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途

　　“你就是十二年前，那个逃走的小娃娃？”高氏绕着君芜踱了几圈，仔细打量的他的面容和身姿。十二年过去了，君芜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样貌，这让高氏对自己的坚持充满了信心。

　　若说她以前还对长生秘术存疑的话，现在她基本上可以确定了。

　　“你如此伶俐，想必也知道哀家要找你的原因了吧？”高氏见自己大势将成，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连带着她同君芜说话的语气也轻快了几分。

　　“知道。”君芜以为自己见到高氏的时候，定会忍不住冲上去食她的肉喝她的血，可如今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却忽然稳重了许多。君芜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怕是要让太后失望了！”

　　“哦？”高氏好奇的转身，“你不愿说？”

　　君芜唇角浮起一丝冷笑，“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之法，不过是用来唬人的噱头罢了。”

　　高氏只当君芜不愿意说而糊弄她，“怎么会没有呢？那个玄灯可是实打实的活了一百四十多年，而你——”高氏将目光落在君芜的脸上，“也停留在了最年轻的样貌。你若老实交待了，哀家怜你，还可给你留具全尸，你若胆敢戏弄哀家，哀家便将那三十六般酷刑一一受在你的身上，哀家倒要瞧瞧，你能坚持到何时！”

　　高氏说完一招手，候在殿门口的侍卫便上来了两个，走到君芜身后，各押着他的一只手，然后一脚踹在君芜的腘窝上，逼得君芜跪在了高氏脚下。

　　“还有那些没死绝的工匠后人，哀家一个也不会放过！”高氏的声音渐渐这得狠戾。

　　君芜丝毫无惧，他看着高氏，脑子里便浮现出父母惨死的情形，他倏地冷笑起来，“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就当真不怕？”

　　不等高氏说话，君芜又自顾地说道：“哦，差点儿忘了，你唯一的儿子已经在十二年前就死了，你自然没什么可怕的了。”

　　“混账东西！”君芜这句话无疑是触碰到了高氏的逆鳞，她忽地转身，狠狠地给了君芜一巴掌，君芜那张惨白的脸上顿时现出了一片红印，高氏厉声喝道，“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的羿儿！”

　　君芜咳了几声，一股腥味在嘴里游荡了一会儿后，顺着他的嘴角溢了出来，他道：“我是没有资格，但你就有吗？哦，我知道了，你是根本就不敢承认，你的儿子其实是被你自己给害死的吧？”

　　“你，你说什么？”高氏一直不愿承认这件事，且这么多年来也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如今被君芜戳破，她竟踉跄了一下。

　　君芜冷笑道：“是你不甘久居人下，一直做着荣登九五的春秋大梦，也是你与高氏一族暗度陈仓收购了大批军火，你们害怕被安和帝察觉，所以才想出了借修筑楼台之名将东西藏在地下的主意，也是你们这些不懂得地基重要性的蠢货，自以为凭几根柱子就能支撑起数十丈高的楼台，结果却导致两座楼台坍塌，害得数百人殒命。是你的自以为是害死了你的儿子，当然，他死不足惜！”

　　“胡说！”高氏抖着手指着君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诬陷哀家，来人呐，给哀家狠狠地打！”

　　两个侍卫将君芜按到地上，接着又上来两人各执一军棍，用力地击打在了君芜的背上和腿上。

　　“十二年前，你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十二年后，我不会再让你动我兄弟一根汗毛！”趴在地上的君芜已无力挣扎，身体上传来的剧痛让他不得不抓紧了地上的绒毯，殷红的血从他的喉咙里汩汩涌出，但他的声音却比刚才还要高了几度，回荡在翊和宫中。

　　高氏怕真把君芜给打死了，于是抬手示意守卫退了下去。她上前半蹲在君芜面前，“这还只是一个开始，你落到了哀家手里，哀家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说还是不说？”高氏捏着君芜的下巴，可又掀起他脸上的血会污染了自己的手指，于是又猛地丢开。

　　而君芜却像疯了似的，趴在地上不停地痴笑着，也不回高氏的话。

　　高氏也不急，反正她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但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高氏正高坐在榻上吹着浮在面上的茶叶时，一个侍卫突然闯了进来，焦急且结巴地报道：“太后，不，不好了，陛下带着锦衣卫朝翊和宫来了！”

　　“他来此作甚？”高氏从茶盏里抬起头瞥了那惊慌的侍卫一眼，“高祈呢？让他把皇帝给哀家拦在外面！”

　　“来，来不及了。”侍卫颤抖着回道，“陛下带着人已经闯进来了。”

　　话音未落，高氏便看见赵策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径自入了门来，而高祈和秦珂早已被锦衣卫擒住。

　　“母后不必再看了。”赵策进门后还是朝高氏揖了个礼，“他们虽在您的宫里任差，可终究还是朕的臣子。”赵策说着侧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侍卫和丫鬟们，“就算借他们一千个胆子，想必他们也不敢公然与朕相抗。”

　　“赵策，你想干什么？”高氏拍案而起，怒指着赵策。

　　赵策也不多废话，食指一勾，身后的侍卫便呈上一沓奏折来，他拿起最面上的那份递给高氏道：“回母后的话，前有朝臣参奏高相贪赃枉法，囤积兵器，儿臣担心有人蓄意诬陷便暗中派了人调查，但令儿臣没想的是，竟真在相府里搜出了不少的禁品。与此同时，儿臣还收到了一份血书，上面详述了十二年前琼楼难原因以及事后嫁祸总师锦鸿被的证据。母后，现有数百人跪在宫门外求儿臣做主呢，此事已经在京中传开了，不消几日便会传遍整个大俞，民心动荡，于国不利啊，母后，儿臣也是左右为难。”

　　高氏冷笑了一声，她这才明白，赵策一直都在藏拙，但她也不得不佩服他竟能忍耐这么久，以至于她几乎信了他的无能。

　　“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您毕竟是朕的嫡母，朕无论如何也做不得弑母的事，所以朕只能委屈母后暂时不要出翊和宫了。”赵策把禁足的话说得很委婉。

　　说罢，便让近卫将君芜扶了起来，左右各一个将他架着扶出了禧乐殿。

　　“朕想要的，你帮朕做到了，答应了你的事，朕自然也不会食言。”出了翊和宫，赵策对君芜说道，“明日，朕便下旨重新彻查琼楼难一案，还你父母以及数百无辜百姓一个公道，至于那些参与过的人，朕一个也不会放过。”

　　君芜搭在侍卫的肩上，脚尖无力地拖在上，无力地笑了笑：“多谢陛下！”

　　赵策道：“是朕该谢你才对，若不是你与朕联手，朕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扳倒高后夺回皇权。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告诉朕，朕绝不会亏待于你！”

　　“谢陛下隆恩，但草民什么也不需要，只求陛下能尽快为那些冤魂平反。”君芜回道。

　　“这是自然。”赵策道，“那高氏呢？你想要如何惩治她？”

　　君芜顿了一顿，才道：“最开始的时候，我想要她死。可后来想了想，她一人的性命又如何抵得几百人的命？纵使将她千刀万剐又能如何，我的父母以及那些冤死的工匠再也回不来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为他们平反冤屈，让他们的后代能够重新活在自由的阳光之下，不必再东躲西藏担惊受怕。”

　　“朕明白了，朕会看着办的。”赵策道，“只是你什么都不要，朕的心里甚是过意不去。君芜，你的才华不浅，若是你愿意留在朕的身边，朕不会亏待于你的。”

　　君芜再次谢过了赵策的好意，“草民拖着这一副残躯，帮不了陛下什么，且陛下身边人才济济，定会辅佐陛下成为一代明君的。”

　　“不过......”君芜抿了抿干裂的嘴角，对赵策道，“若是陛下真的有心谢草民，那草民便斗胆求陛下一件来——”

　　“你说！”赵策抬手道。

　　君芜道：“请陛下派人重新将诗琳的坟墓修缮一番，毕竟，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赵策心下一惊，看着君芜的眸色沉了半分，“你都知道了？”

　　君芜苦笑一声，“我本想救她出苦海，没想到反而害死了她。陛下身处高墙之中，权谋争斗再所难免，只望陛下今后能谨记初心，莫要再让自己的子民死于非命了。”

　　说完，君芜便向赵策道了别。

　　出了皇宫，梁有情早已备好马车在此等候，她看到奄奄一息的君芜，立马跑了上去。

　　“有情，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君芜朝着梁有情浅浅一笑，随即便晕了过去。

　　******

　　“师父，安之的病——”梁有情看着躺在怀里的君芜，自离开熙京后，君芜的病又严重了几分，用玄灯的话说，君芜就靠一口气吊着了。

　　这些日子他睡了醒醒了睡，连起来也没多少清醒的时候，梁有情很是担心。

　　出家人不打诳语，玄灯更不会为了安慰梁有情而撒谎，他道：“挺过这一关，他或许还有几年日子好活，若是挺不过，老衲也没法子救他的命了。”

　　“可，都说您有起死回生之术，您当初救得了安之一次，就定能救他第二次的，不是吗？”梁有情越问心底越没底。

　　玄灯道：“起死回生？老衲还真没有那个本事。第一次能把安之救活，是因为他还有些底子，那时候为了让他活命，我用了不少的禁忌药方，虽然确实把他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可也伤了他的身体，你看他现在容貌依旧，就是因为那些药材损伤了他的皮肉，使得他不能像常人那样生长变化，但这也会导致他的身体机能急剧下降，比普通人少活很多年。”

　　玄灯说完又走到君芜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粒黑丸塞进了君芜的嘴里，“这不仅是他用来安神静心的熏香，也是他的救命之药。他的这副身体一刻也离不开药，所以老衲便将药与香薰融合在了一起，平日里只需闻些便好。”见梁有情面色有疑，玄灯又解释道。

　　梁有情点了点头，随即低下头细细地瞧着君芜。她将裹在他身上的斗篷又拉紧了一些，随即又抚开贴在君芜脸上的碎发。

　　“姐，快看，那就是乌歌了！”明兰兴冲冲地跑到梁有情面前，指着前方的一个黑点说道。

　　玄灯亦附和道：“是乌歌，再有两三日，咱们便是上岸了！”

　　玄灯说罢，船上的姑娘们都雀跃地跳了起来，梁有情也跟着笑开了。

　　“有情？”傍晚的时候，君芜醒来了。

　　“我在。”梁有情应道。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君芜问她。

　　梁有情抬头看着开边的晚霞，莞尔一笑：“师父说再有两日就到乌歌了。”

　　“师父？”君芜脑中空空如也，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就在他命悬一线的时刻，玄灯赶到并且再次救回了他一命。

　　“嗯。”梁有情轻轻应了一声。

　　君芜倏地一笑：“真好啊......有情，我还有些困，到乌歌了叫我一声。”

　　“好。”梁有情回道。

　　“我说过要带你去那看看那里的珍宝的，我不会食言。”君芜道。

　　“嗯。我等着你兑现承诺。”梁有情抚着君芜的脸，“再睡会吧。”

　　梁有情抬眸垂眸之间，君芜已悄然入睡。

　　她再次抬头望向远处，那天际边的黑点在慢慢地变大，于绯红的晚霞之下，闪着熹微的光。

　　耳边传来明兰她们的嬉闹声，梁有情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扬起一抹微小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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