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花

　　韩江影胆都要吓破，攥着手机的掌心顷刻出汗。

　　怎么办？

　　告诉秦千山是程宛怡？

　　可刚才收进去的分明是男声。

　　她认识的人实在是少，连顶包的都想不出来，嚅唇不止，谎话却在喉咙里打结，一紧张，“嘟——嘟——”，竟然把秦千山的电话挂断。

　　韩江影抓着手机压到床上，回头冲身后人恼道：“你别出声！”

　　吴予一怔，心里既刺痛又阴沉。

　　他方才确实是故意的，但现在面上却展现“演技派”的实力，渐渐弥漫起错愕。他稍稍睁大眼睛，似懵似惑，鼻子却又微收，好不委屈。韩江影瞧着忽觉感同身受，也跟着发酸。

　　他应该只是单纯关心自己，谁也没料到会被收音。

　　“对不起。”韩江影低下头不敢对视，“让你反感了，我不应该吼你，把自己的坏情绪发泄到你身上。”

　　吴予似乎已经自我调节过来，笑着接话：“没关系，人都需要一个出口，什么都憋在心里只会抑郁。”他稍微偏头，也不对视韩江影，“因为我理解你这份心情，所以并没有受到实际伤害，也就不存在反感。事实上，我不——”他不介意当她的出气筒。

　　然而话没讲完，就被韩江影摇头打断：“不，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她声音很轻，话也没说完，但吴予晓得，意思是两口子吵架，不该殃及不相干的人。

　　心越发疼了，怎么办？

　　吴予终忍不住抬手抚了下额，下巴低头，余光扫向韩江影重开的手机。

　　她准备回拨过去吗？

　　吴予心急，语速却不紧不慢：“你现在回电话过去，能确保和他解释清楚吗？如果他继续追问，你怎么答？”

　　韩江影看向吴予，舌头打结。

　　“磕巴反而会加重他的疑心。”吴予淡道，“与其通话，不如发条微信，通话时两方的时间是同步的，但微信不同，即使他追问，你也有更多的时间斟酌。而且微信还可以避免电话交流所伴随的情绪反应。”

　　韩江影听得一楞一楞。

　　“这是我之前拍《蛛丝马迹》时的台词，仅供参考。”

　　哦、哦，韩江影嘴成O型，怪不得这么学术。

　　“你可以跟他说房间里的空调失灵，一直低温制冷，刚才是酒店客服和维修工在挨个询问。”

　　他怎么连说辞都帮她想好了？话到这里韩江影终于觉出不对劲，却听吴予继续说：“毕竟刚才是我欠考虑问出声，给你惹出麻烦。”吴予语气诚恳，“是我的错，自然该我想办法解决。”

　　“不不不，不是你的错。”韩江影最怕别人这样客气，她会格外不好意思。她脑袋再次低下去，听从建议给秦千山发微信。

　　原本已经坐远的吴予重新靠近，在床上搂着她。

　　他把被子拉一拉，两个人锁骨以下都在同一张被子里。

　　韩江影没再拒绝，只在发微信前仰头瞟了吴予一眼，自以为不露声色地转动手机，屏幕背对他。

　　吴予扬下巴偏头，丝毫没有要偷看的意思。

　　韩江影这才专心编微信。

　　吴予平静的面色下波浪滔天，默默消化自己的情绪。他原本准备她一醒就表白，现在却决定改变计划。
　　他不敢把爱意说出口，正如清晨不敢触碰她的脸，因为她还不爱他。

　　但她终于有可能会去爱他。

　　他决定等韩江影发完微信，就问问她中午想吃什么，想去哪里散心？

　　可以从第一次约会开始，徐徐图之。

　　“吴予。”韩江影喊他名字。

　　他低头看向她。

　　“刚才程宛怡找我，说下午特地请了假带我去看房子。”虽然程宛怡之前约的周末，临时提前，但韩江影仍吞吞吐吐道，“我昨天就跟她说好了。”

　　吴予什么都明白，却轻松一笑：“那正好，我下午也有活动。”
　　他可以等，且已经等习惯。

　　“那你注意安全，待会出去别被发现了。”韩江影迅速接话。

　　吴予瞥着她，嚅了嚅唇，数秒后，柔声回话：“北都这几天很晒，出门记得打伞。容易飞蒿草，你鼻子——”吴予指了下自己鼻尖，“严重的话，戴个口罩。”

　　韩江影的过敏性鼻炎好几年没犯了，楞了下才反应过来。

　　“谢谢。”

　　*

　　一个小时后，韩江影赶至北都另一个区的中心广场——这里是程宛怡约定的见面地点，为了准时赴约，她连早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程宛怡却迟了十分钟。

　　“出门洗了个头。”她向韩江影解释，吹头发花了很长时间。

　　韩江影扬起两边嘴角：“没事。”

　　“你吃了没？”

　　“没有。”

　　“走，我们去简单吃点！”程宛怡挽起韩江影的胳膊，“我约了个看房的中介，两点钟在前面路口见面。”

　　前头有家程宛怡常吃的面馆，热情介绍给韩江影：“这家的肥肠粉可好吃了，我从十块钱一碗吃到十七块！”

　　柜台前正结账的老板娘瞟她们一眼，程宛怡完全没意识到，但韩江影却和老板娘目光对上，心里一慌，尴尬挤笑。

　　“我……”韩江影看柜台后的价目表，“那我要一碗牛肉的吧。”

　　“一碗大碗肥肠和一碗小碗牛肉。”程宛怡抢着买单。

　　老板娘把收据放到柜台上。

　　程宛怡抓了票子就去领面，夫妻店，老板在门口支张桌子，摆满调料，白色塑料筐里浸着湿粉，老板抓一把，分入漏勺下进滚水锅。

　　“要不要辣椒、葱、香菜？”

　　“要辣，要葱，不要香菜。”程宛怡立马答。韩江影迟她两秒，“不要辣椒，其它都要。”

　　湿粉烫一烫就熟，盛在碗里，汤满得几乎同边其平。

　　韩江影伸手去端，好烫！于是她同程宛怡点下巴：“你去坐着，我来端。”

　　“唉一人一碗的事！”程宛怡晓得她又要主动付出，赶紧把自己那碗端走。

　　一点后过了用餐高峰，座位好找，两人面对面坐下。韩江影抽筷子先递给程宛怡，然后才抽自己的，程宛怡嘶流嗦起来。
　　韩江影夹一筷子小口咀嚼，哎呀，好辣！

　　虽然面上看不到红油，但老板其实还是放了辣椒，呛得她想咳嗽，还想喝水，但怕程宛怡看出来，全都忍下。

　　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辣得胃灼热，程宛怡好久才发现不对劲：“怎么了？”
　　这么好吃的面，她竟然吃得这么慢？

　　韩江影摇头：“什么怎么了？”

　　不会骗人的女人。程宛怡在心里叹口气，筷子伸进韩江影碗里，一尝，旋即转身：“老板——”

　　韩江影急得抓程宛怡的手，压低声音：“算了。”

　　要是听劝那就不是程宛怡，她站起身：“老板她都跟你说了不放辣椒，你怎么还放？”

　　她差不多是扯着嗓门喊，屋里的食客齐刷刷朝这边看来。

　　韩江影双脸涨红低头。

　　当你极其社恐，却有一个非常强势的朋友，结果就是米粉店的老板给你重新下了一碗。

　　韩江影盯着桌上新的，不辣的牛肉粉，依旧下不了筷。

　　她总觉得店里所有人都还在往这边瞧，尤其是柜台——她已经完全不敢同老板夫妻对视。

　　韩江影瞅程宛怡，闺蜜正吭哧吭哧喝汤，胃口丝毫不受影响。

　　但韩江影却莫名内疚，心一横，算了，吃快点早些离开！

　　她埋头苦吃。

　　“你吃那么快做什么？”程宛怡嚼着肥肠发问。

　　韩江影立马停筷。

　　“我昨晚想了想，要不星期天带你去打剧本杀吧？”程宛怡放慢进食速度，开始边吃边聊天，“我常去的那家可多帅哥，DM也很帅，到时候你挑个最顶的拍合照发朋友圈，假装新男友，气死秦千山！”

　　没有这个必要，韩江影心想，正要回绝，程宛怡又说：“其实最好啊，还是把聚会搞起来，你干脆和吴予拍，亲密一点，一准能把秦千山气到死去活来，”程宛怡顿一顿，“再死。”

　　韩江影的筷子差点掉到地上。

　　程宛怡见她不吭声，追问：“怎么样？是选剧本杀帅哥还是选吴予？”

　　“你不是鄙视无缝连接吗？”韩江影直眨眼。

　　程宛怡把筷子搁在碗上：“秦千山不可以无缝连接，但你不必为他守寡。”

　　“所以，选一个吧。”

　　韩江影也放下筷子——再不放总是会掉的。

　　筷子并拢摆在桌上，她朝左挪了挪：“都不选。如果今天租成了，星期天我还要收拾房子。而且……人家吴予也是娱乐圈的人，跟他拍合照然后po出去，不是给他惹麻烦？”

　　“有道理。”程宛怡点头表示肯定，两人接着聊了几句房子，程宛怡突然又把话题转回吴予身上：“你说，吴予为啥一直不谈恋爱？”
　　大学时就没见他谈，出道后更是绯闻绝缘体。

　　韩江影默默低下头吃面。

　　“啊，问你呢。”

　　“可能优秀的人想法和我们不一样吧。”

　　“就是因为他优秀，所以更奇怪了。”程宛怡也重新拾起筷子，“你要知道，优秀的男人一般不会在市面上流通，大学校园里就被撬走了！”程宛怡公司的大领导就是这样，优秀顾家，一次爱恋就和同学结婚，但她近两年相亲的男人，尤其是三十上下的，多少有点问题。

　　所以，吴予肯定也有问题。

　　网上都传吴予修佛，在娱乐圈带发出家，所以没有世俗的欲望，但程宛怡觉得都是放狗屁，不是真相。

　　她自有她的推测：“你说，吴予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哪方面？”

　　“不行的那方面。”

　　“咳——咳、咳！”韩江影差点一口粉呛进肺管里。
　　这个其实可太行了。

　　至少昨晚上她非常满足，从来都是她为秦千山服务，用真爱产生多巴胺，但昨天吴予却是为她服务的，让她享受了一些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项目。
　　嗯，那种快乐，很纯粹。

　　但她同时也起了疑心，吴予为什么服务得这么娴熟？

　　秦千山有个哥们顾安迪，是他们污渍乐队的主唱，这个人在网上也是零绯闻，但实际上女伴并没断过。
　　他只是没有女朋友而已。

　　吴予会不会跟顾安迪一样？

　　一个小人在韩江影心里如此猜测，但同时另一个小人不住呐喊：不，吴予不是这样的人。

　　那他是哪样？

　　韩江影刚才在客房里就不敢同吴予深聊，看到程宛怡救场就赶紧跑出来，现在她依旧选择逃避：“别在背后议论别人了吧，也许他和我一样，现在不想谈恋爱。”

　　抛开现象看本质，恋爱谈久了，百分之九十都会开始考虑结婚。她不愿再进入婚姻，而吴予，以他的条件，完全没必要找一个同龄，一无所长且有过婚史的女人。

　　韩江影这边自顾自思考，还剩半碗，程宛怡那边已经吃完，现代人，没事就会忍不住刷手机。程宛怡打开才看三秒，突然骂了句脏话。

　　她直接把手机屏幕怼到韩江影眼前：“秦千山为了洗白，把你献祭了。”

　　韩江影原本顾忌声音大吸引目光，看到屏幕上的图片，霎时不再管周遭世界，甚至听不见任何声音。

　　图上是秦千山的离婚证，记得办理那天两人都不知道要两寸照，只能在登记处临时拍，照片上没刮胡子的秦千山分外邋遢。

　　网图没有放出她的离婚证，秦千山离婚证下压着的离婚协议书也仅露出一角，只能瞧见男方名字。

　　但他公开离婚来为自己洗白。

　　啪——

　　韩江影心里的弦倏地断了。

　　“别吓我啊你怎么哭了？”

　　经程宛怡提醒，韩江影才发现自己在默默流泪，但难过之余，心里突然多了一份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释然。

　　*

　　“影影，刚才是谁的声音？”

　　其实这句话秦千山就是随嘴一问。

　　像韩江影这种天天围着老公和家庭打转，没有自己圈子的女人，秦千山想不到，也从不认为她会去结识别的男人。

　　秦千山问的时候就已自行下了结论——电视机或者平板里发出的声音。

　　直到他被挂电话，犹如陡然被泼了盆凉水，笑还僵在脸上。

　　她不会……遇见入室行凶的坏人吧？
　　是隔壁心理变态的住客？还是另有图谋的客房服务生？

　　数分钟内，秦千山脑海里过了无数刑侦片和悬疑片，还好不信鬼神，不然还得加上灵异片。

　　之前问住哪家酒店，她也不答。

　　秦千山心底抱怨了句，正准备再打过去，突然收到韩江影的解释——原来是修空调闹的。

　　“嗐——”秦千山松口气，笑着给韩江影回：【那你自己张罗着点，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

　　发完他莫名傻笑了会，心情好，滑动手机，慢悠悠准备呼朋唤友吃饭，今日推送言简意赅，虽迟但到。

　　【密友报料，秦千山已与前妻结束婚姻关系，并已于近日办理相关手续。】

　　秦千山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妈的哪个密友啊？而且离婚证上，那张有史以来最丑照片为什么会被po出来！

　　他浑身发冷，完了，全完了，影影会知道。

　　*

　　遵照韩江影意愿，吴予比她先离开酒店，这里本来就背街，他再拐进更偏僻的巷子里，愈发没人。

　　吴予举起手机，贴至耳边：“贾凯，你帮我去办件事。”

　　“什么事哥您吩咐。”

　　“公开秦千山的离婚实事，传播得越广越好，但不要暴露任何女方信息。”吴予后背笔直，眸色凛凛，双唇张合时喉结几无滑动，“还有，事情做干净点，别让他查到源头。”

　　贾凯还从未被吩咐过这样的事，沉默半晌，颤声追问：“哥，你不会产生了什么不道德的想法吧？”

　　吴予抿唇沉默，不道德？自己就是道德水平太高，才一直等到今天。

　　“去办。”吴予挂断电话，手臂垂下，捏着手机走出窄巷，外面刚好有几个高中男生经过，手机正公放B站名场面，某古早电视剧里的经典片段——男主伸手拍向配角脑门，“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