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少年俏

　　农历三月末，俞城山顶的桃花早已随风飘零，而山腰上清香暄妍的樱花正冒着细雨娉婷袅袅地绽开。

　　一个大项目结束，鱼弋阳调休加年假足足凑满了五天，加上中间一个周末，硬生生拼出共七天的大长假。

　　休假首日，不出意外地睡了个昏天暗地，醒来后照例跟布都通了电话，然后从衣柜里翻出薄款运动外套披上，扎了个马尾拎着单反相机就出门了。

　　春熙溶溶，樱花纷纷，四处游玩拍照的人不在少数。

　　鱼弋阳的单反是年后入手的，现在还不怎么熟悉，她就找了个临街的小吃摊坐下，叫老板上了一碗番薯糖水，顺手摆弄起单反的几个按键。

　　隔壁桌坐下一双男女，两人都穿着浅色的休闲套装，如果忽略两人冷淡的表情，怎么看都是十分般配的情侣。

　　男人端来甜品放在女人面前，缓和了脸色，有些生硬道：“吃东西吧，过了这几天，你想工作就去吧。”

　　女人依旧冷漠，有些讥讽地哼了声，明显不信。

　　男人听了冷哼非但没生气，反而像是得了什么好处似的神色轻松下来。

　　他如松挺拔地站在女人身后，微弯身子大掌悬空，眼看就要贴上女人光滑柔顺的发，不知怎地又收了回去，他胸膛起伏似深吸了口气，鱼弋阳就见他高大的身躯屈膝蹲下去，吓了女人一跳。

　　原来是她的鞋带掉了。

　　这一幕引来路人侧目回首，女子终于不再无动于衷，她拉住他的胳膊：“你起来，我自己系。”

　　男人不予理会，系好鞋带才起身坐在一边，还顺势牵住了女人的手：“刚才的话，我不骗你。你可以去工作，但是你要先让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

　　女人这才抬眼看他，双颊不知何时沾染了樱花的浅粉色，看他一眼又敛眉低下头去：“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就说话算话？”

　　男人握着她的手轻柔地捏着，爱煞她这般醉人的模样，只注视着她，大提琴般低沉的嗓音让人沉溺。

　　“答应你的，何时食言过？”

　　女人不再言语，视线落回桌上的汤水，她是真的饿了。

　　鱼弋阳满意地浏览着刚刚拍出来的照片。

　　樱花树下，俊男靓女恰到好处的温柔与羞涩，尤其是那执手相对的瞬间，容不得他人存在的爱意，让两侧匆匆而过的行人都沦为背景。

　　她的拍摄技术果然是越来越好了呢！

　　“这位姑娘，对这些照片很满意？”

　　鱼弋阳两手空空，瞪着眼看向那个抢了相机的男主角，偷拍的行为让她没什么底气，她呵呵笑道：“你们俩，很般配啊，照片也很漂亮，这么漂亮的景色，不要错过嘛……”

　　陈墨一张张看过去，眼里寒光逐渐添了几分温度，原来她在他面前也有如此生动的表情。

　　鱼弋阳搓着手，看看坐着纯良那位，又看看站着腹黑这位，转着眼珠子提议：“我真的很喜欢这些照片，这是我最成功的作品，我洗出来再删好不好……”

　　说着一狠心一咬牙：“大不了，照片全部给你们……给我留个念想啊，拜托……”最后可怜兮兮地盯着坐着那位。

　　“大黑，给我看看。”

　　坐着那位发话，鱼弋阳下巴差点掉下来，大黑？这是个人名？！！

　　陈墨眼风凉凉扫过鱼弋阳，她憋着笑转过身去，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

　　这么个高高在上杀伐决断的男人，被人像是宠物一样称呼，竟一点脾气都没有，还心甘情愿地奉上手里的东西，他的对手知道了怕是会笑到吐血，然后做好大一篇文章。

　　陈默纤细手指划过照片，确实拍得很不错，哪怕她恨他，都觉得照片里的两个人应该深深相爱着。

　　“留下吧。”

　　她的话很轻很温柔，鱼弋阳听到了，转过身，笑着冲陈墨扬起下巴挑衅道：“听到没，佳人有言，这照片留下了！”

　　“默默，这照片不能留。”陈墨板着脸，似乎隐忍着什么。

　　陈默把相机还给鱼弋阳，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陈墨：“可是我想留下这些照片。”

　　陈墨无奈地笑，鱼弋阳得了准信，逃离这两人深情脉脉的现场，找了个路边小摊将照片打印出来。

　　“为什么？”

　　陈默第一次主动拉低他的手，半真半假道：“也许多看看这些照片，我会相信你的爱呢！”

　　鱼弋阳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又相安无事地坐着，她把照片献宝一样送给陈默：“诺，照片，相机内存和打印痕迹我都清除了，安全无虞。”

　　陈默朝她淡淡一笑，脸色依旧是过分的白皙：“谢谢你哦！”

　　“不谢呐，你笑起来很好看，秀色可餐比这糖水还甜，就当抵了这些照片的酬劳吧！”

　　“你也很漂亮。”陈默依然微笑着。其实这个姑娘还让她觉得亲切，但是边上这男人不喜欢她和任何人走得近，她便没提。

　　鱼弋阳朝她挥挥手，转身继续去拍樱花，没注意裤兜里的公交卡掉在了座位下。

　　陈默走过去捡起来，叫住她：“哎，等等……”

　　鱼弋阳不解回头，陈默看着公交卡上的名字，讶异道：“你叫鱼弋阳？”

　　鱼弋阳摸摸裤兜，不好意思地把散落的鬓发别到耳后：“谢谢你啊。”说着玩笑道，“其实我感觉跟你很熟悉，明明我们是初次相遇……”

　　“你是不是会游泳，还有个外号，叫鱼一样……”

　　鱼弋阳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这个外号十几年没人叫过了，惊讶道：“这是我小时候的外号，你怎么知道？”

　　“默默？”鱼弋阳想起陈墨对她的称呼，惊呼，“你是陈默？”

　　陈默眉眼弯弯，再不是之前那种礼貌疏离的微笑，而是由衷地笑出来，露出虎牙尖尖一角，风过的花瓣掉在她额心，她感应般抬头，如坠落凡尘的花间仙子。

　　“哈哈哈，你真的是陈默呀！”

　　鱼弋阳惊喜不已，绕着陈默转了两圈，不可置信地说：“怎么会呢？我记得你以前特别顽皮，现在跟个小仙女似的，变漂亮了，也变淑女了。”

　　“你别走了，中午一起吃饭吧。”陈默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去征求陈墨的意见。

　　边上看直眼的男人终于神魂归位，捏了捏鼻梁难得没否决，心里还回想着她刚刚那个昙花一现般的笑容。

　　他乡遇故知——自古是人生幸事。

　　陈墨安排的餐厅是俞城盛名远扬的地方菜馆，在江边一栋商务楼的顶层，落地窗看出去可以将全城景色尽收眼底。

　　古香古色的朱漆镂花隔断私密性极好，两个女人畅所欲言，从三岁说到成年，从成年聊到现在。

　　听对方那些往事，或欣喜开怀，或嬉笑怒骂，或泫然悲切，起承转合之间甚至不需要过渡，那么自然就切换了话题。

　　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完全容不下陈墨。

　　他倒也知趣，早早地让人撤了饭菜，上了甜品饮料，自己也退出去倚在外面的露台，选了个合适的角度不错眼地看着窗内那人鲜活的表情。

　　让人不住感慨，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如此难以预测，有人汲汲一生，倾尽所有亦成空，有人花开圆满，仅归因于蓦然一回首。

　　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结束的时候两个女人挽手而出，陈墨跟在他们后面，外人竟看出一种小媳妇被冷落的既视感。

　　看了天色，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默默，我们该回去了，你今天累了。”

　　鱼弋阳这才注意到陈默的唇已经毫无血色，担忧道：“你以前明明生龙活虎打架比男孩子还厉害，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样病怏怏的了？”

　　陈默不忍放开她的手：“你住哪里？明天我来找你，你带我逛逛俞城吧。”

　　“好啊，我住……”

　　陈墨脸色早已黑成一片，揽过陈默靠在自己怀里，寒气逼人地说：“鱼小姐，默默身体不适，恐怕不能来找你，我们住在朱砂酒店，这是我的名片。”

　　“鱼小姐若有诚意，明日十点联系我，我会安排好你们的行程。”

　　这晚，鱼弋阳给布都发短信，写了长长的一篇文字，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事情。

　　短信却提醒她字数过多，她只好分成三条发出去。

　　发完短信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布都的回复，她就先去洗漱了，刚擦完头发，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很开心，看着屏幕上布都两个字在床上滚了一圈才接起：“布都，这么晚啦，你还去山上啊？”

　　布都还没开口就听她雀跃地念叨了好几句，低笑出声：“这么开心啊？”

　　“当然了，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我在宁城生活得乱七八糟的，其实真的没什么朋友，但是默默，她是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一个哭着追着我送了二里地的朋友，我当然开心咯……”

　　“呵呵~”

　　布都轻笑：“鱼弋阳，你是在嫌弃我上回送你没糊你一身眼泪鼻涕？”

　　鱼弋阳也呵呵笑：“当然不是。布都，我是觉得，来俞城以后有许多东西都变了，不知不知觉中生活好像有了乐趣。”

　　“你理解那种感觉吗？”

　　布都当然能理解，他想象着鱼弋阳现在笑着的样子。

　　也许她自己都没注意，现在的她经常会笑，而去年那个消极怯懦的姑娘，总是时不时背着人抹泪，然后人前笑嘻嘻的故作坚强。

　　那时候他就想，这样胆小的姑娘，喜欢谁怕是永远不会主动开口，只会用那双灵动的眼睛看着你，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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