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余火

　　下午，秦亦诚惯例每周一次向季岭洲汇报工作。因同在杭城，秦亦诚熟门熟路找上门。

　　“……最后一件事是，我一直在和言吾曦的编辑沟通，对方对我们的态度持友好观望。”

　　秦亦诚合上文件夹，看向坐在沙发另一端的人。季岭洲身穿家居睡衣，坐的位置正在光里。

　　男人侧颜优越，银边镜框架在高挺鼻梁上，其下浓密的眼睑下敛，目光落向膝上翻开的文件。光影给他渡上虚影，身形雅正，中和渺如远山立松的气质。

　　过了片刻，秦亦诚方发现，季岭洲似乎在走神。
　　手中的文件夹尚停留在前两页，垂落的眼睫许久没有眨动过。

　　“……洲哥，洲哥！”

　　季岭洲抬眼，眼尾红痣随之扬起，牵起锐意，长眉微拧，冷淡的目光递向秦亦诚，“汇报完了？”
　　“先给你个反省的机会。”

　　秦亦诚第一次面对这一part，季岭洲素来有错直批，夹杂毒舌攻击，从未先给过反省的机会，。
　　秦亦诚合理怀疑，“洲哥，你不会是没听见，诈我吧？”

　　季岭洲牵唇意味不明地冷笑。
　　接下去五分钟，秦亦诚几要抱头痛哭，痛苦地盖住眼，“洲哥，洲哥求求你别说了，是我错了，您哪会没听见，是我瞎。”

　　凤眼轻飘飘扫过秦亦诚，季岭洲站起身，“告退吧。”

　　秦亦诚：“……”
　　秦亦诚跟上季岭洲，“洲哥，马上到饭点了，我去攒个局热闹一下吧。”

　　“没时间。”
　　回应秦亦诚的是漫不经心两字，以及，其实并不必要的解释。
　　“有约了。”

　　秦亦诚下意识追问，“怎么有约了，谁的约呀？”
　　季岭洲未语，秦亦诚突突突吐字：“在哪呀，我能一起去吗？”

　　季岭洲散漫朝前走的步子倏忽顿住，他停步回头，比秦亦诚高了半个头，微黑眸便显得居高临下。
　　一字一顿，“不、行。”

　　衣帽间的门在秦亦诚面前合上。

　　一个小时后，季岭洲走出衣帽间，本就身高腿长的身形，行走的衣架子，墨绿衬衫收入裤腰，更显肤白潋滟。
　　柔顺蓬松的发型显然经过特别打理。

　　秦亦诚闻声看去，手指尚停留在桌面的蓝色便签上，神情渐渐一言难尽。
　　“洲哥，你是去赴远雾小宅的约吗？”秦亦诚已然在心里默认了答案，嘟囔，“是谁的约呀，挺大的面子，又能约到我洲哥，又能预订到远雾小宅的包间。”

　　“远雾小宅说来其实算是私宅，近几年才对方开放。我妈妈很喜欢它，她上次做寿，我为了订个包间，足足提前了两个月去预定，结果人家告诉我包间订完了。最后是有人临时行程有变，才订上的。”

　　季岭洲拉拽衣袖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下了，但很快，又继续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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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语戴上卫衣帽子，将拉链拉到最顶端，下身修身长裤垂至鞋面，斜背上一个黑色小包。
　　出门后，明语久违的走进地下停车场。

　　远雾小宅处杭城西区，路程有段距离，不适宜骑自行车过去。明语带上落了灰的驾照本本，不太熟练地将车倒出车库。

　　明语到达远雾小宅时，将好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五分钟。
　　将车交给泊车员，绕过花木环绕的石径，远远的，明语望见站在门侧的人。

　　隐含暗纹的墨绿衬衫似乎尤为贴合此刻的环境，季岭洲微仰的脖颈喉结突出，滚过白的似魅的冷白脖颈。

　　他像是等待，凝望门侧的对联。

　　“庆云兆日，芳草迎春。”

　　含着潮气的女声在身侧响起，季岭洲回眸。明语压了压帽檐，掩去眼中的惊艳之色，低声，“进去吧。”

　　季岭洲抬步，很快走到明语身侧，放缓脚步，与明语同行。

　　身着素色纹花旗袍的侍者迎上前，礼貌含笑，“先生，小姐，预定的哪处包间，我为你们引路。”

　　“小听泉。”季岭洲回答。

　　明语喜欢这种有人替她说话的感觉，于是安静地走在季岭洲身畔。

　　只有季岭洲发现，侍者短暂的讶异，随后温言：“请走这边。”

　　耳旁是泠泠水声，蜿蜒清溪置荷花盏，也做曲水流觞，此刻两旁无人，垂挂的书画字迹缭绕，隐约一瞥，可见落笔者心态之泰然。

　　明语不知何时慢了步子，仰头凝望，兜帽落下一截，露出瓷白的下颌。

　　“当心。”
　　明语手臂被轻轻抓住，带往侧向。

　　原是身后过道有人走出，少年低头看手机，一时没有留意到停步的明语。

　　季岭洲眼疾手快，带过明语，避免了一场相撞。

　　“对不起。”走出过道的少年放下手机，立刻道歉。

　　明语同时回头，道歉：“不好意思。”

　　交叠的嗓音在空气中响起，刹那寂静落幕。
　　泠泠水声里，少年猛然睁大眼，张了张唇，似乎有什么话语就要脱口而出。却在见到明语冷漠移开的眼时，黯然顿住。

　　季岭洲在明语站稳后便放开手，此时明语回身，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当先朝前走，“走吧。”

　　“嗯。”季岭洲缓慢抬步，目光在少女移开的指尖短暂停留。

　　少年目光凝固，牵连在明语身上，但最终没有开口。

　　季岭洲似有所感地回头，触上少年视线。
　　黯淡、遗憾、欲言又止。

　　少年目光微动，两道视线不经意相触。
　　漫不经心与翻滚复杂碰撞，转瞬勾起山崩地裂。

　　季岭洲平淡回视，清晰见到少年眼中炽热的敌意。
　　像是怀藏明珠，有一日意外发现，明珠落到了另个一人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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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明语声音平静。

　　季岭洲抬眼，看向前方出现的垂花木门，上书潦草的“小听泉”三字。
　　有几分曲水流觞旁垂挂的字迹风格。

　　这是小听泉。

　　推门而入，带起尘封的声音。
　　小听泉并不小，窗明几亮，沿窗的木榻外，正对景色明丽的后花园，琉璃盏般的红石榴活泼垂落，便在秋千架旁。

　　“你在看什么？”
　　进门后，明语摘下帽子，走到黄花梨木几旁，抬腕倒茶。
　　清澈的茶水倾泻而下，带起悠然的清香。是碧螺春。

　　明语倒了两杯茶，发现季岭洲在窗旁站了有一会儿。

　　季岭洲侧身，露出窗外满树饱满欲裂的石榴树，“听说这里曾是私宅，想来以往那些红石榴是留不到现在的，秋千荡起的时候，秋千的主人大概会很恼它们抢占地盘。”

　　明语一时未语，眼底浮过浅浅的回忆，舌尖划开石榴籽爆裂的甜味。

　　明语拿过一旁的菜单，递给季岭洲，“你看看，要吃些什么？”

　　“那我不客气了。”季岭洲接过，垂目翻看，“你有忌口的吗？”

　　“不吃芹菜。”明语下意识答。

　　“喜欢什么？”

　　“番茄。”

　　“能吃辣吗？”

　　“吃。”

　　一问接一问，明语答完时，季岭洲修长指节转着铅笔放下，递回菜单，“我点好了。”

　　明语看去，微微抿了抿唇，一道罗宋汤、一道双椒炒鸡，还有白灼秋葵与蒜蓉鱼。

　　明语该意识到什么，闷闷：“这里的菜分量都不大，还有什么你喜欢吃的吗？”

　　季岭洲斜倚桌木，已然逗起旁侧引活水养的几尾锦鲤。

　　“吃甜食吗？”

　　季岭洲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斟酌过后，明语便又添了两道小点，随后将菜单交给门外的侍应生。

　　等待上菜的过程，明语与季岭洲各做各事，不用明语特意招待。
　　明慢松去其实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徐徐生出感觉，同季岭洲相处，还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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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语添的两道甜点最后上菜，雪白的豆粉撒在青色冰淇淋团上。

　　分量小巧，明语吃完，拿起餐巾擦嘴，发现对面季岭洲面前的甜点只消失了一小角。

　　“你怎么来的？”
　　车钥匙要季岭洲指尖转了一圈，银色吊环笔直滑到长指尾端。

　　前车之鉴。
　　明语直言：“开车来的，我自己回去。”

　　离开远雾小宅前，明语去了趟洗手间，本意让季岭洲先走。

　　季岭洲似笑非笑，“倒不必为我考虑节省这点时间。”

　　季岭洲停步在廊前，淙淙细流自他脚下的木板下流过。

　　远雾小宅大底是安静的，因而些许微弱的声音，便格外突出。

　　不远处的包厢打开，走出的人没有完全合上门。一线明光里，包厢中的声音模糊地传出。

　　“有几个地方没有变过。如小听泉，是他们留给他们的掌上明珠的……”

　　说话的人注意到门没关，起身过来将门关上。

　　一闪而过，有些熟悉的身形。
　　是之前险些撞倒明语的少年。

　　缓慢流转的温和薄光拂过季岭洲的面容，张牙舞爪的芭蕉叶影显得晦暗难明。

　　“小听泉。”
　　清润男声温缓道出几个字。
　　季岭洲不至于不记得，明语订那间的包间便是“小听泉”。

　　那么……

　　小听泉背后的隐秘，少年又怎么会知道。

　　余光看见熟悉的身影走来，眼睫轻抬，季岭洲走过去。
　　精致的女士小包与他冷调的气质着实不符。

　　明语伸手要包包，“我自己拿吧。”

　　交接的时候，明语蹙眉，拎过包链的手指更快脑子一步，抓住季岭洲收回去的手指。

　　少女手指微冷，细细白白，而男人的指节入手，如冷玉般坚硬骨感。

　　“这是怎么了？”
　　袖扣禁欲的落于腕骨，而季岭洲露在袖外的冷白皮肤，不知何时，蔓延上了点点刺目的红。

　　季岭洲垂目，眼中倒映出明语靠近的身形。

　　飘荡的黑发顺畅，不经意触过手臂处的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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