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borium

　　第二十九话

　　「如果不除掉基尔伯特的话，这个帝国就会被毁掉。」

　　正在签署文件的手忽然停顿了一下，路德维希望着忽远忽近的

　　纸面，好不容易才收回了视线。他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某种伤

　　感的回忆之中。

　　「基尔伯特殿下已经成为了Deutsches的象征，如果放任下去的

　　话，总有一天……不，现在就开始有这样的端倪了，Deutsches

　　会以侵略和征伐的形象而成为众矢之的。」

　　对于保守派的言论，以及他们的真正目的，年轻的路德维希从

　　来都是心知肚明。这些人多半是Preuszen之外公国出身的贵族

　　，对于靠武力统一Deutsches的强大的Preuszen一直心怀芥蒂。

　　而另一方面，为了将基尔伯特培养成为最优秀的军人，在他还

　　不满十岁的时候，父皇就将他送到Preuszen的军官学校，和普

　　通的士兵一起接受训练，并且随着Preuszen的军队四处征战，

　　故此一直都被当成了Preuszen利益的代言人。

　　而这也是正是基尔伯特和王位失之交臂的原因。

　　路德维希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父皇在很早以前就做出了这样的

　　选择：Deutsches需要强大的军队以及优秀的将领，同时也更需

　　要一个象征着公正与和平的帝王。如果不能平衡众多邦国之间

　　的利益，并树立良好的国际形象的话，得来不易的统一也只是

　　过眼云烟。

　　当这个国家足够强大，在世界上拥有足够的话语权之时，军事

　　主义的符号若不能即时淡化的话，这种强大反而会成为威胁自

　　身的陷阱。

　　作为一个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将要成为皇帝的人来说，这个道理

　　早就心知肚明。

　　当然，路德维希也知道，那些保守派大臣多半和神圣联盟交往

　　甚密，被小恩小惠养肥的他们早就利令智昏，丧失了起码的判

　　断力。比起嫉妒和忧虑，还有更原始、更基本的欲望支配了他

　　们的言论。

　　但这些出于私欲的言论，却不能真的置之不理。

　　无论多么愚蠢而贪婪，这些人确实是帝国或不缺的血肉。而且

　　外交的坚冰局面依然未能完全打开，部分轻工业品依然在整片

　　大陆遭到无声无息的抵制，反倒是毒品和人体器官的非法交易

　　格外猖獗。

　　继续这样下去的话，Deutsches会被毁掉就不再是危言耸听。

　　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其选择与全世界为敌，还不

　　如牺牲掉一个基尔伯特·贝什米特。作为Deutsches军事符号的

　　他一旦消失，其他帝国攻击这个国家的口实也就烟消云散，先

　　从外交打开贸易壁垒，总有一天，Deutsches能靠着军事之外的

　　理由实现真正的强大。

　　先皇也是有过如此的深思熟虑，才会选择次子继承王位的吧？

　　但是，无论神圣联盟施加了怎样的压力，国内的保守派贵族怎

　　样奋力呼吁，那，依然够不上让他杀掉基尔伯特的理由。

　　基尔是他唯一的哥哥，也是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每当那些舌灿莲花的说客口沫横飞的时候，路德维希的脑海中

　　，却总是不可遏抑地浮现出很久以前的往事。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能被哥哥单手抱在怀中的小鬼，兄弟两人趁

　　着护卫的士兵不注意，偷偷从出行下榻的宅邸跑了出来。

　　然后，天性顽皮的少年基尔将他带到条顿堡森林，兴致勃勃的

　　给他讲英雄海尔曼的故事，告诉他一个曾经强大得如同神话的

　　帝国如何被小小的蛮族挫败锐气，告诉他Deutsches民族真正开

　　始崛起的地方。

　　就在那一天，已经成为骑士的基尔单膝跪在弟弟的面前，以剑

　　和生命向他许下了神圣的诺言。

　　「我会成为你最锋利、最忠诚的剑。路德维希，你一定要成为

　　伟大的王。就让我们兄弟一起，创造Deutsches新的传说吧。」

　　然后，两个孩子约好，从大道附近最高的那棵冷杉树下开始，

　　一个人向东，一个人向西，各走一百步，然后在那里埋下收藏

　　了各自愿望的宝箱。相约等到两人的愿望都实现的那一天，再

　　回到这个地方，看看当年稚嫩的梦想。

　　考虑到两人都在成长期，很快就无法用此时的步子测量，于是

　　他们分别在附近留下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标记。基尔的是刻印了

　　十字架的树干，而路德是磨光了棱角的树根下的巨石。

　　知道很多年之后，一直到终于意识到哥哥或许有一天会离开时

　　候，路德维希才知道幼小的自己许下了愚蠢的愿望。说什么“

　　永远在一起”，这并不是可以向神祈求的心愿吧？

　　那实在是需要靠自己这双手才能保护、用这一生时间才能检验

　　的誓约。

　　那时候，基尔许下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不止一次，路德维希这样问自己。一旦开始疑问，怀疑就随之

　　产生：基尔的心愿会和自己一样吗？

　　不可能的吧。

　　「而且，基尔伯特殿下曾经一度想要出逃的吧？这样的人，陛

　　下怎么能放心将帝国军队和未来交给他呢？」

　　不需要这些喋喋不休的“诤谏”，路德维希比任何人都清楚，

　　做出那种反抗行为的基尔还只是个乳臭未干、不满十岁的小鬼

　　。被他们夸张的“罪行”，顶多算是反抗期行为，以及一生唯

　　一一次的任性。

　　但是……

　　尽管清楚地知道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路德维希却忍不住想

　　：也许，那才是哥哥真正的心愿吧？

　　对这个金玉其外的帝国，以及毫无战功却夺走本该属于基尔的

　　一切的自己，他实在已经厌倦透顶了吧。

　　「说不定，我的心愿已经实现了呢，路德。」

　　本以为是杞人忧天的担忧竟然有一天会变为现实。

　　当那双如火的红眸平静地望着自己，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没

　　有人能想象路德维希平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怎样的暗潮汹涌。

　　「路德，让我们再去一次那个森林吧，我要让你看看我的愿望

　　。」

　　基尔……

　　你终于，要离开我了吗？

　　「路德，你还记得ciborium的传说吧，许多年前，一个被父皇

　　救助的学者，曾经跟他讲述过自己在那方面的研究成果。」

　　和当年一样，又是摒开了护卫和随从，兄弟一前一后，朝着越

　　来越难走的小路进发。与当年不同的是，这一次，路德维希已

　　经比兄长更为高大，早就可以稳稳当当地骑在马背上。

　　望着哥哥的背影，路德维希不禁暗想，无论过多少年，这个人

　　还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说到就做，随性而为的个性根本没有

　　随着岁月流逝而更正。但那本应该是“缺陷”的部分，却让他

　　更加地耀眼，他的士官，他的军队，他的人民……没有谁不爱

　　着他。

　　尽管那样的爱，就只是崇拜的符号，却足以让居心叵测、别有

　　用心的人寝食难安。

　　「其实呢，那个人还给父亲留下一份研究手稿。当时看起来就

　　像是痴人说梦一般，不过随着近几年物理学突飞猛进的发展，

　　似乎也具有了相当的可行性。」

　　说着，那英姿勃发的银发青年转身一笑：

　　「路德，也许你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过时的剑了。」

　　那是……什么意思？

　　对本人来说，也许那是充满自嘲意味的笑容。但对犹如遭遇雷

　　击的路德维希来说，那无异于解脱的欣慰。

　　是的，他也听过一些传言，但没想到基尔会将获得重要资料的

　　事隐瞒至今。难道他一直都在等待这个机会——一个终于可以

　　摆脱这个无聊的帝国，以及一无是处的弟弟，最好的机会？

　　『基尔伯特早就心存忤逆。』

　　『Deutsches的军队对他一呼百应。他们效忠的对象已经不是陛

　　下您，而是那家伙了。』

　　『对陛下来说，那个人再也不是所向披靡的剑，而是帝国的毒

　　刺。』

　　基尔……终于想要离开我了吗？

　　「正好，罗马的那老头不是逼你去找ciborium嘛……真是的，

　　那老家伙真是贪心不足。不过这样也好，路德，你就借着这个

　　机会解除我的军权吧，就说我去为你寻找那个圣物，然后我会

　　从Deutsches消失一段时间。」

　　「……基尔，」路德维希以难以察觉的阴沉语调问，「有什么

　　想去的地方吗？」

　　银发青年完全没有察觉到，那开始酝酿的可怕恶意。

　　「这么说起来……嗯，只要不是Deutsches，应该哪里都好吧？

　　啊，就算是我，偶尔也想不是骑着战马，而是以普通游客的身

　　份到其他地方去看看啊……去看看硝烟之外的光景，战争以外

　　的世界。」

　　‘只要不是Deutsches’……吗？

　　果然，基尔，你已经……

　　“基尔。”

　　听到那轻柔的呼唤，银发青年本能地转过头。

　　那一刻，最后看到的光景是什么？

　　就在尖锐的声音响过，冷酷无情的子弹穿过了那个人的眉心，

　　毫无防备的身体被后坐力冲下了马背，重重跌落在地上的时候

　　，路德维希忽然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这个人的眼睛，终于不能再看着自己之外的东西了。

　　亲吻过余温尚存的嘴唇，以及被血濡湿的额头，路德维希平静

　　地抽出了藏在皮靴的军刀，以外衣口袋中的……二支器官保存

　　罐。

　　那时候，充满讽刺地，他才意识到这孽生的恶意并非是一时兴

　　起。原来，早在出门之前，甚至更久以前，他就想做这件事了

　　。

　　“基尔……”

　　轻声呼唤着再也无法回应他的那个人，路德最后一次亲吻了自

　　己的哥哥，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刀尖插入了正在逐渐硬去的眼

　　眶。

　　耗费的时间比想象中少得多，而侵略性的快感却火热得超乎了

　　少年的想象。平静地结束了宝贵纪念物的撷取，路德用手帕擦

　　去手上的污渍。然后，他将其中一个保存罐和当年的梦想埋葬

　　到了一起。

　　触到那个冰冷的小盒，少年的手指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但最终，无情的黑土还是将不堪回首的过往和一生的珍藏共同

　　埋葬。

　　「一直都要在一起哦，基尔。」

　　回忆结束的时候，路德维希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无意识地拉

　　开了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了一支手掌长短的圆柱形容器。

　　淡黄色的液体中，一只保存完好的鲜红眼球在慢慢浮动。在阳

　　光下转动管壁，不时会折射出宛若活着一般的美丽光泽。

　　“……基尔，”回忆着残留在指尖的柔软触感，金发少年喃喃

　　低语，“再次出现我面前的你，到底是为了嘲笑，还是为了报

　　复呢？”

　　呼啸的晚风宛若冤魂的悲鸣。

　　阿尔弗雷德擦去额角的汗水，已经顾不上沾满面颊的泥污。在

　　他的面前，直径将近一米的土坑边缘，终于出现了预想之中的

　　宝箱。

　　在数次绝望的边缘，如果不是即时注意到树干上那个十字形疤

　　痕的话，这一次恐怕真的要无功而返了。

　　那家伙，行动模式还是真实一如既往地模式化啊。

　　用最快的速度，少年将千辛万苦获得的奖赏挖了出来，拂去表

　　面的泥土，阿尔弗雷德注意到这个镀金的匣子有最近被打开的

　　痕迹。

　　而且上面的这把锁可不会是和匣子同样古旧的玩意。看起来，

　　基尔伯特肯定是经过了相当长时间的思考和犹豫，才决定把资

　　料的另一半藏在了这个掩埋了童年梦想的地方。

　　微微一笑，阿尔弗雷德掏出准备好的细铁丝，没费多少力气就

　　将匣子打开。

　　一看到那个躺在匣子最底部的光碟，阿尔弗雷德不由得吹了一

　　声口哨。

　　赞美上帝。虽然没办法在这里检验，不过以那个人的行动模式

　　和思维逻辑来说，这玩意就是目标的可能性高达98%。

　　终于得到了，传说中的终极武器。终于得到了，与不列颠分庭

　　抗礼的筹码。

　　终于得到了……以自由之名，最伟大的守护神。

　　亲吻过光盘的表面，少年的目光不由得转向压在下面的一张折

　　得整整齐齐的纸。如果不是外面封着防水膜，估计经历这些年

　　之后，早就破坏得不成样子了吧？

　　对于小鬼的梦想没有丝毫兴趣的阿尔弗雷德，最终还是抑制不

　　住好奇心，将里面的纸在手指之间平展开来。

　　几乎是深入了纸面的墨迹，昭示的是那个人无以伦比的决心。

　　就连无心碰触到的手指，也感觉像是被烫过了一样。

　　“就算粉身碎骨，也一定要让路德成为最伟大的王。”

　　Tbc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