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17章
鱼弋阳大学时读过梁实秋先生的一句话: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论多大风多大雨,我要去接你。
离别,的确是很难的事情。
她向来性子冷清,离别甚少,多不过去上学出门时奶奶倚在窗台和她招手。后来更是孑然一身,来去随心。
唯有一次,离开儿时生活的小县城,那个叫陈默的短发姑娘,追着汽车哭了二里路。
此后再无人涕泪相送过。
初六,鱼弋阳下楼吃早饭,她没拿收拾好的行装,下楼的时候低着头走得很慢,走到一半看到楼梯脚对她和煦地笑着的布都,就忍不住朝他倒苦水。
“布都,我不敢去跟阿玛说……”
布都向她伸出手,鱼弋阳摇头,等会儿她要去同阿玛告别,跟他手牵手她怎么说得出口?
何况她虽然答应他了,可心理上并不适应这样毫无顾忌地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过来。”
布都的手固执地伸在半空,等那个愁眉苦脸的姑娘走过来,见她作对一般把手藏在兜里,他也不强求,笑着走到她身边,与她接肩挨踵同行。
“别愁了,阿玛哪里我已经说了,你进去看看,有惊喜。”
鱼弋阳紧张地盯着他:“你跟阿玛说什么了?”
“进去就知道了。”
布都率先进了屋,朝她示意,阿玛已经发话了:“小鱼下来了,外面风大,快进来呀!”
鱼弋阳不好意思,双颊染上粉色,她踏进屋子,叫了声阿玛。
阿玛笑容洋溢地拉着她在桌边坐下:“小鱼,快来吃饭。”
今早的早餐很丰富,红薯稀饭配着腊排骨、菜饼,还有每人一只鸡蛋。
阿玛一早上挺欢喜的样子,鱼弋阳也跟着一起乐呵。等到吃完饭了,她才跟阿玛说:“阿玛,我等会儿要走哦。”
阿玛光彩未泯的眼珠子转了圈,拍着她的手,却加重语气指挥布都:“去把梁上那个火腿取下来,让小鱼带回去。”
布都没动,冲鱼弋阳微抬下巴:“阿玛说把梁上的火腿让你带走。”
西南地区冬季潮湿阴冷,食材受限,尤其是肉食,无法久存,这里的人民便用腌制后烟熏的方式保存过年期间富余出来的肉类,从此产生了一种特色鲜明的美食——腊肉。
而腊肉中火腿又是举足轻重的角色,因其分量重地位高,一般都用于招待贵客或是宴席。
带走整只火腿,这样崇高的礼遇一定是这家人及其看重的贵客才会有的了。
鱼弋阳连连摆手:“阿玛,这可使不得,火腿我是千万不能拿的。”
阿玛睨着布都,布都给她翻译了,她只当鱼弋阳不喜而推辞,脸色反而难看了,布都太了解老人心思,开解道:“那只火腿二十多斤呢,你看她这个小身板带得走吗?”
阿玛说:“这不是还有你吗,你把她送上车,那是车子费力又不累人,带回去给小鱼家里人尝尝,否则亲家该说我们不懂事了。”
布都扫了眼鱼弋阳,耐心地对阿玛说:“阿玛,她这一路要转车,换来换去说不定要走几里路,路上没有我怎么办,我装了蒸熟腊排骨给她路上饿了吃,下次我去看她,再带火腿过去好不好?”
阿玛狐疑地盯着他:“你真的会去看小鱼?”
布都点点头,阿玛这才再次恢复了笑颜:“那你想去的时候就去吧,我老太婆好得很,不需要你守着,你能把媳妇取上,我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为了赶车,他们很早就出门了。布都背着鱼弋阳半人高的旅行包,平路时跟在鱼弋阳后面,遇上坡坎就走前面拉着她过去。
这一路上,两个人话都很少,经过之前歇脚的坝子,那地上似乎还残留着斑驳的灰黑色残迹。
来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鱼弋阳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受,只是后来在宽敞些的平路上,布都拉住她的手没有放开过。
经过一个石泉,布都问她要不要喝水。
鱼弋阳原本也走累了,自然点点头。
山里的天然泉水不需要进一步处理,用手捧起来就可喝个畅快,清凉甘冽让人神清气爽。
这山泉长在一块完整的巨大青石之下,脚下是大渡河一条支流的岸,险峻之下无处可以歇脚,布都便带着她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过了这石块后就要过河了,几个大石墩在河里代替桥的作用,石墩使用多年圆润光滑,她便坐在临岸的石墩上休息。
他也紧贴着坐下来,拉过她的手把玩,发现她指缝间淡淡的红痕,那是十指紧扣后留下的痕迹,他胸口涌上一团暖气,拿起她手凑到嘴边亲了亲。
“弋弋,我不想让你走了,怎么办?”
鱼弋阳抬手抚上他额头因皱眉而现的几条褶皱:“布都,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会给你发信息……别皱眉,其实,你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
布都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眉头依然皱着,不过比之前松开些。
“鱼弋阳,你得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
两个人就这样磨蹭了很久,久到再不出发就要赶不上车了。
布都瞥了眼山脚下露出行迹的公路,摸了摸荷包里的烟盒,真希望下山的路永远没有尽头啊。
翻过这个山口,小镇尽收眼前,鱼弋阳意外地觉得这条路其实没有那么长,真的走起来也没有那么累,也许真的像布都说的,是她身体太差了。
鱼弋阳返程的车是布吉帮忙联系的,康定过来路过然后直达成都车站,乘下午发车的火车,第二天早上抵达宁城。
之所以选择这样的路线,实在是遇上春运的无奈之举,这张火车票还是鱼弋阳多花了五十块让黄牛抢到的。
大巴车按时到达,司机热情地下来打开侧箱,布都把鱼弋阳的行李放好,看着她上了车。
司机坐回驾驶座,就见那小伙子视线黏在车上,说着口音浓重的四川话问:“小伙子你要不要上车?”
“不上车我就走了。”这是布吉的朋友,他要多多照顾。
发动机轰隆隆地嗡鸣,鱼弋阳的座位不靠窗,她只能透过前排乘客和窗户缝隙看到那人站在原地,他身后是一片枯黄的草甸,明明昨日还是夕阳下温暖的景色,现在却看来荒凉得过分。
她忍不住起身往车门处走。
司机从倒后镜里看到,哎哎出声:“姑娘,车要开了,你还是坐回去系上安全带……”
他话还没落音,就见小伙迈开大步越过车门,站在车厢过道前段跟那姑娘对上。
司机乐呵呵摇摇头,也不管这人还要不要下车,车门一关,油门一踩,嗖就出去了。
鱼弋阳往后一仰,布都往前把她往怀里一带,两个人就在逐渐平缓下来的车速里抱在一起。
“布都……”
“我送你到泸定。”
一个靠窗的年轻小伙儿见这场面,善意地笑着让出了靠窗的座位让俩人坐一起。
布都依旧与她十指紧扣,鱼弋阳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仿佛这车很快就要到泸定了。
窗外一棵棵掉光叶子的树,像是张牙舞爪再和她说再见,她往布都那边靠近些,转过头靠在他肩膀上。
“布都,越送越远了,你怎么回去啊?”
布都放松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她几缕头发散在脖子里,有些刺痒,但他没有拂开。
“我拦过路车。”
“哦。”
两个人似乎无话可说。
可这车速不由人,
泸定只会越来越近,离别也越来越近。
“跟我说会儿话吧!”
鱼弋阳脖子有些僵了,但是她真的舍不得了。
这一路,好像有什么东西逐渐聚集,越来越浓,让她鼻子发酸,慌张不安。
布都原本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会儿听她说话才去看她,换了只手去拉她,腾出来的手贴在她脖子上温柔按揉。
“鱼弋阳,你见过萤火虫吗?”
当然见过,上学的时候学校到钟山上夏令营,有一个项目就是找萤火虫。因为她很喜欢的一部电影里,男女主坐在萤火飞舞的河岸边约会的场面百看百哭,所以她找得很认真,找到一只。
“没见过。”
“上次看星星那下面有一片山谷,到了夏天,七八月份最热的时候,整个山谷里都飞舞着闪闪烁烁的萤火虫,特别漂亮,然后你抬起头,就能看到银河在流动,耳边是知了蝈蝈的叫声,听起来,就感觉是那些星星在说话,而且是头顶和脚下两片星空的星星都在说话。”
这是布都第一次用如此生动的语言跟她说话如此长的一段话,哪怕是说他和布吉的事,他也不过是简单叙述。而布都描绘的那场面,她可以想象甚至真切地感受到那份壮观和美好。
“可是有两片星空,一个在上头一个在下头,要是能同时看见才好。”
两全其美太难了,就像这分别的过程,越长,愁绪就越重越难捱,但是太短了,又不甘心。
“这个简单。”布都说,“走另一条路下到山谷里,两片星空就融在一起了,就有调皮的跑来跑去的星星,和安静的一动不动的星星。然后眼前是瀑布,连接着银河,水雾扑面,特别的舒服。”
“你一定下去过吧。”
若非亲身体验过,这个向来不多话的人怎可能有如此细致生动言语,刻画出让人心驰神往的绝美景致。
“嗯,下去过。”
再没别的话了,这才是这人惯常的说话方式。鱼弋阳心里好受了些,也不逼他再多说了。
车窗外行人多了起来,有人家择良辰吉日嫁娶宴客,鲜艳浓丽的玫瑰花瓣铺满车道,车轮滚过就带走片片。
布都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声说:“鱼弋阳,下次我带你去看萤火虫好不好?”
“好。”
她回抱住他的腰,眼眶潮湿,布都手指穿插在她的发间,低下头吻在她额发处许久才松开。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