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海子镇汽车站经过扩建，靠边搭起了遮风挡雨的铁棚子，可遇上这八月的火红太阳，铁皮底下跟个大蒸笼似的，有经验的旅客都躲在车站边的平安饭店里，等车快来了，才蜂拥过去抢占为数不多的几个座位。

　　鱼弋阳走进平安饭店的时候，正巧开往某处的大巴车驶进车站，拿着蒲扇的大爷和背着外孙的外婆们灵活敏捷地奔向尾气喷薄的方向。

　　人群掀起热浪，鱼弋阳只好站在门边等焦急的人们经过。

　　很快，大厅的桌前就剩下几个稳坐不动，看戏一样点评着这场面的人们。

　　“跑快点儿，不然没得座位了！”

　　“有没得座位我都不怕哦，起码来个车嘛，好撇总会开到地方，我都等了半天了，车轮子都没看到一个！”

　　“你这个没得精打细算的老表，来早了……”

　　鱼弋阳穿过候车的人们，显得格格不入。

　　几道目光看向她又收回，让她没由来地尴尬，柜台空空的，很显然老板不在，但是退回去只会更显得尴尬，她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柜台前安静地等着。

　　“老板，生意来了~”

　　翘着二郎腿的汉子扯着嗓门一吼，看一眼鱼弋阳，又看一眼车辆稀疏的公路，鱼弋阳看过去，他不自在地挠挠头，周围的婆子大叔好一阵取笑。

　　“等一哈！”

　　响亮的女声从里屋传出来，没一会儿走出来一个约摸四十出头，身姿还算窈窕，穿着艳丽长裙，半挽着长发的女人。

　　鱼弋阳认得她，这人正是当年副食店的老板娘。

　　女人甩着手上的水，看了眼鱼弋阳，热情地笑着：“妹子，吃饭嘛？”

　　鱼弋阳点点头：“定一桌午饭，五个人。”

　　女老板拿出菜单，议定了菜色，把单子一收随手一挥，招呼鱼弋阳随便坐。

　　鱼弋阳仿似得到准许，便坐在靠里的桌前，无事可做，便与前方候车的人一般盯着路口。

　　听着前面絮叨的对话，她的心也慢慢自在起来。除非是在山里，别处极少有时间能留出空隙这样虚度。

　　大巴车里，杨光从看到海子镇的界牌开始就没从窗外收回来过，太阳照过来，就用手挡在额前脑袋一前一后点着继续看外面。

　　“阳光这家伙，跟孙猴子一样，火眼金睛瞅啥呢？”

　　“找小鱼儿呗，这家伙这点儿心思，早就是小葱拌豆腐了，明明白白，我看得真真切切。”

　　杨光对身后的揶揄充耳不闻，只是过了一会儿，座椅被人踢了一脚：“哎，我说，你这家伙真对小鱼儿有意思啊？”

　　女主角不在的时候，男人们也同样按捺不住八卦，连后排的杜教授招风耳也轻轻动了动，这群小屁孩儿！

　　杨光带着一种甜蜜又酸涩的心情，面上不显露丝毫，高傲地不答反问：“不可以吗？”

　　“哈哈哈，可以，怎么不可以？”

　　“诶，我说，你跟小鱼儿表白了没有，我上回在图书馆看到化学系那个博士对她可殷切了，你个渣研究生可得抓紧，人家可是博士呢！”

　　杨光没理这两个八卦的同窗，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思量是时候该表白了，免得真被人捷足先登就不妙了。

　　车还没停，就看到亭亭独立在人群之外的鱼弋阳。

　　她额角挂着汗，脸上是他熟悉的浅笑，火辣的艳阳底下，热闹的村民竟把她衬得娴静如水。

　　杨光傻笑起来，直到身后的人推了他一把，才回过神下车。

　　“小师妹，大作如何？”大松一个猛扑，给鱼弋阳来了个熊抱，冲车门处的将军递了个眼色。

　　“哪里有什么大作？”

　　将军是个四川人，余光扫了眼正在侧箱取设备的阳光，歪身笑着，张开双臂：“来嘛，雨露均沾撒，抱一哈撒~”

　　鱼弋阳仪式性地抱过将军，见阳光看着她，脸被太阳晒得通红，眼神有些闪躲，像个害羞的孩子，她没放在心上，学着将军说：“阳光同学，拥抱一下吗！”

　　杨光那小子僵硬地抱住鱼弋阳，结束之前还在她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幼稚的动作逗得将军和大松哈哈大笑，还好杜教授开口解围：“别傻站这里了，不嫌热啊，吃饭去！”

　　午饭吃得寻常，不好也不坏，唯有老板的泡菜让人欲罢不能，
　　就着吃了两碗干饭，几个人才到与设计公司约定的地点等候。

　　下午设计公司FS的人也到了。

　　大松立在镇政府的门柱前，对那两辆奔驰房车啧啧称奇，开会前还在对着其他几人嘀咕：“看看人家，同样是做项目，怎么待遇差这么多！”

　　杜教授倒不生气，他与学生一向亦师亦友，听了大松的话淡然一笑：“进了山里，轮子越多的家伙越不中用，还是要腿脚好才是硬道理。”

　　在经过两天的前期数据分析后，两组人决定上山实地探访一圈。果不其然，走完山边的第一个村落，设计组已经一半的人退回去了。

　　晚上露营的时候，设计组的领队左翊说起这事，还专门跟杜教授道歉：“因为我们这边队员拖累，牵连您老人家和诸位今夜露宿山头了。”

　　两个村子二十公里山路，本计划一天走完，却因为设计组里几位女士磨破脚加中暑，这才拖累了行程，左翊心思剔透，自然看得出环评组几个小伙子的怨愤。

　　大松那小子幸灾乐祸地哼着歌添着柴，杜教授打发他去搭帐篷，他说：“这都是小事儿，我们常年在外跑，睡帐篷都睡习惯了。”

　　“哇撒，将军，快看，blank-leaving要到国内来拍纪录片诶！”

　　几人中比较沉稳的将军探头过去，在菲律宾海上最新一期纪录片中，大胡子摄影师Edward对着镜头说：“下一站，中国！”

　　“等等，后面还有文字……”阳光大声念道，“我从山里来，却踏海而归，所过之处，皆是留白。”

　　“将军，这什么意思啊？”

　　将军说：“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呗！”

　　阳光是个狂热粉丝，只顾赞道：“果然是留白大神，几个外国人能写出这样的文案，石锤用心了！”

　　赞完还不忘招人分享喜悦，他倒退进度条，凑到正在帮忙分餐的鱼弋阳面前，像个孩子般雀跃道：“小鱼儿，留白大神要来中国哦，不知道他们会去拍哪里？”

　　鱼弋阳被他阳光般的笑容感染，侧身看完那段画面，心里咯噔一下，有种异样的感觉涌上来。

　　阳光等了一会儿，晃着平板道：“小鱼儿……”

　　“哦，我猜他们也许会来山里，西藏或云南这些地方吧！”鱼弋阳继续忙着手里的活儿，却不时走神想着最后那段文字。

　　“哎呀，小鱼儿，我们想的一样呢，哈哈哈，算不算心有灵犀！”

　　杜教授对左翊说：“我这几个学生，平时就惯坏了，作风散漫，过于活泼了些。”

　　这话自然是谦辞，左翊一笑而过说：“年轻人嘛，精力旺劲头足。”

　　“不过说来巧合，这次海子镇的项目也跟留白传媒有合作，不知是不是杨同学说的这个留白大神。”

　　“神马？”阳光奔至杜教授身边，把平板翻转过来举在面前：“是这个吗？这个贴纸就是留白大神的图标。”

　　“我没记错的话——”左翊展颜一笑，颔首道，“是这个。”

　　阳光激动得嗷嗷叫，这边的人都太冷谈了，他要去找大松庆祝，大松也是留白大神的粉丝啊！

　　吸取了这次的教训，双方后续的合作开展得很顺利，加上接连阴天，山里只有二十多度，十几个典型村落的走访很快接近尾声。

　　阳光一面高兴留白大神要来，另一面，他发现了杜教授的异常。

　　杜教授明知道他喜欢鱼弋阳，这些日子的分组活动却总是设计组一人搭配环评组一人，虽然这个主意是对面左队提出来的，但他好几次看到杜教授看着左翊跟小鱼儿合作的画面欣慰地笑。

　　还有那个左翊，对谁都不苟言笑，偏偏对小鱼儿和颜悦色，摆明了是要插竹杠嘛！

　　这样一想，留白大神都无法让他拥有好心情了。

　　思前想后，阳光决定不能再等了，要在下山前找个机会跟小鱼儿说清楚。

　　终于在下山的前一晚，小鱼儿吃晚饭要去散步，杜教授和左翊都不在，把握这绝佳机会，他主动请缨跟了上去。

　　天色有些暗沉，阳光郁闷道：“怎么没有夕阳呢？要是能看到夕阳，今天的夕阳一定令人难忘。”

　　鱼弋阳报以一笑，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往前。

　　走到一处平坦河岸，河中间有一片凸起的高地，形成了一个河中小岛，岛上两棵桃树枝头挂着鲜脆粉色的桃子。

　　阳光两眼冒光，瞬间有了主意。

　　趟过小河，桃树有些高，最好的桃子都在最顶上，他一脚踹过去，用衬衫兜住几个，定睛一眼，品相不错，也顾不得满头满脸的桃子毛，急匆匆地趟回去。

　　他把桃子放在地上，挑了两个最好的递给鱼弋阳，鱼弋阳拿着两个桃子有些好笑：“都给我做什么？”

　　阳光伸出手：“那你分我一个吧！”

　　鱼弋阳不解其意，照做。阳光满心欢喜地从脖子上揪下一条红绳，上面系着莹润的玉石。

　　他把玉石塞进鱼弋阳空出的那只手心，浑身血液奔走，心跳如鼓，他清了清嗓子说：“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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