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余火

　　银行卡折射出清亮的一线光，流淌过清隽的指节，优雅递至明语面前。
　　仿佛二十世纪大殿堂前，容色绮丽的青年行绅士礼，递出蛊惑人心的邀请函。

　　手指犹疑着冒出一小截，白生生，嫩俏俏，明语抬眼，眼瞳映着光转了圈，轻声：“给我？”

　　季岭洲点头，“车子有保险，倒不用你破费。”

　　“说来。”青年轻抬眉梢，面上便显出些玩味，“每次见面，你都走的很快。这张银行卡，当日我也没来得及还你。”

　　“对，对不起。”
　　明语窘迫，下意识道歉。

　　在季岭洲眼里，柔软火烧云般的红晕几乎立刻爬上少女面颊，纤长眼睫下垂，覆盖十分有破碎感的一双眼。少女气质是春雨中的一抹缥缈天青色。

　　“一直都这么乖吗？”季岭洲没忍住。

　　“……嗯？”

　　季岭洲其实并没有太多自我约束的公德心。仗着少女低眼，短暂的恶劣更是暴露无遗。
　　大少爷语声散漫，偏做伪善关切，“万一你碰到的不是我，而是个黑心家伙，一定会认为你给钱果断，一发不可收拾。”

　　简而言之，人傻钱多。

　　明语听懂了潜台词，轻微地鼓了鼓脸。一时没说话。
　　眼睫投下阴云状的阴影，模样不大高兴。

　　季岭洲抵在身后的手慢慢屈指抵了抵墙壁，缓缓开口，“就是刚刚见你和保安大叔们描述事情经过的时候，还挺思路清晰，伶牙俐齿的。”

　　大少爷或许是想收敛找补，然而成效不如预期。

　　明语有自知之明，她知晓她讲述的磕磕绊绊，语言组织能力不超过十岁。
　　而那样，还是她在紧急情况下的超常发挥。正常情况下，面对十数个陌生人，明语许是一个字也蹦不出口。
　　季岭洲的话，让她感到些许黯然。

　　吃了笨嘴拙舌的亏时，难免没设想过，伶牙俐齿、舌战群雄的模样。

　　明语很少在意那些，可心底翻涌起的酸涩情绪告诉她。
　　她是有些在意的，尤其被人提起时。

　　明语抬眼，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会。”

　　少女眉目秀婉温和，淡如烟的眸中，不争不抢时不显，偶然却也会显出执着的坚持。

　　不给季岭洲反应的机会，明语取走季岭洲两指间的银色卡片。
　　“贪心不足的人若是想要索取更多，我会愿意将钱支付给律师。”

　　指间骤然一空一空，两指尚在半空轻拢磨挲，季岭洲唇瓣，已先扬起意味难明的笑。
　　“原来，肖似丑橘呀……”

　　“什么？丑橘怎么了吗？”
　　季岭洲嗓音太低，明语只模糊听到丑橘的名字。

　　眸光闪烁，季岭洲笑，“丑橘调皮，擅长窝里狠，更擅‘欺行霸市’，难得它与你有缘，十分喜爱你。”

　　话题突兀跳到丑橘，明语慢半拍“唔”了一声。

　　下一刻，少女嗓音恢复惯常的温和平静，语气商量，“你不收我的赔偿，那请你吃饭可以吗？”
　　无法安然收回银行卡，明语只能借鉴记忆中旁人交往的方式，委婉道歉。
　　为刮花车子，也为今晚乌龙造成的困扰。

　　若是明远山在此，听闻明语主动邀请人吃饭的话，定会感到非常意外，并觉老怀欣慰。
　　明语请人吃饭，实是破天荒，头一遭。

　　季岭洲一时顿住，深邃凌厉的漂亮凤眼望住明语。

　　“怎么样？”
　　漆黑稳定的凤眼像是亘古的漩涡，尤让不徘徊者退却。
　　对视少顷，明语气短，“不，方便吗？”

　　季岭洲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到，手指快速收进裤兜，同时开口，“可以。”
　　凤眼懒耷，内敛的弧度亦暗含张扬，“时间地点你定。”
　　“勿怪我口味挑剔。”

　　……

　　因着季岭洲一句口味挑剔，明语焦头烂额，并隐隐后悔。

　　说话算话。
　　勇于担当。

　　明语连夜巩固中华优良美德，方没去敲“2406”的门说别吃了。

　　明语没有头绪，更没有请人吃饭的经验，琢磨不出结果。

　　纠结半晌，明语趴在枕头上，敲击屏幕。

　　21:59
　　我拍了拍“爆浆兔子”脑瓜子问金子在哪里。

　　21:59
　　爆浆兔子：【？】
　　爆浆兔子：【吱一声说你没有被拐卖】

　　话曦：【……】
　　话曦：【吱】
　　话曦：【！！】

　　明语咽了咽喉咙，打字，
　　【怎么根据对方的口味请人吃饭？】

　　另一头，姜昕念猛地鲤鱼打挺坐起，险些滚下电脑椅。
　　稳住身体后，姜昕念用力打字。

　　爆浆兔子：【你请谁吃饭！啊！】

　　明语白皙的下巴埋进枕头，出于莫名的羞耻，她浅浅伸出一个指头敲字。
　　【债主。】
　　【教教我。猫猫打滚jpg.】

　　“天。”姜昕念摇摇头，什么债主能让大社恐请客吃饭。
　　出于不打击大社恐罕见的积极性，姜昕念很快回复。
　　【首先，对方的口味你知道吧，你要根据对方的喜好，比如喜欢粤菜、川菜、湘菜去选择菜馆。再根据对方的忌口，排除忌口的菜，就OK了。】

　　明语：“……”

　　明语慢吞吞。
　　【可是，我不知道他的口味诶。】
　　字里行间难掩心虚。

　　姜昕念敏锐抓住重点，“他？”

　　爆浆兔子：【你说实话，大社恐，你真的是请你的邻居、债主吃饭吗？】
　　爆浆兔子：【我不相信，平平无奇的邻居、债主关系能请动你这个大社恐。】

　　屏幕蓝光照亮明语秀美的面孔，及微蹙眉间浅浅的无奈。
　　少女眼神清澈，果断打字，
　　【没有，普通邻居。】
　　【和大债主。】

　　让重度社恐反复社死的“大债主”。

　　话题彻底跑偏，明语按灭屏幕，仰躺在床上。
　　明语放弃。
　　明语给明远山发消息，“爷爷，后天晚上，我想在远雾小宅定个包间，不用太大。”

　　环境清幽，私密性极好，主厨来自五湖四海，各有所长，总能有合季岭洲口味的。

　　不过，远雾小宅因着是明奶奶旧年为静养与招待好友所建，如今虽对外营业，但接待的客人门槛极高，预定一个位置要往前一个月以上。

　　明远山第二天清晨给明语回复，
　　【“小听泉”一直给你留着。】

　　看到这条消息，明语面上浮过一瞬怔然。

　　……

　　明语采用最简朴的方式给季岭洲传递消息。
　　天蓝色的便利贴贴在“2406”的门上。
　　——明晚18:00，远雾小宅“小听泉”号房间。

　　季岭洲晨跑回来看见，顺手撕下捞进房间。
　　洗漱完，漫不经心扯上件浴袍后，季岭洲走至书桌前抬笔回，“接你一起去？”

　　天蓝色便利贴回转一圈贴到明语门上。

　　“咚咚……”

　　敲门声响，浅浅两声，似是隐秘不宣的暗号。
　　隔了约五分钟，明语走过去开门。

　　出乎意料，隐秘不宣是明语的一厢情愿。

　　青年浑身清爽气息，湿润发梢尚在滴水，黑发柔而顺，薄唇不知是不是被热水烫过，显出艳色的红。

　　水滴滚入敞开的斜领，薄薄肌理上中间一点红痣，与下垂眼尾的朱砂痣惊人相似。

　　季岭洲站姿松散，高举便利贴到呆住的明语面前，两指捏住，不经意的顽劣。

　　“我来给你回信。”

　　“……”

　　“……”

　　便利贴上，娟秀字迹下新添一行陌生字迹。张扬狂狷，字体潇洒，笔画落在无形的标格上，却似要逸奔而出。

　　明语扯过便利贴，未曾控制住力道，垂了垂眼，不去看那冷白肌理上的红痣。
　　语声一字一顿，“不用你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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