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星球上的女人

　　肖慧和刘晓芸的大学分别在城市的北边和南边。刘晓芸帮肖慧把行李搬进宿舍再赶回她的学校参加那种一连串的新生活动。她赶到同学通知她的一家叫Casablanca的酒吧。
　　她走进酒吧，在攒动的人头里寻找大学同班同学的面孔，其实她也没有什么朋友，大家都是刚认识的，说实话刘晓芸觉得挺无趣。
　　刘晓芸四下张望。她的视线被一张阴影遮掩住的脸挡住了。
　　酒吧里的光线很暗，那个人和他的朋友正在兴高采烈地聊天，头发是那种很久以前染过的带点白色的黄。他一边聊天一边抽烟。读大学就学会抽烟，这种假装成熟的男生让刘晓芸觉得很不舒服。
　　可惜刘晓芸的同学恰巧和他的同学认识，原来他们在一个系。他姓徐，那天穿着很普通，就是时下年轻人会有的打扮，只是他还要休闲一点。他的手指让她很在意，左手的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她觉得很漂亮，好像放在他手上在暗示着什么。
　　他注意到她在注意他的左手，有点随便地一笑，并没有说话，好像故意挑逗她一样。她心里很气，于是撇开脸不看他，他坐在酒吧里的三十分钟一直不停地接电话发信息，然后他就走了，临走前看也没看她一眼，好像把她忘了。刘晓芸心里不乐意，又说不出来为什么，眼前老晃过那个人戴的戒指。
　　第二次见他的时候，是在刘晓芸一个大学女同学的朋友的宿舍。他们学校的新宿舍是男女合住的，单数层住女生，偶数层住男生。那天刚好是学校开学前的宿舍联欢。她走进那间男生房间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好多人，他也在。他看到她就走过来，对她笑一笑，和她开始聊天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一样。她很惊讶地看着他，而且他说话声音很大，一听就知道是平时很凶的那种人。
　　“阿俊，他们把东西拿来了，你要不要去看？”有人走进来问。
　　他离开她，留她一个人在宿舍房间。他只出去了十几分钟。他再回来的时候站在门口和她的目光相对，他们中间还隔着其他人，就像人海中两个相互对望的人，刘晓芸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跟着他去他的宿舍房间，他的室友刚好不在。原来他喜欢听许冠杰的歌，他房间的书柜里有电脑编程的书还有一整套介绍库布里克的书，这出乎她的意料，她以为会在这里找到杂志或者是漫画之类的东西，再不然就什么都没有，塞满衣服，大学的男生很少有把房间保持得这么整齐的。
　　他坐在床边听歌，给她其中一个耳机。他这回抽烟的动作她看清楚了，却没有上次那种让人倒胃口的感觉，就好像他微微一笑一样的自然的感觉。刘晓芸发现他的牙齿有点黄，开玩笑笑他。
　　他认真地回答她，“黄是抽烟抽的。但我天天刷牙。”
　　刘晓芸发觉这个男人也有可爱的一面。
　　她对他的印象和第一次渐行渐远，可以说步步高升。接下来的每天她都会顺路去他的宿舍找他。他的朋友很多，有些是学校外的人，经常来找他，他也很忙。原来他一边读书一边在外面的IT公司做编程打工，并且接了很多私人的案子。有时候他已经很累了，还是和她一起出去吃饭。刘晓芸喜欢他看着她的安静地陷入思考的眼神，然后想象他这一刻心里想的人是她，那种奇怪的感觉就会出现。
　　刘晓芸和肖慧约在市中心一家新开的餐厅。肖慧迟到了，刘晓芸先点了开胃菜，喝着红茶，她让他今天一个人吃晚饭，告诉他她有朋友的聚会，和他提起肖慧和黄芳芳的感觉很妙，就像向米奇老鼠提起迪士尼。她们之前这么多年已经把男人的话题谈烂了，他就如同她们设想出来的刘晓芸的男朋友一样。
　　肖慧姗姗来迟，把责任推给下班高峰的出租车。她变得很有女人味，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一身浅蓝色衣服和裙子，还穿了高跟鞋。这回让肖慧抢先了。原来肖慧也有了男朋友，叫梁柯文，名字听起来感觉不错。
　　“他是我打工的摄影工作室的摄影师，他的眼神很凶狠，第一次有这种人…”
　　终于让肖慧找到眼神凶狠的人了，还是个搞艺术的。
　　难道为了这个和那个人在一起吗？
　　“眼神凶狠的摄影师是什么概念？”刘晓芸调皮地问。
　　“他脾气很好，平时很沉默…总之感觉不错就对了。”肖慧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和这个男人在交往。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感觉很不错。这种理由以前都是黄芳芳的台词，怎么会变成肖慧的呢？
　　“他今年多少岁？”
　　“也就二十几岁。”
　　“你连他多少岁都不清楚。”
　　“这有什么，只要感觉对了管他多少岁管他多高…”肖慧突然闭嘴。她们一同想起过去在某个地点她们听过的一模一样的话。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
　　“…你这么说，他不是很喜欢我也说不定。”
　　“为什么说不定？”
　　“他喜欢让人捉摸不透，搞艺术的人大概都这样吧，而且我觉得我配不上他，他很有才华，长得也很帅。”
　　“你很漂亮，肖惠，他会喜欢你的。”
　　“不知道。”
　　“看看你自己没出息的样子，你这么喜欢他，就拿出点自信来面对他，他又不会因为可怜你就跟你交往。”
　　“我知道了。哎，我会不会为了他连自己都变了？我讨厌这种感觉，我回去就去找他。我现在突然很想见他。”肖惠将眼光移向咖啡厅窗外的街上感叹说。
　　刘晓芸想到徐维俊。他现在应该还没有回到宿舍，在外面和别人一起工作。他是这么告诉她的。谁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那天她看到有女学生找他聊天，他看到她不高兴了才稍微收敛，万一她不在呢？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讨厌，喜欢吃醋没有安全感又缠人。
　　她到他的宿舍，他也刚回来，正在吹洗过的头发。洗过澡，他身上留下的任何味道就闻不出来了。
　　“怎么了？和朋友吵架了？”他看着她的脸色问。
　　她不想理他，她跟自己生气，明明没有事情，她可不想让他觉得烦。她现在要提醒自己不要犯任性的错误越来越艰难。她忍着怒气，要离开。
　　“等一下。”他说，从后面抱住她。他的心贴着她的背，他根本没有对她说谎。她爱他。她突然觉得又高兴又悲哀又紧张。
　　刘晓芸冷静地背对着他站着，害怕他察觉他已经控制了她。笨蛋。他爱你吗？你直接问他不行吗？当然不行。他会以为你和其他笨女人一样。不是说男人不喜欢回答这个问题和提出这种问题的女人吗？
　　她回转过身，和他默默地同时深情地拥抱着。她把脸埋在他的脖子和肩膀中间，想象着这一刻全世界就是他给她的这一点依靠。
　　她终于一个人的时候，心里稍微平静了。她和肖慧同一天变得这么可怜。陷入恋爱的女人。疯狂地爱一个人竟然如此让人不安。黄芳芳真厉害，能够处理得这么好，而且她第一次恋爱的时候比她们早好几年。黄芳芳还是处女吗？应该是吧。她不是说自己即使变成老处女也不回去找教练吗？万一徐维俊要和她做那种事，她怎么办？黄芳芳也不知道怎么办。想这种事情都很正常，也很自然。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新社会，谁还管你结婚的时候是不是处女。哈哈，真会安慰自己。
　　“他让我做他的模特，他说我的身材比例很好，腿长。而且我现在是他的正式女朋友。”肖慧甜蜜地说。
　　她们在超市里随意地闲逛。下午的超市里除了她们就是那些无所事事的家庭妇女。
　　刘晓芸心里也扑通扑通的，她谈恋爱的事情要不要现在告诉肖慧？看肖慧那样子，得意得不得了，还偏偏要装得轻描淡写。
　　“我也交男朋友了，是我的大学同学，他叫徐维俊。”
　　肖慧只意外了三秒钟，然后微微一笑，“他家里条件好吗？你知道我很现实的。”
　　刘晓芸并不清楚他家里的事情。他也没有和她讲过。他们刚在一起不到一个月。
　　“你现实？眼神凶狠的摄影师呢？肖慧，你对那个人一见钟情，如果你很现实的话，你不会因为这个做他的女朋友。”
　　“一见钟情也好，我也想疯狂一下，但不是说一辈子就这样了。”
　　“等你真的很爱他的时候，你不可能再离开他了。”
　　“你别吓我，我都不敢谈恋爱了。”肖惠说。
　　“你什么时候让我们看看你那位摄影师。看到他我就知道你会不会后悔了。”
　　“再说吧，黄芳芳最近都没怎么联络我。她是不是又交了新男朋友？”
　　“她没有在读书了，好像到一家公司面试去了。”
　　肖惠好像想起以前的学生时光，笑起来。
　　“她好像总比我们快一步。她会不会第一个先结婚，生小孩？还有你的那个徐什么的，算了，你的事情我也懒得说，你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也许你爸妈不觉得经济条件重要。”
　　不关钱的事情。她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就算他是乞丐，她说不定还是像现在这么喜欢他。她从小就没怎么担心过金钱上的麻烦，你叫她怎么去为了这种身外之物嫌弃爱情呢？而且他又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离开超市刘晓芸打电话问他在哪里，叫他来接她。他刚好在附近和他的朋友在一起，于是叫她自己先回去。听得出来他正和别人聊得开心。
　　她对他的敷衍很不高兴。
　　“你要我一个人回去吗？”
　　“你可以坐75路直接坐到学校门口。晚上再见。”
　　“…和你在一起的有谁？”
　　“朋友咯，男的。”
　　男的就ok了吗？她又不是吃醋，又不是怀疑他，是生气他不把她介绍给他的朋友，不然就是觉得和朋友在一起比和她在一起更愉快。两种情况她都受不了。这些说明他不够爱她。
　　她一个人在车站等了十五分钟的公共汽车，心里越想越生气，干脆再打他电话。
　　“喂？”
　　“徐维俊，我讨厌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大混蛋！”
　　挂掉电话刘晓芸心里舒畅多了。半分钟后她的手机收到他发来的信息。
　　“怎么啦？什么事晚上回来再说。”
　　他一定是要气死她。这种烂借口都说得出口。他就不能哄哄她，或者跟她道歉安慰她吗？他就是这样对她的痛苦不急不缓的，好像不害怕发生任何更糟的事情。他哪里来的自信？他看出来了她很爱他吗？
　　当天晚上他果然来找她了。他出现在她宿舍的房间门口，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对她微笑。很后来以后，刘晓芸知道这是徐维俊表达他不想吵架和他的歉意的方式。每回他惹她生气了，他总是默默地在一边做他的事情，整理CD杂志，任她发脾气摔东西，有时候也忍不住了，就走出去留她一个人在房间。她追出去叫他离开就别再回来，她果真气疯了，这是他的房间，他迟早会回来。他们通常当天晚上就会和好，和好以后那些吵架的不愉快的部分好像变得很小很小。
　　白天她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正在和别人谈工作。这样也许他还是很爱她的。她总算等到他主动对她说这句话。
　　他对刘晓芸说这句话的那天刘晓芸去找了肖慧。肖慧已经在做模特，她穿着时髦的连衣裙和高跟鞋，并且学会了抽烟，不知道是不是梁轲文教她的。打工以后肖惠挣了些钱，这样刘晓芸不用在平时她们出去的时候克制自己不去买看中的东西。肖慧和黄芳芳也是有自尊心的。
　　“是我先对他说我爱他的。”肖慧有些哀怨地说，“不然也许他永远也不会和我说这句话。”
　　“那你和他说了这句话以后，他的反应是什么？”刘晓芸问。
　　“他点了点头。”
　　“他点了点头？”
　　他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他知道了，我也就是想让他知道而已，他说不说也没什么关系。”肖慧好强地说。
　　随便肖慧怎么说，刘晓芸对梁轲文的印象也已经跌倒谷底了。这样不在乎肖慧的男人，这样懒的男人连句话都不会说，他将来一定会伤肖慧的心的。
　　“下星期我们去北海道拍照，他接了一家外国公司的企划，我是他的模特之一。他们说北海道现在特别冷，我要带好多衣服去。还要给你们买礼物，唉，我的行李万一超重了就麻烦了。”
　　肖慧这样的女人为什么对这个梁轲文死心塌地呢？梁轲文难道是魔术师？对肖慧的心下了不可解除的魔咒。
　　“梁轲文会伤害你的，肖慧，从你告诉我的有关梁轲文的一切，可以看出他还是个孩子，你不觉得吗？他其实很难对别人动感情，可是他这样，你就越想在他心里占一个位子。”
　　肖慧很平淡地微笑，“你说的也许没错，只有这种人才吸引我。所有女人都抗拒不了有才华的男人。现在我只要看到他为我拍的那些照片，我就忍不住要爱他。我想他的时候，就抽他平时抽的这种烟，让我自己带着他身上的味道。”
　　什么味道？就是烟熏的让人咳嗽的味道。肖慧的爱情是盲‘鼻’的爱情。
　　今天下午梁轲文和其他人刚好出去拍外景。肖慧带刘晓芸到摄影工作室参观。工作室坐落在向阳大道第二巷的左边第二家，远远地就看到整栋建筑的落地玻璃窗反射着强烈的阳光。刘晓芸站在落地窗边想象路人从一楼的斜坡经过，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长发女人端着咖啡纸杯发呆的情景。她今天穿徐维俊买给她的灰色毛线连身短裙搭配黑色长靴和她刚刚烫直的黑色长发。靴子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工作室的墙上挂满了肖慧的男人的摄影作品。其中一幅放最大的照片的模特是肖慧。肖慧的红唇在灰暗的天空下看上去有点恐怖。为什么梁轲文偏偏把肖慧放在这种灰暗的快要毁灭的世界里？
　　“你要喝热咖啡吗？”一个男人的低沉柔和的声音从刘晓芸身后响起。
　　刘晓芸回头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他个子不高，黑色头发被外面的风吹乱了，头发下有张像混血儿的好看的脸。他直直地平静地盯着刘晓芸的脸。
　　“吓到你了？”他不易察觉地轻轻一笑，给自己倒了杯咖啡。“随便看，可以照个人写真，也可以接商业摄影。”
　　他说完这句话后面紧跟着出现了一个褐色卷发的漂亮的女人。她好像比他还要高一点。
　　“我走了，我等您打电话给我。”女人轻声说。她看他的眼神很温柔，夹杂了一些伤感。刘晓芸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男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目送女人离开。
　　十几分钟后肖惠回来了。她似乎因为要把梁轲文介绍给刘晓芸很兴奋。
　　梁轲文是那种容易让女人产生母性的男人。也许刘晓芸明白肖慧为什么会爱上他了，而且爱得这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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