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梧桐

　　花蝴蝶你在北极点吗（1）
　　陆深深仍然在上海飞舞翩翩。
　　我在家里当全职“太太”。
　　米奇在和那个顾姓男人正在新加坡旅游。
　　而我的索辞正在外面努力拼事业。
　　米奇老问，你们怎么还不结婚啊？
　　我说，还早呢，还早呢。
　　其实突然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惊了一下，结婚吗？曾经我以为这个字眼离自己还很远，可是猛地就有人在跟我提这个事了，我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回答还早呢还早呢。确实还早呢，我和索辞谁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我爸也从未催过，而陆深深，更加不会在我面前提到他吧，甚至她根本都在逃避我和索辞两个人的话题。
　　她总是对我说一些她的艳情史，说她今天和杰克去哪里了，说明天将会和汤姆去哪里打高尔夫。她完全已经忘记她当初去上音的目的了。
　　你不是有梦想吗？你的梦想在哪里啊？我问她。
　　梦想是什么？我的梦想早就抛弃我了！她哈哈地笑，声音曼妙而妖娆。
　　所以你现在就在和那些男人鬼混？我用很鄙夷地语气。
　　什么叫鬼混？我只不过是在挑选我以后的伴侣。难道法律规定我不可以进行多项选择吗？我不会像你那么傻，在一棵树上吊死。况且我看那棵树也好不到哪去！
　　……
　　我没有出声，她突然咳嗽了两声换了个话题：小桐，你现在也毕业了嘛，反正你在家也是闲着不然你来上海，我现在也闲得慌。
　　让我想会儿。我还在犹豫。
　　想什么，有什么好想的！你多麻烦，你要来就来不来就算了，你给个准话儿！
　　成，我去。
　　我被她逼得思绪混乱，一口答应下来。她的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没有了，我开始雀跃，她沉思了一会儿说：段小桐，不然这样，你来了之后我再给你报销车费成吧？
　　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自己掏钱吧。
　　我别别扭扭地推辞着，我相信她也是希望我自己掏车费的，只是我很不明白，我和她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套。讲个话都要绕那么大圈子，要是现在能从我们的对话中发现曾几何时的单纯，简直是比外星人突然闯进家中更不可能的事。
　　因为我们都变了，我们都老了。
　　心都老了。
　　千变万化了。
　　她的心是花花绿绿的了，我的心也不是纯色了。
　　记得是谁曾经说过，在地球上一直朝南走，或者一直朝北走，是绝对回不到原点的。我和她一个往南，一个往北。我到了南极点，我发现我的四周都是北。而她到了北极点之后发现自己的四周都是南了，我们还怎么回原点呢，我们还怎么走回最开始的地方呢。
　　我在挂电话之前我说了一句话，我说，亲爱的陆深深，你现在还困在北极点吗？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花蝴蝶你在北极点吗（2）

　　我终于决定我要在去上海之前把自己好好捣鼓一下，我不想让自己在陆深深面前重温高中时代的感觉。那种感觉我一辈子都不想记起。
　　我的头发一直是黑色，长长地披下来，或者是扎成马尾。我的发质慢慢地变好，顺直柔亮，我经常冲着她们说，我以后一定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而且不需要电脑处理。我一直很喜欢自己的头发，所以我舍不得动它，我经常听到米奇或者陆深深说做了什么什么发型的时候我一边在心疼她们的钱一边在心疼她们的头发。
　　我是舍不得那样瞎整的。而且索辞也说过，我就喜欢你的头发，特单纯。
　　不够漂亮，起码我得单纯。
　　那是我第一次花我和索辞的小积蓄。
　　我瞒着他去银行取了钱，然后瞒着他去街上最好的店买了一件很贵的衣服。我实在想不通就那么薄薄的一层怎么会要那么贵的价钱。我不敢告诉他，我怕他会斥责我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我怕他会跟我说他在外面如何如何辛苦，而我却这样大手大脚。
　　除了衣服，还有鞋子，还有外套，我一直在掰着指头数我怎么买能最省钱。我必须在陆深深的面前光辉起来。就算做不成电灯泡，做盏小油灯也是好的，起码能发光就成。
　　在去上海的前一天晚上我才告诉他，索辞，我去上海玩两天，深深喊我过去呢。
　　什么时候。
　　明天就走。
　　为什么你不早点说？
　　我不想因为小事而打扰你每天的工作。我知道你每天在外面都很累，我不想你分心……
　　睡吧。
　　在黑暗里，我环住了他的腰，我把头靠在他背上，闻着他身上好闻的皂香。
　　这几天就闻不到了呢。我想我会怀念这味道的。
　　而且我会怀念他怀里的温度。会怀念他手臂把我抱住的力度。
　　怀念，亦作怀恋。念和恋，本是同字。

　　我揣着以前攒下的一点钱去买了车票和一瓶水。我不想带很多东西过去，在火车上我也没什么胃口，我只需要一瓶水就够了。我能省则省，我所爱的人在外面努力，我不可以自己这么潇洒。夫妻本该同患难，而我在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默认为他的妻，我们是会长久的。
　　我是他的妻，我希望不仅是我一个人这么认为。
　　这一次坐火车距离上一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这次是我最轻松的一次。我所要去的目的地是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城市。如同我第一次去南京一样，惶惶不安。那座城亦没有我爱的人，所以我也算不上是期待。
　　我只能说我答应她纯属是为了打发时间，或者我还是没变，拒绝不了她的要求。
　　不知怎的，我竟把这些和我帮她送信联想到一起。我看着窗外的一片荒芜，我觉得那片荒芜就像曾经的我，什么都没有，让人看了只会生出无端凄凉，也没有人愿意在这荒芜上停留。
　　而索辞是把这片荒芜硬生生改造成小树林的人。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我想不到自己何年何月才能在荒芜上开出一朵花。
　　在火车上我一直微闭着眼，把自己关在自我的空间里，我不打扰别人，别人也进不来我的世界。若干个小时后，我打电话给她，我踏在上海的土地上时我的声音忽地就雀跃起来：陆深深，我在上海了，我真在上海了！
　　你什么时候到的？她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就现在！现在我在上海！在车站！
　　你等着，我马上过来！

　　花蝴蝶你在北极点吗（3）

　　我无法形容我看到陆深深时的惊艳。当我回过头看到她的时候，我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真的是她。她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即使站在拥挤的人潮里她也总是那么特别，一眼就能看到。
　　我一下子就恍惚了，我看向她的眼神都不清不楚，眯着眼睛看又感觉太傻，我索性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她朝我迈过来的步子。
　　看傻了？
　　我点头。我觉得自己在那一瞬间又矮她一大截。她娇笑着一遍遍喊我的名字，段小桐，段小桐，段小桐，段小桐……
　　啊，我在。
　　她忽地正色道，你是要住我那还是住宾馆？
　　住宾馆吧。我咬着下唇在心底盘算着我这次带来的钱够不够。
　　成。她拿出她新款的手机，张扬而放肆地按着号码，声音尖尖的，她娇声唤，亲爱的，人家现在在火车站这里，你快点来接一下，走不动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反胃，我背过身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却发现仍躲避不了她娇柔的声音，怎么叫娇柔呢？就好象整个人都陷在棉花糖里，柔软到一动都动不了的地步，我总算了解那些武侠小说里描写的有多传神了，那一招化骨绵掌说不定就是给陆深深拿来当绝招了。
　　我站在那里和她扯了会儿话题，从高三毕业一直讲到大学毕业，我们好像有讲不完的话，我想起我们在宿舍时熬夜讲小话的时候了，我都还记得我们被管理员阿姨逮到好几次。可是我们总是乖巧地笑并保证下次不讲，不知道那个管理员阿姨现在还在不在。她人是很好的。我后来在南大住宿时都没碰上这么好的管理员，我们那个管理员是个老太婆，我记忆里很少见到她笑。
　　我看见陆深深戴着墨镜，头发剪到脖颈处，刘海随意地拢到一边，整个头发染成浅褐色，脖子上的项链惹眼的厉害。我看着她身上的小套裙，假笑着问了一句，很贵吧？
　　不贵，才几千，我都忘了谁买的。
　　总之是男人。
　　当然，男人的钱不花白不花。不花多对不起自个儿。哎对了，你家那位给你买了什么？
　　嗯，他在外面做事很辛苦的，我没什么缺的。我压低着声音，我不好意思说索辞什么都没给我买。女人和女人之间就是爱比，因为心里藏着一个叫虚荣的鬼。而我在这一点上是远远不及她的。
　　我唯一能比的就是我的爱情。我有了我的爱情，我猜她应该还居无定所，我甚至很同情她的心找不到可以停下来的地方。总是飘来飘去，总有一天会碎得体无完肤。
　　远远的我就看到很抢眼的宝蓝色的车过来，我下意识就觉得那车里坐的就是她刚才电话里的“亲爱的”。因为火车站人很多，所以车停在外面，我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走过来，我看着身边的女人慢慢展开笑意，我在想她这么笑会不会很累，因为她不是发自内心的，我看的出来的。
　　那个男人穿着很得体，西装很讲究，领带也松紧得当。不知道为什么我当时就在想那一定是他的妻子帮他打的，那么熟练的手法，一定是打了很多年才会有那么熟练。我明明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可是我就是感觉到他应该比陆深深大上很多，也许他还有孩子。
　　可是这是不要紧的，起码深深是不在乎的，我恶意地在想，是不是只要谁给她钱，谁就能是她的“亲爱的”呢？她是爱钱的，或者说她缺了钱不行。她缺了钱就等于她告别了她的名牌衣服，名牌包，名牌化妆品，名牌香水。
　　这样就成不了花蝴蝶了，这样就不引人注目了。
　　那个男人走到我们面前，用很客气的眼光打量了我一眼，我顿时感觉到这个男人一定是个商人，就算不是商人也一定是个会过日子的人，我透过黑黑的墨镜我都能感到他眼光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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