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蝶杀

作者:昭华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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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通州渡口。
      雍王南行的船队夜泊一宿。王船一艘,官船两艘,卫船四艘,七艘船的桅杆上都竖着雍字旗帆。直隶总督唐执玉的亲兵把渡口围得严丝合缝,堪比御驾亲临。雍王的王船是圣上御赐,正是大前年南巡的御驾龙舟,内务府帮着换掉了逾制的内饰。船起三层,二楼是接见官员处理公务之所,三楼是起居之所。雍王在二楼开了两桌小宴招待直隶总督唐执玉及其属官。陪雍王南行的正国公摩尔根勒、雍王府侍卫统领傅莹、户部郎中唐哲在主桌作陪。
      唐执玉在主桌见着唐哲,笑道:“王爷抬爱让这小子坐在这儿。” 唐哲正是太子提议的盐政人选,因为直郡王谏了坤萨没能越级升职。此次圣上钦点雍王南行,把唐哲升为户部郎中并指派到雍王南行的队伍中。唐哲正是直隶总督唐执玉的亲侄儿。不然,他哪里能做张廷玉的学生?
      胤禛恳切的道:“唐公说哪里话。我这郡王全赖皇阿玛恩赐,除了拼死勉力之外,全赖大家帮衬。唐哲这次陪我南行要派大用场呢。”直隶总督是九大都督之首,承拱卫京城之重职,绝非圣上一般亲信之人。
      唐执玉舒朗一笑,戏谑道:“王爷慧眼,我这侄儿旁的本事没有,算账最是了得。他们兄弟几个逢年过节总要想法儿多积攒些岁钱,临了阿哲总要比别人多些。”
      唐哲被叔叔调侃,亦无愧色,拈起一片酒米肠吞下,哂笑一声道:“谢二叔夸奖!王爷你只管放心用我就是。国公爷、傅大人你们尝尝这酒米肠,这是我婶娘亲做的,外边儿吃不到。”
      摩尔根勒从善如流,拈起一片细品,道:“咸甜适口,回味醇厚。唐夫人好手艺!”说完,又拈了一片入口。
      傅莹拈了一片入口,赞道:“真好吃!”
      胤禛拈了一片入口,频频点头后,又拈了一片入口,回头道:“让后厨给侧福晋她们也送一盘去。”苏培盛躬身领命而去。
      唐执玉笑眯眯的看着一盘酒米肠很快见底,道:“王爷此次南行,一路上人马劳顿辛苦。下官安排一队亲兵随行送王爷到淮阴。王爷有何苦差只管差遣他们就是。”语毕,他回首冲着另一桌的一位穿着官卫服饰的年轻人道:“青阳,来。”
      一个年纪约莫二十五六的年轻人恭敬的站到唐执玉身后,道:“大人有何吩咐?”
      唐执玉正色道:“王爷,这是我的亲卫队长刘青阳。我让他领两个船队给您护航。一应伙食杂务他们自理,傅大人只管安排他们巡卫任务就是。青阳,快给诸位大人见个礼。”
      刘青阳躬身道:“见过雍王、正国公、傅大人、小唐大人。”正国公、傅莹、唐哲都笑着摆手道:“无须多礼。”
      胤禛笑道:“唐公费心了。”
      唐执玉笑道:“到了淮阴,就该老卢出力了,我就不抢他风头咯!”唐执玉口中的老卢就是两江总督卢兴祖。

      宴毕。胤禛亲送唐执玉离船登舟而去。唐哲及其他随行官员亦告退下船自去官船客舱休息。
      胤禛在众人离去后,方道:“摩尔根勒,你看那刘青阳如何?”
      摩尔根勒道:“看身形走路,多半是练外家功夫的。”
      胤禛看他说的不甚在意,心知这是不过尔尔的意思,心内气馁。唐执玉堂堂一个封疆大吏也不过只能招揽这般人才而已……
      摩尔根勒看雍王似乎心有不甘,便笑謔道:“不知王爷可听过一句江湖俗语?”
      胤禛奇道:“什么?”
      摩尔根勒道:“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胤禛愕然,好笑道:“这是何意?”
      摩尔根勒道:“徒手的干不过有刀的,人少的干不过人多的。”
      胤禛一点就透,颔首道:“确是如此。” 心中越发明晰,一班可以替换的人马远胜无可取代的武林高手。
      摩尔根勒又道:“圣上指派我陪您来江南,就是要我护您周全的意思。看唐总督今天的安排,应该也是得了圣上的嘱咐。王爷您在江南想干什么都可以,不必顾及其他。”
      胤禛静默片刻,又道:“摩尔根勒,你……” 愿意……
      摩尔根勒侧首看着雍王,道:“王爷?”
      胤禛道:“你今晚就歇在这儿吧!苏培盛刚才传话,侧福晋已经把李夫人安顿好了,就不送你们去官船上歇息了。” 两艘官船,其中一艘就是正国公专属的。
      摩尔根勒躬身道:“多谢王爷体恤,让侧福晋费心了。”

      摩尔根勒进了舱室,正看见孙敏斜靠着床头假寐。莎嬷嬷留在京城理事,此次南行是两个内务府拨来的婢女跟着服侍她。两个婢女见正国公进来,立即行礼退出去了。在京城时,她们就被莎嬷嬷提点过——国公爷好静,极不耐烦身边有人。两个婢女都出自普通包衣人家,原是永和宫的粗使宫婢,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
      婢女行礼出去,孙敏即睁眼坐正,眼神迷蒙着道:“师兄,今晚我们……”
      摩尔根勒在榻上坐下,笑道:“喝酒了?”
      孙敏揉了揉额角道:“李福晋真真是海量。王爷身边的苏公公不是送来一盘酒米肠吗?李福晋就问他有好酒吗?苏培盛就把唐总督送的‘刘伶醉’取了一小坛子送来。我陪着喝了几杯,余下的都叫李福晋自己喝了。我看她还意犹未尽呢!说是还想尝尝‘泥坑酒’和 ‘山庄老酒’……她身边的嬷嬷只敢拿软话哄她……”
      摩尔根勒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心知她这是有些上头了,道:“洗漱了吗?”
      孙敏迷迷瞪瞪的点了点头,道:“你洗漱了吗?”
      摩尔根勒笑而不答,道:“那你就睡吧。”说着,过去帮她把外衫褪去,除了鞋袜,安顿她躺好。
      孙敏盖着薄被躺好后,又闭着眼睛嘟囔道:“你也喝酒了!我都闻出来了……”
      摩尔根勒掩好纱帐,自去角房洗漱。摩尔根勒出来后,合衣躺在横榻上。

      孙敏半夜醒了。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李福晋宴请江南官眷,吴书克家的徐岚在席间看她恍若故人。她自是故作不知状的一笑而过。一时又见徐岚和其他官眷窃窃耳语,只道她还真是手段了得,夫婿死了不及百日就另寻婚配云云。她当场怒斥:是谁害我家破人亡?徐岚诧异道:国公夫人?这是怎么了?莫非……徐岚说着说着露出诡谲的笑容。她赫然惊觉,这张脸不是柳丝儿吗……她就是在惊怒交加下醒来的。她拥着被子,坐起来。她很热,底衣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她心里却空的发冷,她不抓着被子,又能抓着什么呢?今天是第一百天了。一百天以前她是江南盐政李夫人,如今她是正国公府的李夫人。她的人生被割裂成两半,一半叫孙敏,一半叫李慧。她最近时常想若是真有一个李慧该多好!李慧自小在关外的鄂伦春族地长大,父亲是个隐士高人。她虽从不曾见识江南烟柳、京城繁华,但却能遨游天地,感受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美景。李慧嫁给师兄,畅游天下,不甚快哉!孙敏和李慧应该很是能谈得来吧!她们会成为最好的闺中密友……
      她的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她的底裤湿濡濡的,她烦躁羞恼至极,只能抱着被子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摩尔根勒在她坐起来时,就醒了,隔着纱帐看着她抱着被子出神。他静静的看着她,一动也不动。直到她哭起来了,他也没动。他在想,这是第几次见她哭呢?第三次吧……他嗅到了一丝血腥气,又听到她抽抽噎噎的道:“师兄,师兄……你来一下。”
      摩尔根勒起身,走近,掀开帐子,坐到床边,看着她垂着的脑袋,道:“我抱你去角房?”听着她声若蚊音的嗯一声,他便探身把她抱起,掌下一片濡湿。
      摩尔根勒把她放在角房的榻上,又见角房的小炉子上还温着一铜壶热水,道:“你自己行吗?还是我叫她们进来帮你?”
      孙敏低着头道:“让她们进来收拾一下……还是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摩尔根勒叹道:“……我收拾,你自己洗漱一下。”
      孙敏飞快的看他一眼,忙忙点头应好。她就着热水擦洗干净,又在角房取了净布、净衣换了。出了角房,又摸着黑,慢慢走到床前。正准备躺下,一只手探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她被拉入他的怀里。她浑身僵硬,道:“师兄?”
      摩尔根勒道:“嗯。睡吧。”他的手掌抚住她的小腹,暖烘烘的。
      孙敏僵了一会,慢慢松懈下来,小声道:“师兄,你烦我吗?” 他一个人快意江湖,才更逍遥自在吧!
      摩尔根勒低笑几声,道:“不烦。”
      她的背脊靠着他的胸,细微的震动让她头皮发麻,她道:“对不起……你,你笑什么?” 她很可笑吗?
      摩尔根勒哑声道:“不用对不起……有一天有个小鸟偷了你放在窗边的糕点,你会介意吗?”
      孙敏低声道:“自是不会。” 这是要给我讲故事?
      摩尔根勒道:“若是偷点心的是老鼠呢?”
      孙敏一时哑然,又听他道:“你看都是被逼无奈出来讨食,境遇却大不相同。”
      孙敏幽幽道:“……我也是在你这里偷生的。” 我在你眼里是小鸟,还是老鼠呢?
      摩尔根勒探手把她转过身,轻轻抚着她的脸,低声道:“命运让我们相遇。我们都很幸运。我何尝不是在偷呢?我偷得是……”最后一个字被他吞进,又卷入她的唇齿间。他温柔坚定的亲吻着她。她的唇单薄的让他不敢吸吮,他小心翼翼的舔舐着,试探着慢慢含住她的唇舌。他亲着她时,他的右手仍然轻轻抚住她的小腹,他知道她的痛,他知道她的一切。他的气息干净温暖,她沉迷在他的气息中,那么暖,那么坚定,那么坚实,不再飘摇,不再惊惶……
      他抬起头时,她还在喘息,她的手搭在他的肩颈上。他轻抚着她的脸,拇指划过她的唇角,道:“睡吧。”
      她闭上眼睛,握住他放在她小腹上的手,缓缓睡去。
      天光自窗格照进来时,孙敏睁着眼细细看着摩尔根勒的脸。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睡着的样子。他闭着眼睛,他的睫毛很浓,眉骨高,眼窝深,鼻梁挺,嘴角细长嘴唇很红。她伸手轻轻摸着他的眼角。不是三十六了吗?怎么没有皱纹?又摸了摸他的唇和下巴。呀!没有胡须?忽然她的手被他攥住了,听他哑声道:“好玩吗?要不要摸这里……”说着拉着她的手往下探去。她连忙两手死死拖住他的手,小声叫道:“不玩了!不玩了!我错了行不行?我真错了还不行吗?”他笑着放开她,道:“我天生就不长胡须。少时,阿弗喀没少笑话我。你更喜欢有胡须的男人?”
      她看着他眯着的眼睛,十分警醒、坚定的摇首表示绝无此事,又恭维道:“师兄这是面若冠玉,貌比宋玉。”说完看他笑的有点危险,又正色补充道:“阿弗喀只有羡慕的份,他看着比你大。”
      舱门外,摩尔根勒的侍卫季朵道:“爷,傅大人想和您一起用早饭。”
      摩尔根勒应了声后便起身,理好衣服,对孙敏道:“你先躺一会儿,我让她们进来服侍你换洗。”说完,就去角房洗漱后离开。
      摩尔根勒走后,两个婢女就提了两大桶水进了角房。拾弄一番后,才侍奉着孙敏在角房擦洗。
      孙敏换好底衣,坐在镜前,婢女春桃给她梳了一个日常小髻,只插了一根粉白色的桃花簪子。
      春桃道:“天儿怪热的,今儿也不见客,这样松快些。”说着轻轻给孙敏揉捏着肩颈放松。夫人虽说出自关外寻常人家,可这般容貌、身段、气度就是宫里也难得一见。春桃好容易有机会近身伺候,自是打叠起一万种心思讨好夫人。能在国公夫人身边贴身伺候,将来得一门体面的婚事,比在宫里熬着强百倍呢。
      夏竹取了两套衣裙来给孙敏选,一套黄丹色绸衫配月魄色的绫裙,一套芰荷绿短衫配琵琶茶罗裙。孙敏挑了芰荷绿的那一套。一番穿戴后,孙敏揽镜自照。镜中女子,双眸莹润,面若桃花,一阵风自窗格吹进来,轻扬起她的裙角。春桃心内叹息,夫人真的好美,又看一眼捧着镜子的夏竹。啊!夏竹的眼睛都直了,这个闷葫芦都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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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直隶总督一职在康熙八年就撤了,直到雍正元年才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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