莎嬷嬷道：“或许……这方福是觉得王爷不会让弘昀长大，所以才这般张狂。”
　　孙敏皱眉道：“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不应好好把弘昀养大？况且，弘昀也是他的亲儿子呢！
　　莎嬷嬷道：“方福这种人并不少见。特别是内务府那种地方。他们认为凡是丑事都要一应掩去。”
　　孙敏叹道：“果然是又恶又蠢。照他这想法，王爷不应该先把他灭口？”

　　酉时末。摩尔根勒、阿弗喀和十四阿哥胤祯一起回了府里。众人一起用了饭后，阿弗喀就带着胤祯去了隔壁院落安歇。正房厅内只有孙敏和摩尔根勒相对而坐。
　　摩尔根勒道：“你今日在雍王府可是遇着什么了？”孙敏叹息一声，便把方福的事说给他听。
　　摩尔根勒听罢，道：“方福……我知道这个人。十四现在住在家里，不如把弘晖弘昀也接过来住好了。”
　　孙敏道：“雍王就这两个儿子。他舍得吗？”
　　摩尔根勒笑道：“送过来学武，又不是出家，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孙敏笑道：“也是。今儿，弘晖还抱怨说他阿玛一回来，他额娘就说他们长大了，不能再和额娘一起睡了云云。”
　　摩尔根勒道：“男孩子本来就应该散养，怎么能老是圈在额娘屋里呢？”
　　孙敏惊笑道：“散养？怎么说的像养牲口似的。”
　　摩尔根勒嘴角一弯，道：“正是如此。今日唐哲把他大儿子带来了。七八岁的男孩子，粉嫩细瘦的跟个小姑娘似的。”
　　孙敏笑道：“唐哲这是想让你收他儿子做徒弟？”
　　摩尔根勒叹道：“他说是我点燃了他的侠客之心。说他幼时的愿望就是‘仗剑一长笑，出门游四方’ 。”
　　孙敏笑道：“后来呢？”
　　摩尔根勒摇首道：“没有后来。他儿子一听他爹让他练武就哭了。一个男孩子哭得是梨花带雨，如泣如诉。”
　　孙敏听罢哈哈大笑，道：“他这儿子是个人才啊！”
　　摩尔根勒颔首道：“可不是？那孩子半哭半演，把他爹气了个倒仰。”
　　孙敏忽道：“日后我们有了孩儿，他若不愿意练武，你又当如何？”
　　摩尔根勒笑道：“不如何。我一天三顿的打他，打着打着，他自然就会了。即便资质差些，这挨打的功夫也是功夫。”
　　孙敏被他的话震惊的讷讷无语，半晌儿方道：“我这下非得竭尽所能的练好功夫了。”一天三顿打孩子！！！她看得出，他说的不是玩笑话。
　　摩尔根勒笑道：“你放心。我自是不会这样对你。”
　　孙敏笑笑不语。他当然不会这样对她。不过，她练功夫却是为了对付他，至少能在他打孩子的时候，出手阻拦一二。

　　孙敏每日练功愈加勤勉，三十六条运功法门，如今已练就十八条，‘玉腰奴’如今已被她御使自如。她自己都惊叹身体的变化，足下轻点即可跃上半人高的书案，且案上茶盏不倒。她现在虽然还做不到身轻如燕，但身手已如狸猫般矫健灵活，且目力耳力都更胜从前许多。
　　摩尔根勒回到正院没见着孙敏，径自就去她的书房寻人。一推门，就被一只白嫩的小手偷袭。摩尔根勒嗤笑一声道：“都学会偷袭了？厉害厉害！”说着，探手扣肘。孙敏嬉笑一声，曲臂滑过，一矮身偷袭摩尔根勒的腋下要穴。摩尔根勒挥掌格挡，孙敏顺势横肩侧肘攻击他的小腹，他叹道：“你这是耍赖！笃定我不能下重手？”说着，化掌为爪，刺啦一声，撕去她肩部小半片儿衣衫。
　　孙敏惊跳三步之远，捂着胸口的碎布，怒道：“你！你！你……你不讲武德！”
　　摩尔根勒眯着眼道：“我这是无奈自保！再说，难免有敌手会使出这般卑劣手段。这也是提前教你不是？”
　　孙敏眯着眼狠狠道：“若是真有这一日，你在哪里？”
　　摩尔根勒一愣，愧然道：“是我不好！”说着走过去抱住她。
　　孙敏搂着他的腰，幽幽道：“你有什么错呢？没有谁能一直陪着谁。那些永远在一起的话哪里能当真？”
　　摩尔根勒安抚的拍着她的背心道：“我们是要一起走很远的路。我也会尽我所能的陪着你，护着你。只是世间变数太多，人强不如己强。”
　　孙敏扬起头颈，笑道：“你真的很好。我都明白。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摩尔根勒摸摸她的脸蛋，笑道：“我很好是吗？你才见过几个别人？”
　　孙敏笑道：“我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江湖更是没去过。师兄什么时候带我跑跑江湖，见识见识啊？”
　　摩尔根勒低头抵着她的唇低声道：“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孙敏静默片刻，道：“你就是我的江湖。”摩尔根勒低首含住她的唇舌，深深的亲吻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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