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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第十一回
“马修,哥哥来看你了哦。”
一身洁白制服的护士小姐轻轻推开房门,隔着纱帘柔声呼唤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少年。一言不发地紧跟在身后的阿尔弗雷德,及时在她转头之前切换掉眼中的沉郁。
“你们兄弟很久都没见过面,就好好聊聊吧。”
对于护士的体贴,少年报以灿烂的感激笑容,殷勤地目送她走出房间,并从外面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门。
门锁“咔啪”一声响过,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退。
只剩下两个人的病房霎时陷入了一片静寂。唯一能听到的,只有频率均匀的单调声音,不时从床头的检测仪器中传来。
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阿尔弗雷德快步走到床前,用力掀开了挡在面前的纱帘。
然而,这粗暴的动作并没有惊扰马修·威廉姆的梦境。事实上,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那宛若天使般不曾被玷污的睡颜,都不会作出回应。
自从和哥哥阿尔弗雷德一起诞生的那天开始,他就没有睁开过眼睛。如今也是,全靠着最先进的仪器和不列颠帝国的优秀医疗团队,才得以像这样,以几乎不能算是活着的方式,勉强生存。
类似的现象在双生子中并不罕见,这是母体中发育竞争的结果。如果双方的力量极度不平衡,一方会夺取另一方的一切,甚至生命。只是很多情况,被剥夺的一方不会这样苟延残喘而已。
对阿尔弗雷德来说,这纯洁无垢、无知无识的弟弟,与其说是这世上唯一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还不如说简直是那昭示着自己罪恶一般的存在。
他觉得自己应该恨他,就像他必然憎恨着自己这个哥哥一样。
之所以至今没有断然拔掉那些他赖以生存的软管,保留着这根深入灵魂的毒刺,与其说是缺乏承受罪恶的勇气,还不如说,那才是真实地存在着的证据吧?
——两个人的。
「做得好,阿尔。」
那充满赞赏的口气总是让人格外火大,就像,那个人总是理所当然地接受自己跪伏在他脚边。冰冷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弄着别人的头发,好像正在褒奖着训练有素的猎犬。
「我就知道,教宗才不会为一件简单的圣器如此上心。原来是这样呀……就是说,忠心耿耿的基尔伯特,反而阴错阳差地被ciborium的力量侵蚀了。简直太有趣了……也就是说,教宗本来希望的得到的就是这个?永生不死的秘术?简直是可笑之极。」
「……现在还不能肯定这是怎样造成的。唯一能确定的,只有这个人曾经接触过那东西。」
而更加痛恨的,自然就是即使被如此对待,也还是按照那个人的希望而反应的自己。
「所以才有调查的价值。」
说着,亚瑟·柯克兰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离开了他的座椅,走向了那个被像物品一样丢在地板上,被锁链牢牢缚住的少年。
他用短鞭挑起了他的下巴。那双仿佛可以燃烧一切的红眸此刻被遮在漆黑的眼罩下面,他可以愉快地想象他的愤怒,以及屈辱和恐惧。
没有什么比折断高傲的羽翼,以及践踏脆弱的自尊更至高无上的满足。
「那么……就让我们来听听,Deutsches的骑士先生会发出怎样动听的声音吧。」
戏弄的手指拉开了紧扣的皮带,将沾满了粘液和血丝的口枷拉了出来。被磨得血肉模糊的嘴唇翕动着,残留着徒劳挣扎的痕迹的齿缝间,发出了含糊的声音。
「……son of bitch。」
满含轻蔑和敌意的,绯红的唾液出其不意地溅在那张得意满满的脸上。翡翠颜色的眼眸中闪过了惊讶,以及令人齿寒的危险光芒。
「真是……令人期待呢,基尔伯特·贝什米特。就让我看看,你的顽强能坚持到什么地步吧?」
竟然在绝对不利形势下,如此大胆而鲁莽地挑衅不列颠的皇帝陛下,这已经不能说是高贵的骑士精神,而只是单纯的愚蠢和不识时务吧?
而现在,他又在被怎样对待?
阿尔弗雷德非常清楚,自己几乎是怀着满满的恶意,将那个少年交了出去,眼看着他被根本不懂得体恤的男人押进军队的实验室——一个对他而言无异于地狱的地方。
在不列颠皇帝的暗示和默许下,说不定他们会一个一个拔下他的指甲,以观察他对疼痛的反应,以及结缔组织的再生速度。又或者,干脆直接剪开他的皮肤和隔膜,活生生地取下还在搏动的内脏,用以测算器官在体外存活的时间——他们必须知道,那种超现实的伟大能量到底来源于他的细胞,还是什么更加深刻、更加神秘的存在。
而那个一次比一次瘦弱的少年,到底能撑多久?
伴随他最终一次死去的,是哀求和痛苦,还是憎恨和不甘?
怎样也罢……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是多么自然,无论卑微的人类有多么不情愿,自然的法则永远不可逆转。这个世界,只有生命和死亡这仅存的公正绝对不能被打破。
一阵尖锐的声响猛地将阿尔弗雷德的意识拉回现实。
已经被黑暗完全侵染的天蓝色中,因不可思议的景象而出现了不小的而波动:被到刚才为止都还是死气沉沉的脑波仪,突然出现了清晰的跳跃。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尽管少年还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处,但内心的震动已是翻江倒海。
这到底是幻觉,还是某种恶意的挑衅?
就在那时,不由自主向后退去的阿尔弗雷德,突然发现自己的衣角被紧紧拉住。
马修,他那个从未有过知觉,从未睁开过眼睛,也从未和任何人进行过交流的弟弟,竟然用自己的手,抓住了哥哥的衣襟。
冷静下来,阿尔弗雷德。少年对自己说,这就是脑死病人偶尔会出现的肌肉反射,一般很容易被一无所知的外行当成康复的征兆。但大多数情况,苏醒什么的都只是家属一相情愿的痴心妄想。
他永远不会醒来,就如我不曾期待过他的醒来。
如果这个人干脆利落从这个世界消失,或许我会拥有更多的选择,以及,其他所有的一切。
……真的是这样吗?
一丝嘲讽的弧度忽然扬起在嘴唇,阿尔弗雷德用力扶住了冷汗涔涔的额头。
「阿尔只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每当按照自己的步调去思考,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过去束缚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就更加清晰地回忆起不堪回首的童年。
那时候,出生于新大陆殖民地的他只是一个肮脏而瘦弱的孤儿,但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冷眼和暴力。为了付清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的弟弟的医疗费,他不得不学会了偷窃,诈骗,走私,杀人,贩毒。就在他以为这辈子注定要干尽所有坏事,然后堕入地狱的时候,那个宛若圣迹一般的美丽而仁慈的人向他伸出了手。
对于一个早就失去了双眼的光芒的少年来说,那就是他的救世主,以及唯一的神明。
于是,在不列颠皇帝亚瑟·柯克兰的垂怜下——或许只是一时兴起——少年阿尔弗雷德的命运改变了。一夜之间,他从不可救药的少年犯变成了王子,在他的身边环绕着尽心竭力、细致入微的仆人和全不列颠最有名的学者作为私人教师。他穿着精美华丽的衣服,接受别人的尊敬和礼遇,也享受过以前从来不敢奢望的甜蜜爱情。
他,得到了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希求的一切。而他的弟弟,马修·威廉姆斯,依然像个死人一样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那个人没有见过朝阳的颜色,甚至,不曾蒙受过主的祝福。
不止一次,阿尔弗雷德告诉自己,之所以自己要对亚瑟言听计从,并不是因为他给予了自己的东西,而是因为他拯救了马修。如果没有皇家医院这样优越的诊疗条件,那个虚伪的生命早就枯萎干涸了。
但是,真的是这样吗?
绊住了自己脚步的,真的是对于亚瑟的感激,以及对于弟弟的爱?或者说,那只是一种在奢侈生活中滋生的怠惰?
为了证明自己的心情,阿尔弗雷德选择了亚瑟口中所说的“肮脏专业”,风尘仆仆地跑遍了全世界,其中包括他故乡,那个他离开的时候,曾经诅咒发誓过再也不会回来的地方。
一踏上那片久违的土地,麻木许久的眼睛突然流下了难以言说的泪水。就在那一刻,少年终于明白,没有什么地方在他的心目中比这片土地更美。虽然从未有过温暖的回忆,但是,他,阿尔弗雷德·F·琼斯,一直都只属于这个地方——而这里,也终将属于他。
为此,他选择将不是华服美食,温香软玉。如果需要,他会成为战士,甚至是侩子手。他需要基尔伯特·贝什米特,需要那个的身体里埋藏的,连本人都未必知晓的秘密。因为他必须获得和整个不列颠帝国对抗的筹码。
为此,他将不择手段。
“……抱歉,马修。”
轻轻握起弟弟的手。那几近陌生的温暖感觉,让阿尔弗雷德的心脏微微地颤动了一下。
如果这一次还是静观其变、放走机会的话,一切依然不会有任何改变。马修,你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提醒我的吧?
“我发誓,一定会带你开这个地方。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回来,马修。”
将弟弟的手放回到原处,阿尔弗雷德按下了床头的呼叫器。
等到护士小姐赶回病房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访客的身影。只留下依然沉睡的少年,在静静地微笑。
“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呀,亚瑟……或者,我也该称你为‘陛下’?”
“你终于也有明了事理的一天呢,真是令我惊讶。”
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坐在沙发中,斜睨着这个象牙和黄金装饰的华厅的主人,亚瑟·柯克兰。今天,不列颠的皇帝旗帜就飘扬在白金汉宫的的正上方,表明皇帝陛下就在他忠实的宫殿里面,接待尊贵的客人。
仅以血缘关系论,他们还可以称得上兄弟,不过这不是令双方都感觉愉快的事实。至少,弗朗西斯此刻还不想以此惹恼他的主人,毕竟那一位越是在心情愉悦的时候,就越不会容忍别人挑衅他至高无上权利。
“哥哥我最近可是焦头烂额的,”弗朗西斯轻啜了一口他并不喜欢的红茶,为牛奶的味道眉心轻颦,“露西亚的新皇倒是频频向我递送橄榄枝,可对Deutsches方面的质责却是一推干净,弄得我百口莫辩,好像基尔伯特的失踪真和France有什么关系似的,头痛啊。”
“露西亚想要讨好的既不是你,也不是神圣联盟,他想要什么再明显不过了。至于Deutsches嘛……我倒是很想看看失去一片羽翼的路德维希会被逼进怎样的绝路呢,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不已。”
弗朗西斯轻挑眉峰:“你果然是知道些什么吧?该不会你清楚基尔伯特失踪的内情?或者,这件事根本就是……”
“我说过,”亚瑟不动声色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我只是对有趣的事情有所关注罢了。”
“……说起来,”知道就算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弗朗西斯索性转开了话题,“那只总在你身边打转的大型犬呢?”
“阿尔可不是什么大型犬哦。”
不知是出于轻微的不满,或者还是什么别的什么难以言说的情愫,不列颠的皇帝陛下放低了手中的骨瓷茶杯,意味深长的目光飘向了窗外摇曳的花丛。
“如果是狗的话,只要调教得法便永远不会背叛主人。那孩子可不是这么乖顺可爱的生物。”
“这是反抗期,还是天性如此呢?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孩子终于长大成人,你也很寂寞吧?”
“怎么会呢……”修长白皙的手指撑起了慵懒的下颌,亚瑟·柯克兰微微一笑,“正是因为总一天将学会反抗和背叛,小孩才显得格外可爱嘛,这不就是调教的乐趣吗。”
“…………”
至少这个人,绝对不可以成为敌人。脊背升起一阵寒意的同时,弗朗西斯忍不住这样想。
并没有体会到表兄心情的碧眸青年站起身,拉开了在晚风中摇曳的纱帘:“离你最喜欢的舞会还有些时间,不妨先看看我的私人收藏如何,弗朗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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