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苍梧桐

　　芙蓉帐暖度春宵（1）
　　淡黄色床单，重复着碎碎的花，还有昨夜留下的点点红，艳到极致，媚到骨髓，有说不出口的触目惊心。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冷静过，我甚至忘记了我应该做些什么，我沉默着拉起被单把自己裹好，转过头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没来由地叹息了一声。
　　指甲轻轻地划过细细碎碎的花瓣，我还记得昨夜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喘息，每一声呻吟。以及，他叫的一个个陆深深的名字。清清楚楚，甚至，历历在目。我重重地往下一躺，床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我忘记了他还在我身边，我回过头的时候他已经醒了。
　　眼里不无惊讶。
　　可是除了惊讶，我希望他还有点别的。
　　他异常冷静地背着我穿好衣服，用被单把我裹得严严实实，空气里翻涌的满是静默，我不知道接下来他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我满以为他会问我这是怎么回事，然后斥责我没脸没皮。
　　可是他没有，他轻轻地问了一句，做了？
　　我低着头咬着唇，手指用力地攥紧被单，我点头，那么那么轻，幅度那么那么小，甚至连我自己都察觉不到。
　　我知道了。我会负责的。
　　他叹气。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他叹气的声音。好像我的爱情是来自他的舍予他的同情他的好心！我别过头不去看他，我咬着牙说不用了，就当我自己犯贱吧。
　　他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到房门的时候才小小地说了一句：反正我和她也再见了。再见了。
　　我不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过我听。

　　他走了之后小小的房间变得异常空荡，我平躺在昨夜吱吱呀呀了一夜的床上，回味着昨夜的景象。我知道自己这么做可能很变态，因为我一边想一边都想让自己跟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可是我却不得不去想，我折腾了半天，终于受不了倦意然后睡过去。
　　梦里面是他，梦里面是他。梦到他不是一天两天，应该说一年两年。他是我从未间断的梦，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像呼吸一样不间断亦不可缺少。于我而言，日里接触不到他，梦里见他也是好的吧，可是昨天不是梦，昨天那么真切地展现在我眼前！甚至生涩、疼痛、欢愉、呻吟我都能掰着指头重温一遍！
　　我这是犯贱吗，我把脸埋在枕头里，眼泪一点点地湿润白色的枕套，渗进绵绵的枕头里。再多的欢愉，再多的快感，再多的拥有，到底比不上他嘴里逸出来的：陆深深，陆深深，深深，深深，深深啊……
　　若我的眼泪能流成一条长河，必定会流进心里，曲曲折折咸涩苦人。
　　风撩起我耳边的鬓发，我甚至还能忆起昨夜“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的情景，耳鬓厮磨，缠绵缱绻。
　　我坐起身，忍住昨夜身下残余的疼，趴在床头抓了一支黑色钢笔，在床单上认认真真地写下昨夜的日期，十一月三十日。
　　小小的字和艳红挨的很紧很紧。
　　我买下了那条床单。
　　没有人知道，除了小旅馆的老板夫妇。

　　芙蓉帐暖度春宵（2）
　　我以为会瞒过她，至少我希望瞒过她。我不知道在她辛辛苦苦跑来南京挽回这段感情的同时她知道我和索辞做了她会有什么反应，尖叫吗？掐死我吗？恨死我吗？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所以我决定不告诉她。
　　可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便瞒不过去。我心安理得地坐在床上，因为我不知道下一步我要干什么，在我发呆看着天花板的时候他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早餐。
　　他语气很轻，话虽不多表情却比以前柔和很多，唯一不好的就是脸上没有笑，可是我已经很满意了，可是我还觉得羞耻，我觉得我就是一个抢了别人男朋友的坏蛋，像叮当说的一样。
　　那么，深深会恨我吗？
　　我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门已经被推开了，我暗自埋怨这小旅馆的门怎么会这么不结实，可是等我抬起头的时候我傻愣愣地看着从天上掉下来的陆深深，筷子上还夹着几根来不及喂到嘴里的面条，索辞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筷子上的面条一点点凉下去，他买的牛奶从温热变成冰凉，她还是没有说话，我亦是不敢出声。
　　在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是错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所以我选择沉默。
　　我沉默可以，可是我抵御不了她的眼泪，当她的眼泪成串落下的时候我特别想抱住她，可是为什么我一动都不敢动呢？连手都开始僵硬，她狠狠地开始哭，我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以来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的这么凶。
　　我差点都记不起来她曾经灿若繁花眼如星眸唇角上扬的那么骄傲自我的样子！
　　日光逐渐强烈，从窗缝中溜进来照亮房间，我看着窗帘沙沙地动，我等待她的第一句话。我不知道如何开口，难道这么已经这么明显了，我还需要狡辩什么。
　　我不露痕迹地移动被单，努力盖好床上的斑驳，我偏过头看索辞，我看见他有一声没一声的叹气。
　　段小桐！
　　超高分贝的尖叫。我很想捂住耳朵，可是我还是没有，我看着哭够了站在我面前的她，我等待接下来的狂风暴雨，于是我用很淡漠的语气应着，我在。她果然爆发了，不堪入耳的话语夹杂着无数的毒刺，狠狠地冲着我过来，可意外的是我的心情心如止水，波澜不惊，我没有一丝生气，没有一丝怨恨，有的只是一个大大的句号，一个陈述句：她很爱索辞。
　　我记起来我曾经就预感过他们迟早要分手，就好象两条被压弯了的平行线，就算交缠交织在一起，最终仍然无尽头地延长，延长，天各一方。
　　破碎的尘土飞扬在马路边缘，我嗅到的空气里都有尘土的味道，我一厢情愿的把那和时光联系到一起，我想起尘土就爱想起时光，想起时光就爱想起尘土。不是么，匆匆年后，我们都将化为尘土。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淡定，她骂了很久，骂到我端着面碗的手僵硬到动不了，一动就疼的地步的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她句句话都有词，而且是锋芒上沾满毒液的刺，我不感觉到疼，除了在她偶尔蹦出一两个“狐狸精”的时候。
　　你骂够了吗？我看着索辞不准备说话，于是我只好自己说话了，我问她，她愣了一下，手高高地扬起，我闭上眼睛等待脆响一声，可是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脆响，只有闷闷地一声撞击声，我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摔门而出。刚才发生的好像只是舞台上的一场戏剧而已，过去了就是烟雾状了，风淡云清，不留痕迹。
　　她为什么不打我呢？我转过头冲着他问，我觉得我自己这简直是穷折腾，完事了之后还不罢休还要问这么一个正常人问不出来的问题。
　　他不说话，端起凉了很久很久的早餐问我，还吃吗？这个我倒掉了，你要吃的话我重新去给你买。
　　看吧，他只会沉默，我甚至觉得我和他连吵架的机会都没有。
　　我连像陆深深那样撒娇耍泼的机会都没有，或者说，我连资格都没有。现在的我，不就凭着他的舍予而呆在他身边么？我无声地嘲笑着自己。

　　芙蓉帐暖度春宵（3）
　　日子平静了两天，却正是这样平静的日子让我觉得无比恐慌，我钻在被窝里的时候已经分不下心去想索辞，满心都是深深。而宿舍的人知道了我抢了别人的男朋友之后都对我嗤之以鼻，除了叮当，其实我同样也是对她们嗤之以鼻的，我自负地认为她们这是在嫉妒我。
　　我打了个电话给米奇，我特意避开了所有的人，我在她们都去上课的时候躲在宿舍里。我忐忑不安地打给她，而这个时候她一般是不在家的，而她也不知道我现在的号码。电话响了数声，我心跳了数声，电话通了里面传出她的声音的时候我居然想抱住电话开始哭。
　　可是我没有哭，我只是哽咽了。
　　我说，米奇，我在南京发生了好多事。
　　她不知所云地等待着我下面的话，我倒豆子一样全部告诉她，她让我感到十分安心，我愿意把我所受的一切都告诉她。
　　在她听完之后她沉默了好久，然后接着吐出一句：陆深深她疯了。我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毕竟我先对不起她。
　　我能听到她咬牙的声音，我听到她说，自己看不好男人还怪别人，以后别跟她来往了，叫她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该说什么？告诉她我很在乎陆深深？还是敷衍她？
　　我草草说了两句就挂了电话，我望向窗外的目光那么绵长，那么向往。
　　我想我下辈子要是一只鸟，在天空里飞啊飞，就不会有这么多不该有的烦恼了。
　　也许，我也不会爱错了人。

　　在我掰着指头继续数离十一月三十日有几天的时候，陆深深仍然没来找我，我去上网，我去看邮箱，可是我没有看到她的信。我心灰意冷等待她的电话却又等不到，我几乎就怀疑她回了上海，如果我没有天天都看到她在索辞楼下徘徊的话。
　　十二月七日的早晨，她对我的话我都还记得分明，我不奢求她给我解释，我觉得那是我欠她的。我走到她身边，对她笑笑，可是我发现她看我眼光陌生极了。
　　你走开好吗？
　　这是她对我说的话。我转身无言地走开，可是我分明感觉到她拉住我的手，我听到嘤嘤的声音，我不敢回头，我不敢看到她又哭了。女人是水做的，而陆深深可能是海洋做的。
　　无穷无尽的水，而且美丽又有深度。
　　你恨我吗？她问我。我叹口气，把身体靠在最粗最壮的一颗梧桐树上，我说，应该是你恨我吧。她不做声了，好半天才吭声，我其实那天走了之后就后悔了。
　　这算什么？
　　反正不算道歉。
　　她依然倔犟，我似笑非笑地问她，等索辞吗？
　　不，等舒然。她假假地笑，我很想拆穿她，可是我又不敢。连我都能看出来她的笑如此之假，可见她的演技退化到什么程度。
　　我站在那个角度刚好能看到楼梯拐角处的阴暗，我看到有人来了，而且我认出来那是索辞，我对她笑笑，我说，我走了。
　　她点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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