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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恶火传继
  “你,你什么意思!”林阿朵本来还有点羞愧,听到她说最后一句,再也忍不住了。

  什么叫“倒说的好像自己是好人似的”?这话不是在骂他们不是好人吗?

  但是看着那张许老师的脸,莫名其妙地,林阿朵就开始心虚。这话的语气——是不是意味着,外婆早就看穿了她已经不是她的孙女?

  “哼,你说呢?”外婆依然气焰高涨,“你们心里清楚你们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事情!孩子,老太婆没有力气了,但是奉劝你一句,离这位满嘴谎言的先生远一点吧,否则你迟早要倒大霉的!”

  安吉尔也忍不住了,“这位婆婆,请你把话说清楚。我为什么要害小红帽?”

  林阿朵敏锐地发现,安吉尔并没有反驳外婆的前半句话。她越来越感觉不寒而栗。

  “等等,”林阿朵终于转向安吉尔,“安吉尔先生,我还没搞清楚关于你的谎言是怎么回事。外婆,婆婆,如果你有什么指控,请先说出来吧。一个个来。比如说,刚才那个故事究竟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外婆愣了愣,过了一会儿,阴恻恻地笑起来,“看来你这个孩子也没有看起来这么蠢。这位先生,既然她好奇,老太婆我也不妨为她解惑。你一直坚持自己没有说谎,只是简化了故事,那么,接下来老太婆的话,你可以暂时不打断吧?等结束之后,再辩白我想也不迟。怎么样?”

  安吉尔看起来很不情愿,但还是点头同意了。

  “很好。”外婆转向林阿朵,笑着说,“所谓的真正的悲剧,恰恰不只是人命消失的惨剧,而是人心易变。今天睡在你枕边的,下一秒就想要杀你,砍你——毒你。孩子,你理解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林阿朵似懂非懂地听着,听到她说到“毒你”的瞬间,一股寒意从脊背蜿蜒而上。

  她瞪大眼睛,不由得脱口而出,“您是说那病......”

  “你想得没错,我是说,当初爆发的疫病,根本不是疫病,而是毒药。”外婆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孩子,你知道是谁下的毒吗?你知道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吗?我告诉你,是那个从头到尾温顺,竭尽全力,爱护她的家庭的女人。即使无数次被击打,被自己深爱的丈夫打得遍体鳞伤,她都挺过来了。可是为什么,她忽然变成了一个疯子,要给全村人下毒?要让她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直到这森林只剩她和女儿两个人?”

  “为,为什么?”

  “因为她的儿子死了。”外婆忽然闭上嘴。

  林阿朵无意识地点头,“是啊,她的儿子——从那个时候她就准备要,要害其他人了?”她忽然意识到事情改变开始得是多么早。

  “‘害其他人?’”外婆惨笑起来,“是其他人先害的她。如果不是那些人对发生在这个家的一切熟视无睹,对她发出的求救信号漠然相待,如果不是那个暴力的男人逐渐把自己的无能发泄到妻子身上,以彰显自己的力量感,她绝不会被推入如此的深渊。在她儿子代她死去的那一刻,她就彻底明白了——她的存活,是儿子为她争取来的。那是地狱的魔鬼给她下达的最后的指令:是时候让善恶终有报了。”

  “她不是被一个人推入‘深渊’的?”

  “这就是你貌似可亲可敬的安吉尔先生隐瞒的真相。”外婆瞟了一眼安吉尔,后者正面无表情地立在墙角,“当然,因为事关人性之恶,大概这位自命天使般的先生是会选择性忽视的。在他眼里,只能看到那个女人受尽折磨依然无私奉献的‘爱’,那个男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暴力欲望却依然竭力弥补的伪善,还有村民们遭到厄运和天灾打击,守望相助却仍然相继死亡的无辜。这些在他的眼里已经算得上悲剧,但和真相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孩子,我可以告诉你,这个女人不是没有到镇上的亲朋好友处求救过,但她的熟人说,你嫁了人之后就不值钱了,下次带着孩子还能嫁给谁呢?忍忍吧;这个女人不是没有找到镇上执行公务,领税收保护居民安全的卫士请他们制止丈夫,但这些卫士说,你自己家庭的事情,如果没出什么大事,我们怎么可能时时刻刻管到?忍忍吧;这个女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带着孩子向她的丈夫求情,但她的丈夫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暴躁的时候怎么就完全控制不了我自己?忍忍吧......”

  “但我也可以不告诉你这些。我可以像这位先生告诉你,这个女人有着爱与包容的美德。为了守护家庭,她始终默默奉献,忍耐一切,就像最初她还年轻,抱着鲜花和对幸福的期待嫁给这个魔鬼般的男人那样,到头来,她也要继续用自己的期待欺骗自己。她从来没有求救过,因为她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救助。她的求救换来的,只有一层又一层新的羞辱,嫌弃,还有懦弱的新的借口。你说,在这种情况下,她到底有求救过吗?”

  林阿朵在外婆的逼问下步步后退。她犀利地盯着她,就好像透过她,在要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

  就在林阿朵即将被地上的篮子绊倒的时候,安吉尔还是不忍,出手抱起了她。

  “她的求救,的确没有得到过任何救助。因此我才选择了隐瞒,”安吉尔抱着林阿朵,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说到底,这一切漫长的经历,都无异于这个女人经受过的所有磨难中普通的一环。她还只是个孩子,我认为没有必要,事无巨细地将我看到的一切苦难都说出来。那已经不是童话故事了。”

  “那已经不是童话故事了?那已经不是童话故事了?”外婆停了下来。她盯着抱着小红帽的猎人,不由得笑起来。

  “这就是你为你的谎言想出的借口?”外婆的神情彻底黯淡了下去,看起来十分失望,“啊,的确,童话故事,是要包装得浪漫,美好,专门讲给那些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孩子们听的。让他们相信爱,相信亲情,相信婚姻,这一切人类构筑出的谎言虚伪的力量。不过是洗脑式的催眠而已。一个莫名其妙的,在现实中根本行不通的故事,这就是童话。”

  “那么你说的也没错。我刚才说的,的确不算童话。可是事情的经过,是不是一下子好解释多了?疫病从哪里来,什么化成黄水的兔子扔进井里,哈哈哈!从来没有谁误喝那里面的井水。从那天女儿带回来兔子开始,女人就知道,男人又开始虐杀动物的陋习了。那只兔子,正是她和魔鬼交易,得到的第一个行动暗号。她把从儿子死后就开始研制的毒药用在兔子身上,第二天,果不其然,兔子就迅速地死去了。于是她让女儿把死去的兔子投入井里,祭奠替代自身死去的儿子,然后开始了她的杀戮。”

  “为什么她一开始还要帮村民‘医治’患者?那是因为她害怕,自己的毒药在外来医生的治疗下失去药效。所谓的疗伤药,是她用来确保毒性的补剂,刚开始病人会显得略有好转,但过不了几天,情况绝对会急转直下,无论任何医生来救都是回天乏术。就这样,很快女人就成功毒死了整座城镇的居民。包括她的丈夫。外来人也不再进入这座被封锁了十年的穷山恶水之地了。不会有人来打扰,也不会有人感调查。她最后和女儿获得了这么久的平静生活。这就是魔鬼的奖赏。”

  说到“魔鬼的奖赏”的时候,外婆的神情让林阿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安吉尔感受到了,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背。他的手掌始终是温暖的,和路西法截然相反。所以林阿朵这次没有反抗。

  在恐惧的时候,对身边状似人类的人提供的温暖和安慰,她目前还难以拒绝。

  外婆却对此抱着彻底无视的态度。她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当然,我们还没有讲到这位先生本身的邪恶性。所谓他的兄弟,就是在这平静的十年后忽然出现的。路西法,这个属于魔鬼的名字,就在此时登场。”

  “我后来才知道,一切代替死神行使过多权力的行为,不仅会得到奖赏,也是会得到报应的。”外婆说,“可惜的是,当我遇到这个状似英俊勇敢的年轻人的时候,还尚未意识到这点。其实,我早就应该起疑心的——这么久都无人光顾的森林,怎么会突然有这样魅力十足的猎人前来,还碰巧从一头熊的嘴里救下了我唯一的女儿呢?要么是命运的安排,要么是魔鬼来索命。现在想想,二者也许并不分别。只是我女儿一无所觉地坚持嫁给了她,我也一无所知地抱着天真的祝福心态,认可了这位‘完美的’女婿。”

  林阿朵忽然捂住了嘴,看向安吉尔。

  “我外婆,她就是,她就是......”

  “是。”安吉尔苦笑,“你原来才知道。”

  外婆倒是没有对此表示惊讶,“你这个孩子,向来迟钝。也怪不得,你会对这位先生的险恶用心一无所觉。不过,当时自以为历经磨难,看人犀利的我,也犯过一样的错误。想想吧,一个和我当年的丈夫一样勇猛的男人,怎么不会走上一样的滥用暴力的老路?何况他还有一个那样邪恶的名字,有一张那样邪恶的脸孔。”她忽然手指安吉尔。“就是这张脸,在我女儿还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年轻。到了我女儿生儿育女,眼角开始出现皱纹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年轻。我早该想到,这不属于人类该有的面貌。”

  林阿朵看看外婆,又看看安吉尔。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瞪着谁。

  这两个人,都是那么义正言辞,又似乎都是全心为了她的将来着想。只会体味爱的林阿朵,彻底迷惘了。

  “是啊。虽然婆婆您不了解,可是,这一切的确都是魔鬼的诅咒造成的。”安吉尔忽然说。“但是,我希望您不要混淆。我是我,我的兄弟是我的兄弟。即使我们长着一样的脸,您也不该把他犯过的罪行强行安在我的头上。我只是隐瞒了一些故事,从未说谎。说到底,您现在指责我的行径,和当年村民不怪您的丈夫反而嫌弃您的行径,又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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