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策

　　十一月初一，冷月高悬，秋风卷起一片肃杀，落叶有如刀片。

　　一辆马车穿行于平安街，赶车的马夫奋力挥动着马鞭，抽的那老马口吐白沫，但他丝毫不肯放松，仍是不停地催促着。

　　到了宫门口，一块金牌从马车中递出，禁卫军纷纷让行。

　　穿过宫内宽阔的大理石路面，直到不息殿前，才有一老人下车，他鬓髪皆白，明明手脚已经不再灵便，却在尽最大的可能加快速度，半滚半爬的下了车，幸好有车夫扶着，他顾不得许多，提着衣摆向殿内而去。

　　殿内，午正帝坐在书桌前。不息殿本是午正帝批阅奏折的地方，平时书案上总是堆积如山，但今天他的面前实则什么都没有，一张纸、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支朱笔紧紧握在手中。

　　适才下车的老人一路无阻，接引的大内总管白十二似乎比他还急。

　　“陛下！陛下！”老人跪倒殿前，“臣袁承远叩见陛下。刚刚老臣收到消息，异族首领秘密来京，与一众朝廷命官在真知楼内密谈，季凉匀季大人、方玲郡主驸马都在其中！”

　　这老人正是袁承远，他回乡的包裹都打好了，谁知却在此时收到此种消息。说罢，袁承远拿出了一张带着异族信标的信件，那封信分明是写给季凉匀的，上面写着异族首领流哈来京城的时间。

　　“萧卫龙，”午正帝面色阴沉，但比之刚刚却显得松了一口气，“你带领一千禁卫军包围真知馆，务必将与异族首领密谈之人全部抓住。陆铁骑带两千禁卫军，围住季国公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二人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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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知馆四进酌雪阁。

　　酒菜虽好却无人动筷，尤其异族三人，虽换了中原装束，但肤色、气质还是差异很大，流哈脖子上的一串兽骨，像是不肯向上宋妥协的最后倔强，居然没有摘下。

　　“事情已经得到了你们最满意的结果，我们来不来对你们有什么影响？”流哈似乎并不满意此次前来，“余掌门呢？我只信任她。”

　　“余掌门陪在少将军身边，等她有时间自然会来见你。”季凉匀对流哈这种蛮夷之人的态度远不如余若，“流哈首领，余掌门毕竟是江湖门派之首，我们却是官府，道不同不相为谋，迟早有一天异族要直接与朝廷对话，有我们帮你，异族的处境也会好很多。”

　　流哈冷笑，若不是感受到余若能够帮异族的越来越少，朝廷对异族的影响越来越大，他也不会跑这一趟。

　　“所以，季大人，你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到底要我来做什么？”流哈仍旧纠缠这个问题。

　　“自然是帮你们，我们季家……”

　　“流哈首领，我有一北方客人想要大量药材，价格是市面的两倍，我想异族所在盛产各种药材，不知流哈首领手中可有存货？”姜彦忽然道：“从异族到京城以北都有我的人，若流哈首领觉得可行，等您回去我们便可交易。”

　　姜彦在这一群人中时间不长，但俨然已经是有些分量的核心人物。

　　季凉匀说的家国大义流哈显然兴趣不大，异族人的生活远远不是上宋这样，他们靠着打猎、种田勉强果腹而已，所以在流哈眼中什么争权夺利，什么阴谋诡计都是这些上宋小人的蝇营狗苟之举，但说到高价收药材，他倒是眼前一亮，唯有能换到吃的、用的等真实好处的东西，才是他最想要的。

　　“我们不要钱，我们要盐巴、棉花和铁器。”流哈比姜彦还爽快。

　　姜彦点头，“这个自然，我替流哈首领换了你们想要的便是。”

　　“姜兄，我们的大事还没说，你倒是做了笔大买卖，来，自罚一杯，不然我可不饶你。”季墨寻说道，说着给姜彦倒了酒，自己也陪着喝了一杯。

　　流哈见得了好处，自然态度也缓和下来。

　　季凉匀颇具赞许的看了看姜彦，在场诸人也不禁佩服起这个前侧王夫的手段来，难怪他能从一介布衣一举成为王夫。

　　今日是酌雪阁人最全的一次，几乎京城内所有公主旧部都在，而有一个人让姜彦着实意外，胡晋言！难怪梁芳能入太子府，还能爬到太子身边，有这位帮衬指点，别说东宫，就是皇宫又有何难？这些人从先帝时期就开始谋划，有文有武，有重臣有内官，有武林门派还有皇亲国戚，他们联手打造一个新朝廷都不无可能，难怪宋霆谕节节败退，最终不惜以身为饵，才把他们钓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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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昭狱，被折磨了一天的犯人们总算得到了喘息的时间。

　　都说昭狱内夜夜嚎哭，不过大部分夜里还是安静的，毕竟狱卒也是人，除了少有自身嗜血嗜虐的，大部分还是不愿意通宵达旦的审犯人的。

　　宋霆谕手中有两张饼，这是邱小春藏在衣服里给她带来的，从七天前开始她已经不敢吃大理寺的东西，只能吩咐邱小春给她带来，且所有食物一定不能经过别人之手，因为她不知道哪一顿里面就有致人死地的剧毒，有个会用毒的对手，确实麻烦得很。

　　她把那干硬的饼送入口中，口感极差，但她并不在意，仍是就着水把两个饼全部吃下，随后坐在床头，捻着金属镣铐，双眸越发深邃。

　　不久，火光率先照了进来，昭狱的墙壁很高，想要照到另一个院子，至少要数个火把同时。外面的门打开，当先是大理寺卿郑道昌，他双目赤红、面目狰狞，与平时云淡风轻的样子截然不同，后面跟着司狱关不祝和几个狱卒，邱小春也在其中，狱卒们一个个惊怕万分，互相使着眼色。

　　“大理寺审案，你，把她带去司审监。”郑道昌色厉内荏，大声说着，倒像是在给自己找理由。

　　狱卒们顿住，所谓司审监听起来是审犯人的，其实真正的审问没有人去那，凡是被带到那的都是要秘密处死的，想再回来是不可能了，只能从昭狱角门旁的小门运出去，或抛尸乱葬岗，或给家人自行安葬。

　　可是，宋霆谕的身份是能够秘密处死的吗？哪怕是大理寺卿也没有这个权利。

　　“郑大人，我的案子已由陛下亲自审理结束，怎么，郑大人不满意？”宋霆谕仍旧坐着，一动不动。

　　“我说的话不管用？”郑道昌没有理会宋霆谕，而是回头看向狱卒。

　　烛火明灭中，狱卒们被郑道昌犹如厉鬼的模样吓得打了个寒战，赶紧纷纷上前，去带宋霆谕。

　　宋霆谕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没有再说什么便跟着狱卒走去。

　　见她并不反抗，反倒是郑道昌心中一凛，等到狱卒们把宋霆谕带出囚室后亲自在囚室内检查了一番，竟没找到什么特别的，宋霆谕这里，除了一床被褥外几乎没有他物。

　　众人带着宋霆谕穿过男囚室，这个时候被带走大家都知道是做什么，囚室内有人同情有人羡慕，确实有很多人在此时求死不能。

　　司审监只是一个院子，占地很大，如别的地方一样头上有铁网，虽没有特别的东西却及其阴森，今天空地上已经搬来了各种各样的刑具，有些上面还留着黑红的血迹。郑道昌根本没打算让宋霆谕离开。

　　冷风吹来，那些刑具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像冤魂在索命，只穿了一身囚服的宋霆谕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绑上。”郑道昌指着十字刑架，旁边的烙铁已经烧红，不断地滋滋作响。

　　“嘶，大人，按着惯例应该先打板子。”关不祝提醒，他还在想着打板子比较容易放水，轻了重了可以控制，那通红的烙铁上身，谁能有什么办法？此时关不祝已经开始后悔，他最近对宋霆谕越发严苛也是因为这位郑大人的吩咐，好在宋霆谕那边没有闹，也没人来看望，他两边不得罪，这事儿算是就这么搁下了，可眼瞅着这郑大人要杀人，关不祝忽然就觉得自己脖子和脑袋的连接松动了起来。

　　“用你教我？”

　　郑道昌只用血红的眼睛看了一眼关不祝，关不祝立刻闭嘴，指挥着人去绑宋霆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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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南公主府，今夜余若几次邀请，定要宋霆麒去她那里过夜，就算段清棠拦着，她还是以身体不适为由把他请了过来。

　　妾室的屋子不大，只有两个小丫头伺候。

　　“你……”宋霆麒面对余若还是有些不自然，在异族的那点不清不楚的感情，在回家见到自己老娘和夫人的第一时间肃清了，但不论如何，他还是感谢余若的，哪怕就只是为了她肯以身相托。

　　但今晚的余若不够妩媚。

　　“将军可曾想过，如果有朝一日登上那个位置，要如何治理这江山？”余若透过小小的窗，问。

　　宋霆麒觉得跟自己的妾室说这些很古怪，可如果这个妾室是卧龙派掌门，就没那么奇怪。

　　“自然是要天下苍生倾尽所有。”宋霆麒说道。

　　“可是这个世间有许许多多的龌龊肮脏，我不忍心你看见那一切。”余若目光中有几分哀愁。

　　宋霆麒不以为意，他笑的坦然，“我自小在边关，什么血腥杀戮没见过，男子汉大丈夫，但求无愧于心。”

　　无愧于心？余若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她开始怀疑自己做的这一切对不对，若有一天，当你知道自己的帝位是踩在自己弟妹和无数百姓的骨血之上而来，还会笑的这般坦然么？

　　血腥杀戮和龌龊肮脏其实并不相同。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箭已离弦，能做的只能是等待结果。

　　今夜过后，没有宋霆谕，没有季家，甚至没有梁芳和卧龙派，没有了知道曾经那些龌龊事的所有人，一切都将犹如从不存在，只有一个干干净净的宋霆麒，站在峰峦之巅，接手一个海晏河清的江山！

　　唯一的污点就是——余若。

　　“霆麒，你那套拳法，能再打一遍给我看么？”余若忽然说。

　　“今晚是不是有什么事？”宋霆麒只是被隐瞒了太多，但他不傻。

　　余若笑而不语。

　　“你……真要杀霆谕？”他忽然想起太妃葬礼上宋霆谕的话。

　　想到此，宋霆麒甩开余若，大步往外走去。

《江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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