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

作者:十七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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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8 章


      第八章

      林霰径自出了踏春楼,楼外寒风习习,他出了门便倚在墙边低着头咳嗽。

      外头的姑娘只当是喝多了酒的恩客,连忙上前来搀扶。

      林霰抬手挡住,他侧着脸,聚在眼尾的一簇眸光微冷,沉言道:“不麻烦了。”

      恰巧霍松声在这时追了出来,几下把边上姑娘打发走,四处看看:“一言去哪了?”

      林霰靠着墙站稳:“他去打探明日开船的时辰了。”

      霍松声理了理乱掉的衣襟,揪着领口闻了闻:“真香。”

      林霰眸光微动:“将军喜欢这香味?”

      “胭脂水粉味,我喜欢这干嘛。”霍松声看了眼林霰,说道,“先回去吧,我看你累得不行了。”

      霍松声和林霰回到客栈,没多久,一言便带着探听到的消息回来了。

      从一言口中得知,那批货物会在明日寅时经水路送往国都长陵。

      这也太巧了,霍松声刚巧要回长陵,这船又是往长陵去。他找来春信,让春信连夜再去找一趟樊熹,务必弄来上船的船票。

      这种秘而不发的运送“货物”,为了掩人耳目通常不会单独开船,要么随货船、要么随客船一道运走。

      霍松声运气很好,明日寅时那趟恰好是能载客的货船。

      此时距寅时还有不到两个时辰,林霰陪他折腾了一晚上,已是倦极。

      霍松声让人去休息,自己合着衣服趴在桌子上囫囵眯了一会。

      等接近寅时,他第一个敲的又是林霰的门。

      林霰已经起来了,正在洗漱,隽冷面容上挂着没擦净的水滴,显得他眉目如墨,颜色极深。

      开门的时候,林霰衣服还没有完全穿好,小露着襟口,也不知是不是身子太差,竟还在微微气喘。

      霍松声打量他的脸色,觉得也不算太难看,往屋内看了一眼,空空荡荡就林霰一个,于是问道:“一言呢?”

      话音未落,房顶上传来瓦片声响。

      霍松声退后几步,到院中抬头一看,一言单膝跪在房顶边缘,一柄弯刀架在腿上,手里还攥着块布,看起来正在擦刀。

      “找我?”

      霍松声招手让一言下来,说:“准备走了。”

      一言飞身落下,抱着刀倚在门前廊柱上,并不走进林霰的房间。

      林霰收拾差不多才出来,一言问道:“先生,药吃了吗?”

      林霰说:“吃了。”

      他一靠近,霍松声便闻到一抹冷香,和昨天在林霰身上闻到的味道不一样。

      霍松声少有的对香味如此敏感,吸了吸鼻子:“收拾好就走吧,路上再买吃的。”

      遂州与长陵相近,作为皇城脚下最繁华的城镇之一,遂州每日货运往来众多,靠的都是水运。

      霍松声上船时,天还是黑的。

      货船很大,共三层,底下两层是车马和需要运送的货物,商旅都被安排在第三层。

      从遂州去往长陵,行水路要一日。

      霍松声不急着找东西,反正货在船上跑不了,他靠在小床上,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正是林霰前两年写的《乾坤赞》。

      书是昨天去见樊熹的路上买的,书摊子最显眼处就是林霰的大作,听书贩说,近日受民间流言影响,林先生的书卖得很好,霍松声去的时候只剩下最后一本。

      霍松声随便翻开一页,虽然他没读过这书,可书中内容早已在百姓口中知道个大概,因此一开始霍松声是当个笑话看的。不料刚看两行,他便看入了神,原本漫不经心的坐姿也不知不觉调整规矩,等反应过来,霍松声已然翻到了最后一页。

      长久保持一个姿势让霍松声肩颈酸痛,直到看完,他才动了一下。

      天色已经亮了,霍松声卷起泛着墨香的封皮,目光落在最后一行,然后轻声念了出来:“自古功过谁评说,长陵城中有乾坤。”

      如民间传说的那样,《乾坤赞》是一篇不折不扣为赵渊歌功颂德的文章,它的精华凝结在最后一句。赵渊贵为九五之尊,早年确实有诸多功绩,可人至暮年愈发昏聩,在百姓间风评大不如前。民是治国之基,民心不稳,国将不国。林霰这句“长陵城中有乾坤”传入皇帝耳朵,龙心大悦,从此他仕途有了保障,可相对应的,林霰溜须拍马、趋炎附势的形象也深入人心。

      霍松声看完全文,不得不承认林霰的才情在整个大历数一数二,可又难免有些可惜。文人风骨之所以傲然于世不止是因为过人之才,更在于君子之德。林霰固然能作好文章,可这份“好”因为鼓吹皇权而落了俗。犹如珍珠蒙尘,到底是少了文人最重要的那份干净纯粹。

      霍松声活动肩膀,把书放到一旁,脑海中浮现起林霰寡淡的脸来。写出那样文章的人,无疑是贪恋权势之徒,可林霰看上去清清冷冷,眼里没有丝毫对权势的欲望,也没有对世俗的渴求。

      霍松声摸了摸书页,一时不知这本书和他看到的林霰,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

      霍松声原地发愣半晌,肚子饿了,于是起身去找点吃的。

      船舱外湿漉漉的,下起了雨,风带着哨子。

      饶是霍松声皮糙肉厚也觉得有点凉,他摸了摸窜风的后脖颈,刚要折进后厨,眼睛一瞥,在甲板上看到了林霰。

      不久才在脑海中驻足过的人此刻独自站在风口最盛的位置,蒙蒙雨雾裹着他,让他看上去多少有些不真实。

      霍松声脚步微顿,发现林霰瘦归瘦,身姿仪态倒是很好。很多病人身体虚弱的缘故,身形会有些佝偻,但林霰不是,他往哪儿站都像是一块板,挺拔的像是刚从军营里拉出来似的。

      这点发现让霍松声有些怔然,这一刹那,他又想到了林霰那双眼睛,还有昨天隔着朦胧的纱帐看到的轮廓。

      “怎么不打伞?”林霰不知何时注意到霍松声,已经走到面前,他的脸色和衣服差不多白,发丝微湿,细看之下眉宇好像有一些不足为提的褶皱。

      霍松声站直身体:“你不也没打。”

      林霰往船舱内走了几步,霍松声也跟进来。

      “将军尊贵,与我不同。”

      厨房用一块蓝布挡着,林霰抬手要掀,还没碰到,霍松声先一步掀了起来。

      “先生‘将军’长‘将军’短的,是怕别人不知道本该在镇守边关的霍松声秘密返回长陵了么?”

      雨天出行的人少,船上三层没几个人,厨房里的吃的也没有备现成的。

      霍松声从篮子里挑出青菜和土豆:“先生可知,若是消息传到回讫人的耳朵里,漠北会怎样?”

      林霰微微一顿:“抱歉,我不懂战事,不知厉害关窍。”

      霍松声蹲在地上洗起菜叶,说道:“若我大漠因此逢难,先生知道我第一个要找的人是谁么?”

      林霰抿起唇。

      等霍松声湿着手站起来,朝他一笑:“先生不要紧张,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若真不幸被我言中,我一定会给先生辩驳的机会。”

      林霰不再出声,他沉默的帮霍松声打下手,打来一锅水先烧开。

      他的右手被霍松声硬生生掰断之后便有些使不上力,手腕上缠紧了厚厚的白纱,应当还敷了药,霍松声能嗅到淡淡的药香。

      “先生歇着吧,待我将面下好,分你一碗。”

      林霰闻言眼神一动:“公子常年在外,也会自己做饭吗?”

      霍松声从小锦衣玉食,可谓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别说做饭了,厨房都没进过几回,但去了漠北后便什么都会了。

      “溯望原上物资缺乏,有什么吃什么,能煮熟就行。”

      漠北艰辛不难想象,林霰点了点头:“还是我来吧。”

      林霰从霍松声手里接过刀,左手用刀也很利索。霍松声乐得清闲,随手洗了个苹果,靠着橱柜边吃边看林霰做饭,想的却是,如今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内阁大公主成一派、督察院宸王成一派、东厂司礼监又是一派,除此之外,真正的清流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自古靠趋炎附势发迹者数不胜数,像林霰这样一步登天的却没几个。在前大公主和宸王已经对林霰下了见血封喉的绝杀令,在后内廷被大太监秦芳若把持,若林霰的存在威胁到他,秦芳若也非等闲之辈,而宫中清流最不喜官员攀附权贵,倘若林霰能顺利入宫,他的处境也是腹背受敌,怎么走都不会顺心。

      霍松声嚼着果肉,状似随意地问:“先生奉诏入长陵,招来许多红眼,可想好日后如何在国都自处?”

      林霰掌着刀刃:“皇上既然诏我入宫,自然安排好了一切。”

      “先生是想说一切听从皇上安排?”霍松声话里有话,“我怎么没发现先生是这般逆来顺受之人。”

      刀刃锋利,尖芒折映着林霰无波的瞳底:“自古君臣之道,君在上,臣在下。如同将军领兵打仗,军卒皆要听将军指挥一个道理。”

      霍松声抹唇一笑:“先生读过那么多书,想来也知道什么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林霰将切好的土豆丝放在盘子里:“公子所言何意。”

      “先生口中君臣之道如斯坦荡,可先生心中是否也别无他想呢?”霍松声吃完苹果扔掉核,踱到林霰身边,从胸口取出那本《乾坤赞》,当着林霰的面装模作样的翻了起来,嘴里说,“朝中处处虎狼成群,大公主和宸王十年根基,先生,你孤身影只独闯皇城,仅凭一本《乾坤赞》怕是无法安身立命吧。”

      “我奉皇命入宫,何来孤身之说。”

      霍松声好笑地摇了摇头:“先生,你是聪明人,难道不知这天底下最不靠谱的就是皇帝宠信。”

      林霰放下手里的刀,转过身来看着霍松声:“霍将军,你究竟想说什么。”

      霍松声说:“我只是在想,这偌大皇城,先生有谁可以依仗。”

      林霰与霍松声相对而立,他很聪明,自然听得懂霍松声的话外玄机。霍松声几番暗示,不过是在问他,有没有打南林侯府的主意。

      林霰转过身去,将锅盖揭开来:“将军,你忘记了,你我相遇实属偶然。我不需要依仗谁,你多虑了。”

      “那我就看不懂你了。”霍松声往前一步,“我以为先生能做出《乾坤赞》这样的文章,自然放不下权力荣柄,可听先生的意思似乎不是这样,所以你求的是什么呢。”

      林霰眼睛落在水上,淡淡道:“世上之事,千万般缘由,公子难道要一一问个遍吗。”

      霍松声内心嗤笑,发现林霰这人很会打太极,他也跟着有样学样:“粗鄙之人久处蛮荒之地,没见过先生这般人物。”

      林霰将面下入滚开的沸水中:“公子出身贵重,心有大义,不必如此自谦。”

      霍松声静了片刻,觉得林霰真得很有意思。

      无论是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折了一只手,还是被言语暗讽威胁恐吓,一概没有显露半分惧怕或是有半点气恼。林霰表现出来的情绪始终是平静而平和的,如果非要掺入一些色彩,那大概可以归结为无奈的东西,总是让霍松声看不明白。

      他看不明白林霰的无奈从何而来,也看不穿这个人,看不透那双眼睛。

      霍松声甚至产生了一种莫须有的错觉,林霰一直在让着他。

      “先生待人一贯如此吗?”霍松声问道,“这样看来我反倒像个恶人。”

      林霰顿了顿,回答说:“公子对我有疑虑,试探敲打是应当。公子先前问我,将何人何事置于心上。林某久缠病榻,世事多已看开。世人是牵绊,俗事是负累,林某心力有限,确实不太会将这些置于心间了。”

      面煮开了,热气翻腾上来。
      林霰苍白的面容在雾气中更显清冷薄情。

      “先生好无情啊。”霍松声笑道,“可贪嗔痴恨是人之常情,谁又能真的不为所动,谁又能将其抛诸身后呢。”

      林霰又是一阵沉默,他面相寡淡,总对着霍松声的一双眼睛在这空隙间染上初见那时浓密的雾。半晌,林霰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残躯贱命苟活至今,自当有所求,公子莫要再问了。”

      “先生这样说我便明白了。”霍松声把书一合,“乾坤赞”三个字在氤氲而上的热气中显得飘渺虚无,“您是要成大事的人。”

      成大事者,机关算尽,无心无情,凡尘俗世皆是负累。一朝登上九重天,一身荣华,一世富贵,如此诱惑当前,其他的,什么大公主,什么宸王,什么南林侯府,都算什么?

      富贵险中求,林霰也不过如此。

      面煮熟了,林霰右手无力,霍松声帮忙盛进碗里。

      趁这个当口,林霰在调料架中取了一把花生碎,刚巧霍松声盛好面,他一把全洒了进去。

      霍松声捧着碗挑起眉。

      林霰见他不动,视线垂落在那层花生上:“公子不吃花生吗?”

      非但没有不爱,过去霍松声吃面必放花生碎,只是吃面放花生的习惯并非每个人都有,可林霰的动作却十分流畅自然,就好像他清楚的了解霍松声的所有喜好。

      “小时候喜欢。”霍松声说,“后来去了漠北,不知为何一吃花生便浑身起疹子,那以后便不吃了。”

      林霰将碗接过来:“抱歉,我吃面要加花生,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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