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闺女

　　天光微熹，街道上三三两两的多了些行人，路边卖早食的摊子冒着飘散的白色热气，勾的着急赶路的行人忍不住轻咽口水。

　　徐若若在床上才刚刚睁开眼睛，她伸了个懒腰，却不小心抽动到小腿，传来阵阵酸痛，瞬间清醒了不少。

　　昨天还不觉得，经过一晚上的休养生息，就格外明显。远高于平时的运动量，让她的小腿承受不住负荷，动作稍大些，就容易牵动肌肉，酸痛非常。

　　小心的下床，她本来想换回昨天的那套白衣青裙。但是经过一晚上的酝酿，原本就有些脏污的衣裙，汗味更显浓重。

　　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没有立刻换上它。因为寝衣过大，徐若若把袖子和裤脚往上折了好几卷，才勉强相衬。

　　她推开木门一角，通过小小的缝隙朝外望去，清晨的风有些湿意，吹到脸上凉凉的，徐若若经风这么一吹，残存的那点子睡意彻底消散。

　　这点缝隙只能看到院子里的景象，空荡荡的，并没有见到宋均之的身影。

　　徐若若这才把门打开，大方走了出去，在院子里小小的溜达了一圈，也不干什么，就是左看看右看看。

　　又去了厨房，想看看有没有热水，好用来洗漱。

　　但是认真瞧了瞧，不要说热水了，连水缸都是空的。

　　她灵机一动，想起院子里有一口井，反正也是夏天，用凉水洗漱想来也是无妨的。

　　于是徐若若又走到院子里，对着井口上下打量。其实她家也有一口井，偶尔也见过朱英打水到后厨，只是看到的东西，和真正做起来，总归是有些差别的。

　　好在徐若若聪慧，稍微研究了一下，像模像样的把水桶丢了下去。只不过，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扔下去容易，可将装了水的木桶拉上来可就不简单了。

　　咬着牙，用力的将水桶从井里一点一点拉上来，虽然只有半桶，但是累的徐若若脸色微红，额间浮起淡淡薄汗。

　　不过却并不显得小姑娘狼狈，在晨光的照耀下，反而看起来生机勃勃，多了两分明艳，让人有些移不开眼。

　　好不容易徐若若将水桶拉至井口，眼见就能提上来了，门外突然传来咯吱一声，伴随着开门声，提着一堆东西的宋均之也出现在徐若若眼前。

　　两个人四目相对，徐若若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回事，情急之下，攥着绳子的力气大了些，直接把快出井口的水桶拉倒了，水桶里的水直接泼到她的身上。

　　一时之间，分外狼狈。

　　一滴一滴的水从徐若若的发梢间滴落，她身上也被打湿了大半，气氛一时有些静谧。

　　徐若若还有些怔愣，没有反应过来。宋均之先一步打破寂静的氛围，他大步走上前，把原先手上提的那些东西放置在桌面上，只余一个被包裹着的大油纸包。

　　面对这个场面，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但是总不能放小姑娘就这么被打湿着在这里吹风。

　　他把手里的大油纸包递给徐若若，“你……”

　　还不待宋均之说什么，徐若若就打了一个喷嚏。

　　宋均之拧了拧眉，面上的神情一下就严肃了不少，“你先去进去换身干衣服，再把头发擦了，这里面是我帮你新买两件衣服。”

　　徐若若双手抱着宋均之递给她的大油纸包，点着头，“嗯。”

　　看小姑娘答应了，却还站在原地，宋均之不由催促道：“快些进去。”

　　徐若若这才缓过神来，抱着大油纸包，小跑进了房间。

　　宋均之站在井边，开始收拾徐若若留下的残局。

　　徐若若到了房间就打开那大油纸包，里面是两件裙子，一件是粉衣白裙，一件则是浅蓝色的，都是常见的女学生样式。

　　她换上了那件浅蓝色裙子，出乎意料，很合身。并且很适合徐若若，她穿粉色显得娇嫩俏皮，浅蓝色衣服则看起来乖觉一些，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怎么看都是招人喜欢的。

　　等徐若若换好衣服，擦干头发出去的时候，宋均之已经把井边的一片狼藉收拾好了。

　　徐若若看见宋均之，就想起自己刚刚做的好事，心里不由有些心虚，手不自觉的攥住裙子一角，低着头不敢正视宋均之，只是偶尔会偷偷抬头看他一样。

　　“对不起。刚刚我不应该捣乱。”徐若若有些紧张的对宋均之道歉。

　　宋均之却没有就刚刚的事说些什么，他坐在院子里的桌子旁，把一份早餐推向徐若若的方向，温言道：“坐下吃些早饭，这里面有你喜欢的灌汤包，虽然比不上你家附近的灌汤包来的好，但是味道尚算不错。”

　　徐若若依言坐下，望着桌上的灌汤包，却迟迟不开动，只是不时偷偷瞥宋均之一眼。

　　对着小姑娘自以为悄悄摸摸的举动，宋均之有些好笑，他放下手里的食物，看着徐若若，“不过是把水打翻了，我还不至于小气到连这个都要同一个小姑娘计较。

　　但你若是不好好吃饭，我大概会为了清早排队才买到的早点，不被珍惜，而感到不高兴。”

　　说着，他将桌上的一根油条，隔着油纸一分为二，递给徐若若，“尝尝？”

　　得了宋均之的话，徐若若原本因为大清早就捣乱，为他增添了麻烦，而扭捏不安的情绪瞬间消散。

　　肚子其实早就饿了，此刻闻见灌汤包的香气，面前又有一根炸的酥黄金脆的油条，不禁食指大动。

　　接过宋均之递来的油条，张嘴咬了一口，不由眼前一亮，圆润的杏眼里泛着满足的意味，看的出来，她很喜欢。

　　见此，宋均之也不再说什么，尚算安静的用了这顿饭。

　　用完了饭，宋均之才提起了被困住的徐父徐母。他正色道：“照你昨日同我所说的，警察署的人是为了钱财，你父母受的是无妄之灾，对否？”

　　徐若若经过一晚上的休养，又吃过早饭垫了肚子，气色好了不少。玉白的小脸透着淡淡薄粉，精致的侧脸毫无瑕疵。

　　她抿了抿唇，眉间有些忧愁，抬眸看向宋均之，“虽然警察署的人经常是用捉拿乱党的名头诬陷别人，可是……”

　　徐若若停顿了一下，“我觉得，我姐姐好像真的和一些人有牵扯。”

　　听到徐若若这么说，宋均之的神色也不由慎重的起来，“你如此说，可是有何缘故？”

　　徐若若沮丧的把手放在桌上，开始回忆起来，“宋大哥，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来你家吗？就是在巡捕捉人时，差点和他们撞上的那次。”

　　宋均之微颔首，“自然。”

　　“其实那次，我见到了被巡捕追逐的人，是我姐姐。

　　而且那次之后，她私底下还找过我，她说她有一个喜欢的人，但是两个人注定不会在一起。还告诉我，她会遵从父母之命，好好嫁人。我之前问你的那件事，里面的远房族姐，其实就是我姐姐。

　　虽然她那么和我解释了，可我总觉得不对。之前在这里的巷子里，我就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他们的谈话，虽然听的不太真切，连不到一处，但那些单个的词，也都是一些寻常人不会提及的。

　　原本我也没有多想，可是当他们以乱党的名义将家里围了起来的时候，我又想到了那天的事情，那段时间姐姐的举动上也有些不对劲。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那位和姐姐互相钟情，却不得在一起的人，就像我不确定，姐姐是不是真的涉及到了那些党派之争中去。”

　　说到最后，徐若若低垂着头，有些郁郁，甚至有些自责，“明明我们朝夕相对，可是我却好像不太了解姐姐。认真回想一下，我享受着姐姐无微不至的关怀，但就连她素日在做些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我能了解姐姐多一点，早点察觉，事情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糟？”

　　宋均之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放在小姑娘的发顶上，温柔安抚，“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走向，因为选择不同，很多事情不是你能干预的。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自怨自艾并不能解决什么。如果你真的想知道，不妨等救出令姐之后，亲口问问她。

　　总归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

　　宋均之声音清朗悦耳，字句分明，听他缓缓安慰自己，徐若若低落的情绪消散了不少，用力的点了点头，“嗯，当务之急，我要快些想办法将姐姐她们救出来。”

　　看徐若若这么快就想通，宋均之清淡的眉眼不禁微舒。

　　因为徐若若刚刚说了徐芷兰可能真的与党派之争有所牵扯，宋均之略一垂眸，转瞬便将来龙去脉重新想了个透彻。“你也不必惊慌，以警察署平日里的作风，你姐姐的事大抵只是误打误撞，碰巧撞上了。不过……”

　　他声音微沉，“这件事必须让它变成假的，你要记住，你姐姐就是清白的。

　　申城、乃至金陵的那群人可以容忍手下人以乱党为由，肆意敛财，是因为人命于他们而言犹如草芥。没有扯上这些事情，救出你姐姐他们并不算难事，但是这被强行安插的由头若是成了真，情况就大不相同。

　　至少，救出你姐姐怕是不容易。

　　所以你要记住，乱党的事，是他们的污蔑。警察署的恶名昭彰，上头不会毫无听闻，依凭你的言辞，届时也并不会深究。”

　　在涉及到救出徐家人的事宜上，徐若若显得格外认真，她将宋均之说的那些一一记在脑中，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看着小姑娘如临大敌的模样，宋均之不由轻笑，“不必这么紧张，你只消有人问你的时候，记得这番说辞便是。”

　　“记住了，爹爹、娘亲，还有姐姐就能回来吗？”徐若若望着宋均之，天真的杏眼中暗含期盼。

　　宋均之神色悠然，不急不缓的道：“嗯。”

　　宋均之没有长篇大论的承诺，轻轻的一声嗯，配上他眉目间的风淡云清，却让人不由生出信赖，就仿佛将徐家人从恶行累累的警察署的人手里救出来，只是喝杯水般的简单事。

　　原先徐若若还不觉得，但越是相处，她越觉得宋均之身上有一种能力，只是瞧着他风淡云清的样子，就让人不自觉心安。就好像，天塌下来，他也一定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临危不惧、自信从容，这大概就是宋均之在徐若若眼里的样子。

　　“我一会儿要出趟门，但会尽量在用午饭之前回来，你一个人待在家中，要记得闩好门，勿要理会生人。若是觉得饿了，我房中还有一些糕点，右间的耳房我原是做书房之用，可能没有闺中女孩爱看的话本子，但里头也有些志怪异书，你闲时也可翻阅解闷。”

　　宋均之细致周到的一一交代叮嘱，就好像徐若若不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而是七八岁的稚童，还不能独立待在家中。

　　徐若若不由扑哧笑了起来，“宋大哥，你说的这么多，就好像我还没长大一样，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待在家里等你的。对了，你是准备去哪？”

　　宋均之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于唠叨，他眼底浮起笑意，“我也未曾养过像你一样大的小姑娘，总归忍不住想多叮嘱两句。”他言语颇为宠溺，徐若若说他拿她当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可不正是如此嘛。

　　徐若若撅了撅嘴，瞧着有些委委屈屈，让人忍俊不禁，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啊。

　　宋均之也不逗她了，“我准备去趟城南，有位熟识的长辈正巧在任上，于申城中也算能说的上话。你家的事，拜托他来，应是再合适不过。”

　　关乎徐家人，徐若若的注意力一下就集中了起来，“那我不用和你一道去吗？会不会显得诚心些？”

　　“不必，我去就够了。”徐若若年纪小，没经历过事，人情并不练达，不晓得有些事和诚不诚心没有关系。

　　宋均之也无意让她辛苦跑这么一趟，场面上的应付尤为辛苦，何苦要小姑娘去见这些。怜她年纪小，便想叫她在家中倚窗念书，做些这年纪该做的。

　　既然宋均之都这么说了，徐若若也不强求，她乖巧应下，等宋均之出门，就躲在书房里看起闲书。

　　宋均之到了城南，也不往别处去，直接让车夫在市政大楼前停下。

　　此时约莫是巳时初，市政大楼里的人基本都在岗上了，各自忙碌，光是这样看着，怎么也想不到，那些看起来勤恳办公的人中，多有尸位素餐。

　　宋均之径直走了进去，可能是因为他穿着长衫，一身从容风采，和这市政大楼出乎意料的相谐，并无人拦他。

　　他虽知晓谢伯父在申城任职，且是政务司司长，却并未来他办公之地拜访过，故而并不知晓他的办公室在何处。

　　刚巧面前经过一个手拿文件的职员，宋均之叫住对方，询问起谢译司长的办公之地。

　　可能是因为宋均之穿着简单长衫也掩不住的清贵之气，那职员只当他是新来上职的，被聘请而来的人，因为不知底细，所以态度格外友好，替他指了地点。

　　宋均之向他道过谢，就顺着职员所指的三楼而行。果不其然，有一间办公室的大门外挂着政务司长的标牌。

　　他原想敲门进去，还未及走到门前，便被门口的秘书拦了下来。他身姿清隽，并不恼怒，温和的同秘书解释。

　　正当言语间，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

　　谢译笑着送其中一人出来，两人都略微上了年纪，谢译看着尚且有些发福，留着八字须，他身旁的人却稍显清瘦，不过眼神锐利。两人谈笑间，很有种樯橹灰飞烟灭的意味。

　　直直撞上，先开口的却不是谢译，而是那位清瘦的中年男子，他明显很是讶异，脱口而出道：“均之，你怎么在这？”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