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捷克正敬业地在外滩转圈，马学仁随口那么一说可是苦了他，外滩说大不大但是占地也挺广的，这要是绕着转上30圈恐怕没个一天一夜也下不来。捷克正郁闷地等红绿灯，手机响了。马学仁令他马上回来，捷克忙说好好好，我这就去，马上去。

　　马学仁扣上电话，一手扶着于佑和，他看着那人在他面前就那样倒下去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于佑和喝了一夜的酒，那一次的绝望马学仁至此不想再去回忆第二遍。于佑和因为那次的酒精过度导致了并发症，在香港医院做了一阵子治疗，三个月后又被转去了温哥华休养，这样一走就是近两年。两年的时间对于于佑和来说只不过是用来抚平伤口，而对于马学仁来说是用了近两年的时间去调查去帮他，尽自己的所能。
　　叶秋之后，他第一次这样拼命地帮一个人。
　　而且不知道这个人还能不能回来香港。
　　直到三个月前他在yahoo邮箱接到了一封邮件，于佑和发来的，跟他敲的还是繁体字，他对着屏幕笑了一会儿，于佑和说他的病差不多好了，不日就要回港。

　　马学仁想也没想，直接回复他说，好，我派人去接你。然后是自然而然地询问几号的航班，几点到。
　　那几天马学仁心情很好。
　　很莫名。

　　于佑和是一个多月前来到香港的。那天温哥华大暴雨，航班误点，到了香港机场已经是午夜，那天马学仁正好被陈福生的案子绊着没走开，派去接于佑和的人也和他失去了联络。
　　马学仁出了一会儿神。

　　刚才于佑和又倒下去的刹那，马学仁是无意识地伸手扶住他下滑的身体，习惯性地想要保护到他想要保护的人。原来看着一个人突然在自己的视线里滑落是这样一片空白的感觉，不紧张，只是自己身体的动作会不受小脑的控制。本能地去探探他的呼吸，确定他只是疲累过度暂时性晕厥，才轻呼出这口气。
　　可是马学仁不知，他那背影都在颤抖。

　　靠在他肩上的人安静得有些像要消失一样。茶社里的灯光很暗，角落的这个位子本来就很少有人来往，相对独立。这个时间的小茶馆，还悠悠扬扬地放着古筝曲子。
　　马学仁伸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动作，把于佑和的肩膀轻轻环住，往自己身上靠了靠，觉得不够就搂得更紧一点。离得更近了，呼吸就近在咫尺，从侧面看去，于佑和生了一张安静的脸，五官都很饱满很温柔，甚至是喘息间都不可闻，全身都笼罩着随和的气质，睫毛在暗光里闪了闪，马学仁心跳跟着快了几拍。
　　有点不敢松手的感觉。

　　多少次，马学仁看着身边的人在眼前一个一个地消失，然后再在某个地点重逢，然后再消失，最后只有他一个人还在原地。他是个理智得过了头的人，职场上他八面玲珑，却没有一个是他真实的自己，他想要的很简单，就是和一帮子兄弟走到底，帮他们一路到底。当然，这都是曾经的想法，直到三年多前叶秋之事了结，他抛开所有的一切一个人到了上海，身上除了一张怎么都刷不爆的信用卡，别无他物。
　　那时候他手里把玩着这张卡，心想，除了钱，我恐怕是一无所有。

　　直到有个人在船头温柔的一笑，轻声告诉他说，那，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味道人们都喜欢，那就是茶的苦味，越是苦的茶人们就越爱喝，觉得很奇怪。

　　活着的人，都是在不动声色中尝着自己的那杯苦茶。
　　茶被喝干了，还要把里面的茶叶都嚼了吃了咽下去，算是过完了这一辈子，品完了自己那杯茶。
　　于佑和好像很简单，却又很细腻。
　　他说，人活着不是要做自己喜欢做的事，重要的是喜欢上自己做的事。

　　就像是这样，马学仁默默地靠在沙发上，于佑和靠着他，这样的距离这样的环境，他才能好好地去审视一下自己。从一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律师这个职业好像一直都是在为别人活的，从好到歹，从恶到善，没有一种是真实的定律。
　　都是伪善。

　　身边的人体温清晰可感，低头间正好碰到他的头发，马学仁小心地伸手去抚了抚，这个人因为治疗的关系，体温都会比平常人高一些，像个孩子一样会在他耳边蹭一蹭，那么无意识的动作让马学仁不知所措。
　　知道他是累得晕过去，其实身体大概是没什么大碍。现在呼吸很均匀，大概是在补觉。
　　不知道他是多少天没好好休息，也不知道有多少顿没吃。

　　又拨了个电话給捷克，捷克说路上修路堵车。这样待着不是办法，马学仁要先把于佑和給送回旅社，再找个医生给他看病，自己现在是走几步都困难，脑子木木的跟过电似的，车祸时脑震荡留下的余热还没过去。

　　马学仁无意识地一转头，正好于佑和动了动脑袋，两人就脸对脸地蹭了蹭，呃……马学仁发觉自己很不是自己，不太敢低头看他，但还是小心地低头看看，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暧昧，还带着点偷偷摸摸，就瞅见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嘟起来一些，孩子气得很，咳……气氛好像换了一种存在方法，天地旋转开来。

　　有种控制不住的欲望唆使让马学仁很头痛。

　　一边还是在和理智抗衡，一边不住地往下探了探，直到在那两片唇上稍稍碰了一下，他发觉自己在做一件他这麽多年一直都没做过的最不理智的一件事。

　　他在吻他。

　　仿佛一个不可遗失的难题被解决，在一丝一丝的温存间保持了沉默不语。
　　渐渐地有些失控的节奏突如其来，某人想加深那个亲吻的深度，可是他还是依依不舍地含了一会儿，然后在他的眼窝处轻轻地碰了碰，闭眼时温柔地一笑，酒窝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轻松自然。
　　我知道了，骄傲没法当饭吃，会吃死人的。

　　这个时候，门口的帘子动了动，捷克愣头愣脑地姗姗来迟。
　　“仁哥，我来晚了，啊！~~~~~于先生他他他怎么了？病了？晕了？还是睡着了？”马学仁很好修养，还是想提醒他这是安静的场所你别大声喧哗，捷克噢了一声，忙扶着于佑和出门。
　　好像没干什么，却都累得精疲力尽似的。
　　马学仁取下眼镜简单擦了擦，这个……呃，刚才的种种还是，还是不要告诉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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