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梧桐

　　我在，我在，我在（1）

　　有人说，爱情是毒，没解药最好别碰。
　　可是就算毒发身亡，我也不怕。只要最后灰飞烟灭的时候，我能跟那个男人一起化为烟尘交织旋转就够了。倘若落到死海，我们也可以飘在水面上，手只要还牵着，那么便不会孤独。
　　只要在一起了，我便不懂孤独的含义了。
　　这是我所希望的。

　　我该怎么来形容这个暑假。索辞的耳朵还没好，索辞的脾气开始变坏。虽然他对我比以前要好，可是我不喜欢他总是说，段小桐，你声音大点儿成吗？
　　我想对他好，我偷偷跑去叮当那里央着她妈妈教我做一些很补的汤，我妈妈不在，所以没有人教我这些。她妈妈一遍遍地教我做汤，我就在她家里熬，一熬就是几个小时，经常是我捧着书坐在炉子旁边，坐着坐着就睡着了，睡着睡着天就黑了。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说，给我喝这些干什么呀，我又不是绝症病人，我身体还没虚到那份上！
　　你就喝嘛。我学着陆深深的语气跟他撒娇。他把汤接过去，低着头什么也没说。我透过他发丝间的缝隙，我看到他抿着唇乐。我说，有什么好笑的！
　　就是好笑。他索性抬起头来笑，我气急败坏地转身不看他。别，别，我喝就是了嘛。他拽住我的手，我转过头来坐在床上，乐颠颠地看着他。
　　房间里没有开灯，正值太阳快落山的时刻，他安静地用勺子舀着汤，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香香的味道。光线柔柔地照在他的黑衬衫上，我坐在暗处，静静地呼吸，怕打破这如水的寂。我是忐忑不安的。这是我第一次煮东西给自己爱的人吃。所以我忐忑不安。
　　直到暑假末尾，他的听力才上升了一点点，我也不用像以前一样，说个话还要大呼小叫。
　　可是我不介意。可以这么说，那段时间里，我们的爱情就是喊出来的。
　　他喊着，段小桐。
　　我尖叫着，我在。
　　那个暑假我们做了恋人们该做的事，我们也去了很多地方。我们去了哪里？
　　我们去了梧桐树林，我们去了公园，我们甚至还去了江边！
　　是的，就是江边。我们约好，等有了时间，有了钱我们一定要去海边，踩着浪花的边缘，哼着断断续续的歌，吹着海风把脚埋在沙子里面对着海平面拥抱。
　　我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和海风混在一起的感觉让人那么安心。
　　当然，这次去江边，我们坐在甲板船上看了日落，在船上跑来跑去，偶尔看见水里的鱼时会觉得莫名的兴奋。
　　我说，索辞，我们离海不远了。
　　他点头，手紧紧地扣着我的手，我们之间没有距离了。

　　我在，我在，我在（2）

　　我记得我梦了多久？
　　和索辞在一起的时光比小轿车还跑得快。在我们那个时候，看见小轿车那个速度就觉得很快了。我没想到时光能溜走的这么快，等我回头的时候，等我翻日历的时候，等叮当站在我旁边，她问我，你毕业之后去哪儿的时候。
　　我恍然醒悟过来，毕业了。
　　大四了，哦不，大四快完了。快毕业了。
　　我搂着他的腰，我说，索辞，要不你带着我回你家吧。我可想让你妈见见我，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回武汉什么时候去。
　　成。
　　真的？
　　真的。
　　耶，来亲口。
　　花痴。

　　我曾用笔记录下我和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间透露着我和他淡淡的甜。大学的四年是我们恋情的高峰期，我厚厚的几个日记本见证了我们曾爱过。我未曾想过我们会持续多久，如果可以一辈子，我希望能一辈子。
　　我抽空回了一趟武汉。当天我就把米奇拽了出来，在武汉各个地方跑来跑去，拾回高中时候的记忆。米奇偶尔会问起索辞，我只答，我们很甜蜜，我们在恋爱。
　　我们很用心的在爱。
　　我总是这么肯定地回答。米奇却担忧地看着我，那陆深深呢？她真的放弃了吗？
　　我迟疑了一下，仍是很肯定的回答，是的，她放弃了。
　　米奇点上一支烟，烟雾打着转袅袅升起，散开，不见。她猛吸了一口，说，真好，你们都在恋爱了。可惜我呢，我现在都还没弄明白爱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说姐姐我是不是很可悲。太他妈可悲了。
　　你有话对我讲。我盯着她浓重的妆，盯着她深灰色的眼影。
　　聪明。你果然还是懂我的。我问你，你当初是暗恋索辞对吧？
　　是。
　　暗恋是什么滋味？
　　美好。期待。痛苦。矛盾。
　　不错。可是为什么我现在只感觉到痛苦和矛盾。美好和期待跟我沾不上边。
　　你恋上谁了？
　　说了你也不认识。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看着快燃烧尽的烟头发呆。
　　我没有说话，我知道她会自己沉不住气先告诉我。
　　顾深伟。
　　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我认识这个男人是去年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才大三。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罢了，谁都有不好说出口的时候，我也不想问他。因为如果现在有人来问我当初暗恋索辞的事，我也不愿意提起。
　　虽然甜蜜，毕竟还有苦涩。

　　我在，我在，我在（3）

　　去索辞家的事就那么一直拖着。主要是因为他一直在忙活找工作的事情。我曾劝他不要给自己订太高的目标，一点点做起，他却执拗地不听我的话，一心一意地每天从东区跑到西区。
　　我们没有留在武汉。
　　武汉那个地方留不住我们。确切的说是留不住他。而我是跟着他的，我的心跟他的心是绑在一起的，他要去哪里，我便会跟到哪里。我说过。
　　我们仍然去了南京。那个呆了四年的城市。
　　他说，我们租房子住吧。
　　他说的是“我们”，这就代表我们会同居么？我联想起这个隐晦美妙的词汇，心开始砰砰地跳。应该吗？我们是不是还太小？可以吗？
　　我拒绝不了他，于是我点头。他笑着把我抱起来，自顾自地说，我在外面挣钱，你在家里做个全职太太，每天弄好饭菜等我回家。等过几年我们再养个孩子……
　　他打住了，一双桃花眼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其实这也是我想要的。只不过我缺乏勇气说出口。

　　找工作的事一直拖着。是他目标太高。他一心想去一些好的地方，可是总是专业不对，哲学系毕业的学生能去哪里做事呢？而我是历史学系的，除了能给一些孩子当当家教外也找不到什么工作。我们的房子很简陋，只有二十来个平方，他每天一回家就是躺在床上不起来，我拿他没办法，看着心焦。
　　两个人第一次有了这么大的摩擦。
　　柴米油盐的生活终不能像以前一样浪漫。
　　我很大声地冲着他说，你当初为什么要选哲学系啊！
　　我喜欢这门专业！不可以吗？
　　行，那你就去学你的鬼哲学吧！我看你连个工作都找不到怎么来养家糊口！
　　他不出声了，我也不出声了，气氛静的可怕。在几天前我们还拥抱着私语，幻想我们以后的蓝图，幻想着我们以后美满的生活。可是现在连个影子都没见着，这是我第一次冲他发火。我扔下了手里刚晒干的衣服，冲出家门。
　　他不会跟来的，他是骄傲的狮子座，一只骄傲的狮子怎么会卑躬屈膝地主动挽回呢？
　　我坐在江边，眼泪扑簌簌地流。
　　第一次吵架以我的眼泪落幕。认识这么些年，之所以没有吵架是因为我总是卑微地爱着，只要有一方卑微了，便是吵不起来的。无论再怎么闹，我总是不会吭声的。米奇说我傻，我说我就是傻，因为我没有深深那个资本去跟他闹。
　　可是今天我不知道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了。我更愿意我吼他一句他能吼我两句，起码我又会回忆起卑微的段小桐。卑微地像一颗沙子，那么卑微地爱了索辞那么多年。
　　我们就不会吵架了。
　　尽管心有缺口，可是外面是看不出来的。
　　我摸着兜里的几个硬币，我去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我没有打给米奇，我没有打给陆深深，我打给了我爸。
　　电话响了很久才通，那边的人熟练地唤，桐儿，是你吗？是你吗？
　　我刚刚收住的眼泪又流下来了，我拼命点头，我说，爸，是我，是我。
　　你舍得给家里打电话啦？他声音是那么苍老，饱含了岁月划过的痕迹。像一张旧到不行的唱片，就算老了，还是吱吱呀呀地唱下去。
　　爸。
　　怎么啦？哭了？
　　没有。
　　哟，还说没有。跟那个什么，索什么来着吵架了吧？
　　索辞。
　　哈哈，你们吵架了吧？
　　嗯。
　　我说你们啊，都这么大了，还学不会照顾自己。你们好歹还有伴可以吵架，我想吵我都没人吵……

　　我想起了我妈。是的，我爸的情况比我更不好，他那么早就孤身一个人了，现在我也不在家，没人陪他。好歹我身边的这个人还在。好歹，我不是一个人。
　　我仍然坐在江边吹着风，风把愁绪慢慢地吹成一张网。我的心随着天色慢慢地沉下来。我开始想念那个男子。
　　他来了，我听到脚步声，我猛地一回头。真的是他！
　　他手里拿着我的外套站在离我三米远的地方，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乱的。我脸上冰冰凉凉的，是未干的泪痕。
　　穿上吧，这里冷。他走了过来，把我拉了起来。
　　我错了。我顺从地套上外套。
　　没事儿，咱们不还好好的么。明天我就和我朋友做生意去，他刚打电话来说他那有一笔钱，要我跟他合资做点小生意。他声音沙哑却温柔地对我说，我的眼泪一下子又决堤了，我把头埋到他怀里，把鼻涕和眼泪都蹭到他身上，我听到他哄我似的唤，小桐，段小桐，段小桐，段小桐。
　　我哭得断断续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在，我在，我在。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在唤我，我一定回答，我在，我在。这样他会安心，我也会安心。他能找到我，而我，也还是和他在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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