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途

　　“刺客抓到了？”高氏一手托着渡金茶盏，一手用杯盖轻轻隔着浮在面上的茶叶，说话间抬眸凝视了梁有情一眼。

　　梁有情垂下头，回道：“回太后，还没有。”

　　“那还不快去找，莫非你是想让哀家再遭一次刺杀不成？”高氏的声色忽地严厉了起来。

　　“臣不敢。”梁有情的心里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失望，亦或是两者皆有，“臣只是想找太后问个明白——”

　　“可哀家看你这态度倒像是来质问哀家的！”高氏生气地将茶盏摔在了桌子上，溅出来的茶水洒得一桌都是，丫鬟见状赶忙擦干了水渍，又为高氏换上了一杯新茶。

　　高氏盯着梁有情厉声斥道：“你最近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交待给你的差事一样都没办妥不说，竟还管起哀家来了！”

　　“臣不敢！”梁有情跪在高氏脚下，面对高氏的苛责，唯有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难不成哀家做任何事都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高氏反问梁有情。

　　梁有情将头垂得很低很低，“臣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

　　“行了！”高氏匆忙打断了梁有情的话，“做好你该做的事！下去吧！”

　　高氏没有正面回答梁有情的疑问，就像她说的那样，她是主而梁有情是臣，她没必要也用不着跟梁有情解释那么多。

　　梁有情就算再愚钝，也该明白了。

　　“那臣先告退了！”梁有情向高氏拜了礼后，便起身退至了门口。

　　“抓紧时间查到那群刺客的下落！”高氏忽然提高了音量对梁有情补充了一句，“在那之前，无事就不要来见哀家了！”

　　“是，微臣遵旨！”梁有情再次朝高氏揖了礼后，缓慢地出了禧乐殿。

　　“梁大人——”刚出翊和宫门，梁有情又被叫住。

　　梁有情偏头看了眼靠在墙上的高祈，这次她没有揖礼，只淡淡地问了一句，“高校尉找我有事？”

　　高祈点了下头，随即走近梁有情，可梁有情在他即将靠近时，忽然后撤了几步，侧开了身子，冷声道：“有事直说！”

　　高祈知道梁有情对自己冷淡的原因，而他也正是因为此事而来。知道她发现了赌坊的秘密，又得知她急匆匆跑来面见太后的那一刻，高祈便紧跟着赶来了，可到底还是迟了一步，没能拦下她。

　　他在这宫门口等了梁有情过半个时辰，终于等到她从禧乐殿出来，见她安然无恙，方才舒了口气。他想要解释，却在见到梁有情后，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可知，这样一来，太后必会对你心生嫌隙？”高祈最担心的还是梁有情日后的处境。

　　“那又如何？”梁有情毫不在乎，“总好过蒙在鼓里，被你们当作成傻子似的戏弄。”

　　“我——”高祈知道现在说再多都显得极其苍白无力，毕竟之前他对梁有情也没有真情实意，他来找她，也只是提醒她要懂得隐忍，免得给她自身招来麻烦。

　　“高校尉！”梁有情转身紧盯着高祈，问他，“看在我救过你一命的份上，你可不可以跟我说句实话，除了赌坊的事，还有没有其它我不知道的？”

　　高祈的侯爷不停地上下滚动着，他几度启唇，欲将他知道的一切全部告知于梁有情，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以前不让她知道是怕她坏事，现在不让她知道，则是为了保护她，哪怕她继续误会下去也没关系。

　　“我明白了。”高祈的沉默已然代表了一切，“你什么都不用说了。”

　　梁有情说完这话，连声招呼也不打，转身便走。

　　高祈却赶忙追了上去，诚恳道：“无论如何，末将的命是大人救回来的，末将只希望大人日后能够平安顺遂！”

　　梁有情停下脚步，回身对高祈道：“平安顺遂？这句话仔细一琢磨，倒像是校尉在劝诫我少管闲事苟且偷生？我梁有情算不上是一个侠义之士，却也非贪生怕死之辈，我若是那么看重自身安危的话，就不会去救高校尉你了。”

　　“梁大人，你知道，末将并非那个意思，末将只是——”

　　“高校尉不必再多说了。”梁有情截过他的话头，道，“梁某便当校尉一番好意，心领了，告辞！”

　　说罢，梁有情决然转身，任由高祈在身后解释着依旧头也不回。

　　明兰见到梁有情平安回来，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但看着梁有情沉得快出水的面色，她便知此行不是那么的如意。

　　“大人，太后没责怪您吧？”明兰关心地问道。

　　梁有情摇了摇头。

　　明兰再次舒了口气，嘴里喃喃道：“那便好。”

　　可梁有情的心里却不是那么的畅快。
　　今天以前，梁有情一直把太后当作自己的信仰，她早就下定决心要一辈子侍奉在太后的身边，护她周全。

　　太后虽然从未掩饰过她的野心，可总得来说，梁有情一直都觉得她是一个善于政道且勤政爱民之人，经她之手颁布的许多政令也足以证明这一点。梁有情甚至觉得太后取皇帝而代之也未尝不可，毕竟能者居之，只要有利于国家有利于百姓，女子也一样可以成为九五之尊。

　　但现在，梁有情发现自己错了。
　　太后同其他所有崇拜权力的人一样，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

　　或许，这是追逐权力之人惯用的手段，不仅仅是太后，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是这样过来的。

　　但梁有情接受不的是，太后明面上满口仁义道德，可背地里做的尽是下三滥的勾当。

　　这与太后多年教给她的道理相悖，也与她心里关于仁君的认知不符。

　　忽然间，梁有情觉得这些年都成长在一场场骗局之下，她竟一时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你今天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君芜还是第一次见梁有情心不在焉的样子，“是遇着什么难事了么？”

　　梁有情从君芜手里接过他递来的清茶，摸着茶杯的瞬间不小心触碰着了君芜的手指，她只觉一阵寒意顺着她的指尖渗入了肌肤里。

　　这人的身体似乎一直都是这么的冰冷，无论冬夏。

　　梁有情喝茶的时候，抬眸窥着君芜的面色，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前些日子太后遇刺了。”梁有情淡淡道。

　　“听说了。”君芜将煮好茶水舀了一瓢添进梁有情面前的茶杯里，“真是遗憾！”

　　“遗憾什么？”梁有情看着君芜，猜测着他是在为太后被刺杀遗憾还是刺客没能把她杀死而感到遗憾。

　　君芜却笑了笑没回话。

　　“刺客抓到了吗？”过了一会儿，君芜抬头看着梁有情。

　　这次轮到梁有情回有回答了，只是轻轻抬了下眉梢。

　　君芜已然明天了，“若是一直抓不着刺客，高氏会如何对你？”

　　梁有情放下茶杯，佯装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大概会身首异处吧。届时，你可要记得帮我收下尸。”

　　君芜的手忽地一顿，随即道：“这活我可干不来。”

　　梁有情淡然一笑，“那便算了，就让我被抛尸荒野喂了狼狗也算死得其所了。”

　　“你今日怎么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君芜伸手弹了下梁有情的额头。

　　梁有情蹙着眉头揉了一揉，又道：“形势所迫，我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我把整个熙京都翻遍了，可连那些刺客的影子都没瞧见，他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只要做了就必定会留下痕迹。”君芜将茶壶的盖子盖上，收了双手放在腿上，“可能是方向没找对。”

　　梁有情道：“你说得对，世上哪儿有什么天衣无缝的事，可能真的是我用错了方法。”

　　“说起来——”梁有情话锋忽然一转，“我好像还没派人搜过蜃景楼。”

　　君芜微怔，随即玩笑道：“莫非是因为我？”

　　梁有情挑了挑眉，未置可否。她不想告诉君芜，其实他也在她的怀疑名册之内，她不搜，是真的怕将他牵扯进来。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两个被追杀时躲的那个地洞吗？”梁有情话头转得极快。

　　“记得。”君芜坦然道。

　　“洞口消失了。”梁有情看着君芜的双眼，势要从里面看出来什么来，“进去的和出来的都找不到了，就像那个地洞从来没存在过一样，我甚至都怀疑那些经历是自己的幻觉。”

　　“怎么会消失了呢？”君芜嘴上表示着不信，可他的语气却没有丝毫的惊讶。

　　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他都能做到波澜不惊，这让梁有情都没法看出他是不是装的。

　　“我还想问你来着。”梁有情意有所指。

　　面对梁有情的怀疑，君芜却并未表现出一丝的生气，反而笑道：“你这人真让人捉摸不透，明明上刻还在对我真情流露，下一刻又开始怀疑起我来了。”

　　君芜道：“我现在都怀疑你此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是故意想让我放松警惕，好从我的嘴里套话，啧啧，差点儿就中了你的美人计了。”

　　梁有情还难得见君芜这般笑侃的样子，亦笑道：“那也要建立在你有话让我套的前提之下。”

　　“所以，你有吗？”梁有情忽地凑近君芜，深情登时严肃了几分。

　　“有。”君芜也认真的答道，“那得看你能不能套出来了。”

　　梁有情撇嘴，“就你那心眼子，比莲蓬都多，我还是认输算了。”

　　君芜浅笑了片刻，未再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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