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途

　　次日，梁有情带着秦珂和明兰到了京兆府。
　　京兆尹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静候着梁有情的到来。

　　梁有情前脚刚进屋，苟宣明后脚便呈上了初步的调查结果。
　　厚厚的一摞问话记录被小官儿放在了梁有情面前的案桌上，她随便拿起一本翻开看着，记录官的自己都非常的工整，一点也不敷衍。

　　梁有情抬头看着苟宣明，见他发丝微乱双眼通红，脸上更是尽显疲惫之色，她便明白，苟宣明熬了一夜。

　　她合上记录本，对苟宣明道：“大人辛苦了，您且先回去休息休息，若我这边有需要，我会差人去请大人的。”

　　苟宣明也是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了，经不住长时间的熬夜，此时他人虽站在梁有情的面前，但思绪却已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听梁有情这么一说，他倒也正有此意，寒暄了几句后又叫来了当值的少尹蒙青，并嘱咐他一切听从梁有情差遣。

　　苟宣明离开后，蒙青先向梁有情揖了礼，不等她问便先说起了香凝的情问，他道：“香凝，年二十五岁，是毗邻熙京南边的芦县人士，于十二年前被人牙子卖到花镜的，如今已是花镜的头牌。”

　　“香凝平日里常与哪些人往来密切？”梁有情问蒙青，”既是头牌，想必能见到她的人不会太多。”

　　“指挥使大人说得不错。”蒙青回道：“据花镜老妈子云姐证词，香凝每隔一天接一个客人，且这些客人多是有名姓的，包括廖记布坊掌柜廖闲，熙京首富贺世全堂弟贺世贵等等，甚至就连豫王爷之子赵桓世子都是她的客人。”

　　“但事发当夜，廖闲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贺世贵说他身体不适早早地就歇下了，贺府的下人也证明了这一点，就是——”蒙青顿了顿，“桓世子那儿有些棘手，我派了人去询问世子的行踪，可派去的人连豫王府的门都没进去，因此也没能见着世子。”

　　“这也怪不得你们。”梁有情瞧着蒙青脸上的难堪，安慰他道，“皇亲国戚流连于花街柳巷，说出去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儿，豫王爷不想世子露面也有他的考量。他那儿少尹不用管了，我去便是。”

　　“那便要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了。”蒙青再次向梁有情行了拜礼，起身后，依旧面露难色，“怕只怕，豫王爷为了皇家声誉，连大人的账也不买。”

　　梁有情铿锵道：“人命关天的事，由不得他。“

　　蒙青听此言，心中对梁有情敬佩油然而生。他再次抬眸端详着梁有情，面容娇而不妖，清丽而不柔弱，她的目光坚毅，身板□□，丝毫不输任何男儿。

　　最主要的是，她不恃而骄，不因贵而惧。

　　忽然间，与梁有情比起来，蒙青自惭形秽。

　　“近日，可有人与她发生过争执？或者是有人与老妈子云姐发生过矛盾？我们不能排除有人嫉妒或者憎恨云姐而拿她挣钱的头牌报复。”梁有情说着抬起头看向蒙青。

　　蒙青表情呆滞，正定定地看着梁有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咳咳！”梁有情尴尬的将拳头置于唇前假咳了一声，并将头别开了。

　　“蒙少尹看什么呢？”目睹这一切的明兰笑着打起趣来，“都入迷了。”

　　“啊？哦......抱歉，梁大人，蒙某失态了。”回过神来的蒙青羞得双颊通红，他向梁有情表达了歉意后窘迫地垂下了头。

　　“无事，许是少尹劳累一宿的缘故。”梁有情对蒙青道，“手下人不懂规矩，说话没大没小，还请少尹海涵。”

　　“没关系......”蒙青抬头看着梁有情，脸上的红色忽然漫至耳后，“没关系的......”蒙青喃喃道。

　　明兰见了，又肆无忌惮地笑了一声。

　　“明兰，休得无礼！”梁有情回头嗔了她一句。

　　明兰见梁有情脸色，知她是真的生气了，急忙收敛了笑意，向蒙青致了歉意后退到了一边。

　　“大人勿要斥责明兰，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蒙青解围道。

　　梁有情则道：“都怪我平日里太纵容手底下的人了，以至于她们不分场合的调侃起了少尹来，好在少尹有度量，不跟她们计较，若是遇着别人，指不定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也罢，今日就当给她们提个醒，若再有下次，休怪我对尔等不客气！”最后这句话，梁有情是对明兰和秦珂说的。

　　“属下知错！”明兰忙抱拳对梁有情道。

　　“少尹，我们还是继续谈关于香凝的事吧。”梁有情正回身，朝蒙青笑了笑。

　　蒙青又是一愣，“啊”了一声后，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刚说到哪儿了，然后又“哦”了一声，“要说争执的话，还真有。香凝毕竟是花镜的头牌，有钱的人以争到她做陪为荣，没钱的也隔三差五跑到花镜去闹事，就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不过这些都是近十年来常有的事，还不至于发展到杀人的地步。至于云姐，她这人虽是爱钱了些，但好在性格还算随和，逢人便说三分好话，几乎不在人前论别人的是非，毕竟在那地方摸爬滚打了多年，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从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她与人结仇的可能性比较小。”

　　“好，我知道了。”梁有情听完思忖了片刻后又对蒙青道，“我观察过案发现场，香凝那些价值不菲的首饰没被动过，所以可以暂时排除为财杀人这一项，香凝毕竟是青楼女子，所以还是要着重从情杀展开调查，这件事还是要麻烦少尹继续派人询问了，要事无巨细地询问清楚，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梁大人放心，我会安排人手继续排查的。”蒙青回道。

　　“嗯，对了。”梁有情转身看着蒙青，又问，“仵作的尸检结果出来了吗？”

　　蒙青点了点头，随即招呼了门外的衙役一声，不一会儿，为香凝验尸的仵作便进了屋。

　　“死者生前没有与人交过欢，她身上除了前脖子上一道致命伤口之外没有别的防御性伤痕，而且是被人一刀毙命，伤口深且非常的平常，因此小人判断凶手是个惯用刀具的熟手，至于凶器的话，应该是单侧开刃的匕首。”仵作站在梁有情面前恭敬地答道。

　　“还有吗？”梁有情又问。

　　仵作摇了摇头，回道：“回大人，没有了。”

　　梁有情点了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蒙青听了仵作的叙述，忽然对梁有情道：“凶手下手干净利落，更像是有备而来，通常这样的情况多是仇杀，可香凝一个青楼女子，平日里就待在花镜哪儿也不曾去，又怎会招人憎恨呢？”

　　“现在再多猜测也没用，还是要赶紧找到新的线索才能推进调查。这样，我先去一趟豫王府，其它的事就拜托少尹了。”梁有情对蒙青道。

　　蒙青应道：“大人且放心去，这儿交给我就行了。”

　　蒙青也才二十出头，虽然年轻却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在以推崇太后新朝派和以皇帝为尊的保守派之争中，他能做到两边不得罪不稀奇，但还能做到两边都不靠就足以让人不小觑了。

　　“大人——”梁有情刚走出门，忽又被身后的声音叫住，她以为蒙青还有什么关于案情的话要跟她说便停下来回望着对方。

　　“大人，豫王爷在朝中颇有些权势，就算是太后也要让他三分。”蒙青快步上前对梁有情道，“大人去了豫王爷之后，说话做事务必要三四而行，莫要惹得豫王爷动了怒，那样于大人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梁有情没料到蒙青会跟她说这些，愣了片刻才抱拳表达了谢意，“多谢少尹提醒，我会注意的。”

　　“阿珂你说，那个蒙少尹是不是对咱们大人有那个意思啊？”出了京兆府大门，明兰便又开始谈论起蒙青反常的举止来。

　　“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秦珂不像明兰那么关心别人的私人情感，就算蒙青真的有那个意思，那又与她何干，况且从梁有情的反应可以得知她不喜欢别人议论这些事，偏偏明兰不信这个邪，非常去摸老虎屁股，因此秦珂只能佯装不明白。

　　“哎呀，就是看上咱们大人了。”明兰恨秦珂这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她搭上秦珂的肩，道，“你没见他跟我们大人说话的时候，脸红得跟个猴子屁股似的吗？”

　　秦珂冷冰冰地答了一句，“没注意看。”

　　“真是！”明兰啧啧叹了一声，“不懂风情！”

　　“明兰，你是不是嫌着没事儿干了？”走在前方的梁有情忽然回头瞪了明兰一眼。明兰当即吓得瑟缩在了秦珂身后一言不发。

　　“我觉得蒙青那人挺不错的啊。”待梁有情继续朝前走了之后，明兰小声地嘟囔着，“长得也不错，官职也不低，前途一片光明，大人怎么就不喜欢呢？”

　　秦珂侧头笑看着明兰，“你还敢说？你就真不怕大人撕了你的嘴？”

　　前方的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明兰这才急忙噤了声。

　　三人抵达豫王府的时候，王府大门紧闭，梁有情授意秦珂敲了好半晌的门才有人出来。

　　对方只开了一条门缝，从门缝里露出一只眼睛打量着屋外的人，冷冰冰地问道：“谁啊？”

　　“青鸟卫指挥使梁有情，有要事求见王爷。”梁有情回道。

　　对方虽只是个看门的下人，但仗着豫王的威势，也不将梁有情放在眼里，他回了一句，“今儿王府主人不在，不待客”后便要合上大门。

　　好不容易才敲开的大门，梁有情怎么轻易的让他关上。梁有情率先伸出右脚抵在门下边，又用左手撑着门，冷声对里面那人说道：“去通禀你家王爷，就是梁有情有事要见世子，若是王爷执意不肯的话，就别怪我不给豫王府留情面了。”

　　梁有情微微侧头扫了眼街道上逐渐多起来的人，继续道：“想必豫王爷也不愿将世子逛青楼的事公之于众吧？给你一刻钟的时辰，超过了的话，那我可保不齐会让整个熙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世子的‘光荣’事迹的，不信的话就试试看！”

　　里面的人怔了片刻，忽然松了手上的力气，转身就朝着院内跑，跑了几步之后还回头朝着梁有情大喊了一声，“刚才我发呆浪费的时间不算，从现在开始算啊，大人你冷静些，且等去跟王爷通禀一声——”

　　豫王府内，豫王府发了雷霆之怒重重地拍着桌子，吼道：“我看她敢！”

　　“王爷，那梁有情是个出了名儿的脑子一根筋的主儿，你可别因为这个跟她赌啊，要是她真的将桓儿做的事散步了出去，那咱家的脸可往哪儿搁啊！皇上和太后那儿怕是也无法交待啊。”豫王妃在旁边急得团团转。

　　“是啊，父王。”豫王的女儿萱柔郡主也在一旁好言规劝，“梁有情调查这个案子是太后点头允了的，若是执意跟她对着干，那不就是在打太后的脸么？而且女儿听说陛下也被牵连进了这个案子，想来陛下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父王，要以大局为重啊。”

　　“弟弟本来没有杀人，这样藏着掖着反而惹人怀疑，倒不如允她进来让她问个明白，我相信她不会冤枉弟弟的。”赵萱柔走到父亲身后替他捏着肩顺着气。

　　豫王暗自考量了小会儿，权衡了利弊之后，对前来通禀的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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