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

　　宋霆谕午饭时特意让厨子多做了几个菜，她都不记得上一次好好吃饭是什么时候了，这才想起姜彦还没把厨子还回来。

　　午饭毕，宋霆谕悠哉悠哉地半躺在太师椅上，椅子上垫着厚实的毛皮，身上盖了薄薄的毯子，饶是如此还是显得瘦削单薄，整个人都埋在椅子里，肤色更是比之前白了不少。天大的事也等明天再说。

　　黄莺心疼的给宋霆拿了好些水果、点心，尤其西域进贡的葡萄，是宫里刚刚送来的，又燃了安神的香。姜彦亲手帮她剥葡萄皮，白枭斟茶，玄燕捶腿……

　　天谕阁大大小小二十多人都绕着宋霆谕自己忙着，就连刚刚回来的青雀红凤都放下手里的行李来忙这边的事。

　　“偷得浮生半日闲，还是你们这些小娘子最贴心。”宋霆谕唯一需要动的就是嘴，偶尔调戏几句，偶尔吃一颗姜彦递过来的葡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满屋姬妾。

　　黄莺在一边轻笑，“殿下且好生歇歇，明日还要进宫谢恩。”

　　“啧，你这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宋霆谕顿时郁闷起来，连葡萄都不要了。

　　“这是怎么说，殿下去谢恩还能见见陛下和皇后娘娘，是好事呀。”黄莺不解。

　　宋霆谕睁开眼，看向姜彦，指着他道，“连这个跟我一起折腾的都气成那样，不知道陛下和皇后娘娘背地里怎么生气呢，人前定是安慰一番，等没人了还不找个借口打我一顿出气？这还是好的，曾经有一次我从树上掉下来，皇后娘娘留我在厚物宫三天，整整哭了三天，我赌咒发誓再也不上树也是没用，简直生不如死，幸好那几日陛下忙，没去厚物宫，不然还能饶了我？”

　　姜彦倒是依旧云淡风轻，手里的葡萄只往自己嘴里送去，“自作自受，殿下放心，姜彦备好伤药等你。”

　　“你这人……”宋霆谕说到一半，看着笑意盈盈的姜彦，“你也要跟我一起去谢恩吧？记得准备双份的。”

　　二人正贫嘴，忽然有人来报，汉高侯韩素白来访。

　　韩素白，宋霆谕从未见过此人，她能成为汉高侯也不过是制衡那些老古板的一步棋罢了，加上陛下有意提高女官在朝中的分量为宋霆谕造势，韩素白近来没少得到重用，也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可她父兄的死到底与宋霆谕有关，宋霆谕有些拿不准她匆匆来见意欲何为。

　　“请她进来。”宋霆谕伸了个懒腰，不情不愿的掀了被子起身，白枭帮着理了理衣裳，才缓步往外去。

　　韩素白身为汉高侯自然不能轻慢，宋霆谕把她安排在了承恩堂。到门口时刚好看见韩素白被人引着远远的过来，宋霆谕顿了顿，只见她身材瘦小，虽说换了宽大的衣袍，走路却还是难免有些小女子的扭捏，十分不相称。

　　穿着也是一身素白，头上带了白花，幸好她皮肤很白，与一身素白之间也算是相得益彰，小鼻子、小眼睛、小嘴之间透出几分小巧可爱，有一瞬间宋霆谕甚至以为自己把她推到高位是不是害了这个女孩。

　　韩素白是一身素衣，宋霆谕又何尝不是，怀王府在雪中显得格外静谧，宋霆谕忽然觉得这一场她看似赢了实则失去的更多，太妃，季凉书，失踪的周迎锦和不知要用什么心情面对的曹今夕，还有整个季家，如今朝中新贵如韩素白纷纷登场，曾经那些繁华热闹已经都转眼如烟。

　　细小的雪花又开始飘飘洒洒的落下来，宋霆谕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十月的天，竟然就这么冷了。

　　“臣汉高侯韩素白叩见怀王殿下。”进了承恩堂后韩素白朗声说道，动作倒是干净利落有模有样。

　　她只有十七八岁，像是随时都经不起承恩堂内穿堂而过的风一样。然而此人也十分坚韧，无论多少次看起来就要跌倒也还稳稳的站在原地。

　　“韩侯大驾光临，就不必多礼了。”宋霆谕虽然说的很客气，却是没有去扶，而是自顾自坐到主位上，吩咐身边的白枭，“给韩侯看茶。”

　　韩素白显得还不大习惯这个称呼，挺了挺后背，坐到宋霆谕左手边，“下官此来是向殿下道谢的。”

　　“谢？”宋霆谕带着玩味一笑，看来这韩素白对父兄确实恨意大过亲情。

　　韩素白点头，“是啊，成为汉高侯后我才知道原来女子还可以如此肆意洒脱，就连从不曾正眼瞧我的嫡母如今也待我如掌上明珠。”

　　宋霆谕点头，表示理解。

　　“或许殿下并不理解普通女子在大户人家其实说不上什么话，对家族大事也是所知甚少。”韩素白道。

　　“韩侯想说什么，不如直言。”宋霆谕听出她话中有话。

　　“下官堂妹韩素颜与季家季晴析是好姐妹，前几日邀她来家里玩，便一直住在汉高侯府，今晨季家出事时她还在我家中。”韩素白道。

　　季家陷害怀王的事满朝皆惊，宋霆谕因此被囚于大理寺昭狱数月，险些丢了性命，没人知道她对季家的恨究竟有多深，还愿不愿意照顾一个流落在外的孤女。

　　“下官曾留季姑娘在侯府多留一些时日，可她一定要来找殿下。”韩素白有点无奈，她接任汉高侯也不过才一个月，之前一直都在深闺之内，对官场上的人情世故懂得不多。

　　宋霆谕心里也有几分无奈，当做至亲相处那么多年，虽然季家害她良多，但如季晴析、季墨欢这样不管家中事务的，还有那些尚未成年的小辈，倒是让人颇为为难。

　　“她在哪？”宋霆谕问。

　　“就在马车之上。”

　　“让她进来吧，有什么话当面说。”宋霆谕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微疼的头，灭人满门倒也不必，但季凉匀三兄弟和季墨寻几个害她的，绝不可能饶恕，怀王府与季家也绝不可能再交好。

　　成王败寇，如果今日输的是她宋霆谕，只怕也不会有谁对她网开一面。

　　季晴析进来，她作为季太妃的侄女，也一样是一身素衣。

　　“啊谕姐！”季晴析如之前每次见到宋霆谕时一样向她飞奔过来。

　　宋霆谕皱眉，微微侧了侧身，倒也没有完全躲过。

　　“你……”宋霆谕一时也不知作何安排。

　　季晴析摇头，圆圆的脸哭的梨花带雨，眼睛已经肿起老高，显然哭了很久了，窝在宋霆谕怀里哭的更是伤心欲绝，“啊谕姐，这是怎么了？前段时间大家说你谋反，我不相信，可爹爹不许我去看你，我以为他们想要避嫌，还说他们没骨气，怎么今日就……”

　　这里面的事情宋霆谕没法对季晴析说清。这个表妹比她小两岁，是季凉匀的嫡长女，身份上与宋霆谕最相称的人，小时候每次宋霆谕去季家，大人们也总愿意让她们一起玩儿，她就跟在宋霆谕屁股后，有时晚上就睡在一张床上。

　　这种从小到大的情意说深不深，说浅，想到她无端被连累家破人亡，也难免有几分怜惜。

　　“不能告诉我吗？”季晴析有些失望，“啊谕姐，能不能带我去见见我爹，我……”

　　季晴析又开始哭起来。

　　宋霆谕为了避嫌其实是不该去见季家人的，但她心里也有很多疑惑，或许可以借此机会去看看，她想了想，说，“明日我要去宫里谢恩，可能要等两天才能带你去，再说舅舅、季凉匀他们的事很复杂，一时半刻谁都理不清头绪，你先住在王府，等我从宫里回来，再带你去吧。”

　　季晴析点，“啊谕姐，一定带我去见见爹爹。”

　　宋霆谕吩咐白枭带季晴析去住的地方。

　　“表妹就暂且住在王府，韩侯放心，我会照顾好表妹的。”宋霆谕对韩素白说道。

　　“殿下仁义，素白佩服。”韩素白柔柔一笑，没人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游离在宋霆谕周围，“素白自小听父兄说殿下事迹，早就心向往之，可惜我家规矩森严，女儿出不得二门，一直未能有幸一见。”

　　“只怕他们不会说我什么好话吧？”宋霆谕倒是很好奇韩委阳在背后怎么说自己。

　　“好在我娘曾读过几本书，素白也勉强不至目不识丁，能从字里行间听出殿下身为女子从未活的低人一等。”韩素白的目光终于凝聚在宋霆谕身上，然后就停在她身上一直不曾挪开，“父兄责难时，想想还有殿下这样的女子，素白便觉得还有希望。”

　　宋霆谕在她的目光里忽然不自在起来，这世间女子地位固然不如男子，但活的如韩素白之前那么悲惨的估计也不是很多。

　　“如今韩侯也是一方诸侯，过去种种已经不复存在了。”宋霆谕道。

　　韩素白显得有些不自然，“算来还要多谢殿下。”

　　“好说，以后同朝为官，少不得互相帮衬。”宋霆谕打起官腔。

　　韩素白显然对此还不够熟练，只是讷讷的点头，随即起身，“季姑娘已经送到，素白就告辞了。”

　　韩素白起身，等她走了，宋霆谕又发了一会儿呆，才从承恩堂出来。然而这一天的热闹还远远没有结束，宋霆谕还没到天谕阁，有宫里的太监来传陛下口谕，要宋霆谕明早开始上朝。

　　送走了来传旨的太监，宋霆谕栽倒在天谕阁太师椅上，还是之前的配置，姜彦也一直在此等候。

　　“陛下果然气得不轻，一天都不让歇，”宋霆谕哀叹，她对姜彦道，“皇后娘娘这次也未必管我，明日我上朝的时候，你先去找林贵妃，把林贵妃哄高兴了再带着她去找陛下，林贵妃比较没有原则，只要叫一声娘，什么都答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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