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教过的学生都是天选之子

　　以赤司财阀的财力雄厚程度来说，赤司诗织的葬礼举行得相当低调，确切的举办时间和地点都未公开，出席人员被限制在了一个较小的范围里，当然也不允许记者等无关人士进入，这是她的丈夫赤司征臣先生的授意。

　　虽然诗织对来到千代这里之前的事没有印象，从而也并不知道自己的葬礼将在哪里举行，但由于新死不久的关系，灵魂和躯体之间的维系仍未完全断绝，所以千代依然找到了她的遗体所在的地方，那是位于东京的一处寺庙。

　　为了不显得突兀，千代穿着长及脚踝的黑色丧服，而五条悟换上了黑色西装。

　　“看来守灵式已经在昨晚结束了。”千代对身边的灵体说，“告别式应该正在进行中，但是好像守备相当森严的样子，对于要怎么混进告别式接触到令郎，你有什么头绪吗，赤司夫人？”

　　“请称呼我诗织吧，千代小姐。”她有些苦恼地说道，“这一定是征臣的主意，真是的，我家的先生还是一样笨拙又不擅长表达感情呢。”

　　听见这样的发言，出发之前偷偷谷歌了“赤司”相关词条的千代的内心剧烈震动着：啊？那个身家难以计数的财阀会长，笨拙吗？！

　　“说不定我有办法。”

　　千代看向出声的五条悟。

　　“寺庙和神社之类的地方，因为常常接受各种各样的愿力，所以相对地也比较容易聚集咒力，为了防止滋生强大的咒灵，咒术师必须定期前往这类场所进行清理。”他勾了一下嘴角，“我刚刚想起来，之前我来过这里哦，再次以咒术师的名义进入应该没有问题。”

　　“好的，那就不必偷偷潜入了。”千代松了口气，“不过，诗织小姐，你真的只需要我为你做如此简单的事吗？”

　　“是的。”

　　她轻轻颔首。

　　“虽然不幸早逝，但我并没有什么值得成为强烈执念的事情，要说的话……”赤司诗织微笑了一下，“我去世的时候，孩子并不在身边，所以也来不及向他道别。我所遗憾的只有这一点而已。”

　　“我明白了。”巫女说。

　　她的话语中灌注了灵力，语落之时，因缘之力在巫女和灵体之间建立了起来。

　　“你的委托，我接受了。”

　　####

　　寺庙中的僧人领着两人从偏门中进入，一面闲聊着。

　　“最近确实是到了该进行清理的时候，但是之前寄出的信函并没有得到回复，我们还以为今年本寺的除灵仪式要延迟了。”

　　“是吗？”五条悟回答道，“大约是回信丢失了吧。”

　　八成是因为这家伙离家出走的关系，五条家乱成一团了吧。

　　跟在五条悟身后的千代默默想着。

　　“不过，这一次只需要两个人吗？”僧人还记得之前众多咒术师簇拥着少年到来的场面，“人手会不会稍嫌不足呢？”

　　“啊，关于这一点尽可以放心哦。”少年笑道，“我们两个的话，别说除灵了，就算是毁灭世……”

　　“咳、咳。”

　　千代连忙咳了几声打断他的过激发言。

　　这时，远处有一个红发的孩子从仪式进行中的佛厅里走了出来，很快消失在了建筑后。

　　诗织喃喃道：“是阿征。”

　　千代同样望过去，但视野中已经无法看见那孩子的身影了，她有点为难地看了一眼仍在与五条悟交谈的僧人，五条悟注意到她的视线，两人的目光无声地相触了几秒，然后五条悟的目光轻轻滑开，朝向了相反的方向。

　　“分头行动吧，这样比较快。”他对僧人说，“烦请您继续为我引路，我们到另一边去吧。”

　　“唉、唉？那位小姐那边……”

　　“不用担心她啦，她很强的。”

　　五条悟半强硬半玩笑地把干扰人员带走，右手在背后悄悄做了一个“OK”的手势。

　　——帮大忙了，悟君！

　　在另一边，尚且年幼的赤司征十郎在厅外的某一处停了下来。

　　他看了看攥在手中的表，从他离开的时候开始，仅仅过了两分钟，但他被允许从那里逃跑的时间也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明明是母亲的葬礼，作为孩子的自己却只想着从那里逃开，这大概是很不像话的事情。

　　但是，无论是焚香的气味，僧人反复念诵的无法理解的经文，人们的沉默与低泣，还是身上的丧服，都让他觉得压抑和逼仄。

　　如果是母亲，也会这么觉得吧。

　　渐渐地，赤司征十郎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位感。

　　这场葬礼，真的与母亲有关系吗？大家在一起送别的人到底是谁呢？

　　——因为，如果是母亲的话，真的会没有道别就离开吗？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开始生出执念了哦。”

　　忽然响起的声音让赤司征十郎惊了一跳，他抬起头，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正俯下身来看他。

　　“长得和你母亲很像呢。”

　　“……”赤司稍微退开了一点，“您好，请问是家母的朋友吗？”

　　“不是哦，只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让他意外的是，对方干脆地否认了。但让赤司更吃惊的是她的下一句话。

　　“不过因为诗织小姐她无论如何都想和你道别，我就带她过来了。”

　　“您到底在说什……”

　　“保持镇定。”千代说，“强行打开灵感对身体不好，所以只有三分钟，不要浪费时间。”

　　她的手指轻触男孩子的眉间，灵力贯通带来的奇异感觉让他睁大了眼睛，而在下一个眨眼时，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了赤司的视野中。

　　“阿征他能看到我了吗？”

　　蹲在他面前的诗织转过脸问身后的巫女。

　　“可以可以。”千代摆了摆手，“快去和你儿子说话不要和我说啦，快去快去。”

　　“是吗，谢谢你。”诗织笑了一下，认真打量赤司征十郎的面孔，“有好几天没有见过了呢，阿征。”

　　“妈妈……”

　　赤司伸出手，但是对方却已经没有了可以触及的躯体。

　　“其实呢，妈妈已经死了。”她小心而温柔地说道，“虽然也并没有怎么感觉到痛苦，但在察觉到自己就要离开人世的那一刻，妈妈怎么也无法忘记最后一次和阿征见面的时候所说的话。”

　　她偏过脸想了想：“那天，我问了阿征学校里的事情，你父亲是不是给了你太大压力了呢，我真的很担心这件事。”

　　“不要紧，只要有妈妈在身边……”

　　“我也是这么想的哦，虽然爸爸很笨拙，而儿子又总是在勉强自己，但只要有我在的话，事情应该就不会变的太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笑了出来，“妈妈我一直觉得，阿征长大一点之后，一定会有一个惊天动地的叛逆期……到时候要怎么应付比较好，妈妈也为之苦恼过。”

　　“值得烦恼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比如要如何与你父亲交涉，从他那里为你抢夺来更多的空间呢，上了国中以后，你能不能在学校里交到好朋友呢……甚至更久远一点，等你长大了以后，有了可爱的女友，作为母亲的我，要如何支持你才好呢……

　　各种各样的情景，妈妈都有设想过，唯独忘了要考虑我可能不在的情形。”

　　她说。

　　“上次说过，康复以后要一起去打篮球，对不起，阿征，妈妈恐怕无法做到了。”

　　诗织想要为孩子擦掉泪水，但那滴眼泪穿过了她的指尖，赤司征十郎同样也伸出了手，只是灵体所流的眼泪就像星尘那样，闪亮而细碎地消失在了诗织的眼角。

　　“我很抱歉……对于不得不让你提前长大，还有不得不缺席你今后的人生，我真的很抱歉。”

　　含泪微笑的母亲说道。

　　“阿征，再见。”

　　####

　　赤司征十郎醒来，慢慢地想起自己仍然身处于母亲的葬礼上，刚才发生的事恍然如梦。

　　“不是梦哦。”自称千代的女性坐在他身边，“强行打开灵感是很消耗体力的事，会短暂失去意识也不奇怪。”

　　“母亲呢？”

　　“诗织小姐到正厅去了，说是想最后看看其他人。”

　　“能把她留下来吗，千代小姐，你能做到吗？无论想要什么报酬都可以。”

　　赤司问道。

　　“一上来就是这种问题啊，真不像小孩子。”虽然这么说着，千代诚实地回答道，“可以做到，但这不是报酬的问题……实际上，刚死去的灵是很纯净的哦，但如果长期在人间滞留的话，就会渐渐沾染污秽，如果生者仍然怀有执念，很有可能会使其异化成咒灵——啊，咒灵就是一种怪物。”

　　她继续说道：“你忍心让母亲变成那样吗？”

　　“……”红发的小男孩低下了头，“母亲之后会去哪里呢？”

　　“如果是诗织小姐的话，应该会往生吧。”

　　“那——”

　　“不可以哦。轮回之后，就不再是同一个人了。”千代说，“虽然听上去有点残酷，但其实也可以这么想，虽然不小心忘记了你，但她会在世界的某处重新开始生活。”

　　她顿了一下：“好啦，别哭了，其实诗织小姐还有一句话托我转告你。”

　　脸上带着泪痕的男孩子抬起脸来：“是什么？”

　　“诗织小姐说——”

　　千代牵起他的手，往大厅走去。

　　“‘冰箱的夹层里还藏着糖果，记得背着你父亲悄悄吃掉哦，阿征。’”

　　####

　　穿着黑裙的巫女走到门外时，银发的少年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委托完成后，顺便进行了简单的送灵仪式，现在诗织小姐应该已经顺利投入轮回了。”她问道，“等了很久吗，悟君？”

　　五条悟不客气地点点头：“嗯，等了很久哦，我至少需要一个布丁作为补偿。”

　　“……好吧，仅此一次。”

　　“不过，为什么不干脆把诗织小姐留下来呢。”

　　“身为咒术师的你不会不明白吧，悟君？”千代抬起头，一丛白色的鸟自天空飞过，“这就像想要仅凭一人之力改变四季一样，是逆时之举。”

　　“那又怎样呢。”他说，“如果我有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人，那我会竭尽全力把她留下来哦。”

　　“即使会让她变成怪物也一样？”

　　“要是她会变成怪物，那我就也一起变成怪物不就好了。”少年笑了起来，“爱不就是这种扭曲的事物吗？”

　　“……真是超级任性啊，你这家伙。”

　　千代望着他的眼睛，然后缓缓移开了视线。

　　“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啊，千代老师。这么一来，反倒是我这里变得难办了。”他思考道，“如果要离开我的人是老师，那我要怎么办才好呢，我要使用强硬手段的话，老师会反抗的吧，唔……”

　　“没错，并且提醒你一下，目前的我们要动真格的话，胜率差不多是8比2哦。”

　　千代指了一下自己。

　　“我是8的这边。”

　　“但是我这里也有帮手，所以胜率是5比5。”

　　“喂喂你在空口印卡吗，从哪里忽然加入了帮手啊？”

　　“我说的是真的哦，如果老师要离开，那我的执念中必然会诞生出咒灵。”五条悟有理有据地说，“按照我的等级，源自我的咒灵至少会是特级吧？”

　　“就算是5比5，我也不会输的，绝对会在你变成怪物之前阻止你……”

　　千代弹了一下少年的额头。

　　“毕竟我是悟君的老师啊。”

　　“……啊。”

　　额头上传来轻微的疼痛感时，五条悟睁大了眼睛，露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

　　“我刚才，其实是不想被得手的哦。”

　　似乎还沉浸在莫名的震惊中，五条悟有点恍惚地说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一秒解除了无下限术式。”他说，“这样很糟糕吧？如果在战斗中也这么做了的话，说不定就会被老师杀掉——”

　　“是啊，会不会杀呢？”

　　巫女捧住了他的脸，倒映于五条悟的美丽眼眸中，千代笑得眉眼弯弯。

　　“你会这么做只是因为，这双孤高的眼睛开始看到我的身影了而已。”她说，“所以不用怕，悟君。”

　　……你会杀了我对吧，千代老师？

　　五条悟把手放在胸前，感受着在胸腔中无声地震动着的世界。

　　否则，我为什么会因为这一刻的心情，而感到战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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